蘭陵風流 第二四五章相見

    長安無量觀的位置很偏僻,位於西北城的普寧坊,坐落在丘坡上的樹林中,但普通人不會知道這裏面有個道觀,只會覺得走到了樹林的盡頭再轉出來。()【小說更新快請搜索】即使知道這裏就是無量觀的武者,也只能用內力叩擊敲陣樹,通報觀內,由道觀的人出來領路。只有達到宗師境界的武者,才能通過神識外放,看破林中陣法的迷障,找出進入道觀的通路。

    蕭琰沒有直接入觀,而是先叩擊敲陣樹,傳音通報入內:【河西蕭十七請見至元道師。】然後才踏上清晰出現在神識中的林間小徑,往道觀行去。

    無量觀很樸素,青色的牆,黑色的瓦。雖然眼目所見,觀內佔地很大,但殿閣都修建得樸素,沒有金漆彩繪,只給人一種蒼朴的感覺。待進得觀內,過了空闊的主殿,便又覺得是另一番景象了。

    但見曲徑掩在林深中,通往不知盡頭處。偶爾傳入的鳥鳴和道磬聲,更襯托出了曲徑林深的清幽安靜。因為對無量觀的尊重,蕭琰沒有放出神識,僅以眼目所見而行。接她入觀的是一位青袍捲雲冠的道師,同樣是洞真境中期修為,容貌普通,氣質卻讓人覺得安寧,領着她沿着曲徑迤邐而行,過了一個分路口,那道人駐步道:「至元道師的居舍,就在此路盡頭處。」

    蕭琰向他行了一禮,「多謝道師。」他沒有報道號,蕭琰便也沒問,想來這是無量觀的低調風格。

    她抬步往林深處走去。

    ***

    從正月初一起,沈清猗就心神不定。

    拿着醫書,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試煉草藥,煉着煉着就出了差錯。

    做試驗,步驟竟然亂了。

    她知道,在見到蕭琰前,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便索性待在房裏不出了,以靜心研讀藥典為由。

    她一遍一遍的想着,見蕭琰時,應該穿什麼衣服,梳什麼髮髻;說話時,應該是什麼表情,什麼語氣,既要親切,與在國公府時一樣,也要克制,不能讓她覺出異樣,而這種克制,也不能讓她感覺到。

    沈清猗覺得,這很難。

    上她,卻要克制對她的,真是糟心的事。

    她在屋裏頻繁的換着衣服,看着鏡中的自己失去了平日的冷靜,一副患得患失的神情,不由低嘆自嘲——女為己悅者容。

    然而最終,她還是摒棄了箱籠中美麗的裙衫,拒能襯得她容姿煥發,卻終究不適合當前。仍然是一領道袍,青玉綰髮。

    蕭琰見她時,沈清猗正背對着她,看着樹林似在出神,整齊挽起的髮髻下,露出修長又消瘦的脖頸,身上罩着一件青緞面白狐毛的大氅,立在掉盡葉子還未長出新葉的**樹下,有種風骨清冽,卻弱不勝衣之感。

    蕭琰眸光掠過**樹那瘦稜稜的枝丫,再看向沈清猗時,就覺得那風骨清冽中又有了峻峭。

    她忽然有種酸澀。

    那是一種憐惜、心疼的感情。

    但是,她知道,沈清猗自有風骨,就像傲立雪中的寒梅,經霜尤清,經雪尤艷,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惜。

    她不由踏前一步,叫了一聲:

    「姊姊。」

    ***

    沈清猗在聽見蕭琰的腳步聲時,攏在袖中的指尖就在微微顫抖。

    她不敢轉身過去,就怕這一刻的感情流泄,讓蕭琰瞧出了端倪。

    她眼睛狠狠閉了一下,吸入一口冷冽的風,遏制住心底涌動如潮的感情。

    在蕭琰開口叫她的同時,她就轉身過去,動作略有些急,恰當的顯露出喜悅的心情。

    「阿琰。」她彎唇笑道。

    蕭琰見她容光清絕如故,清冽的眸中斂去了寒冽,漾着柔淺的笑意,不濃烈,卻能讓人暖到心裏,如同往昔一樣,時光飛逝和世事變遷,沒有改變沈清猗對她們的感情。

    蕭琰心中漾起歡喜,臉上自然的綻開了笑容,燦亮了這片濃蔭的樹林。

    沈清猗端詳着她的臉,沒有為她的面容改變感到驚詫,她此時深刻的體會到,什麼是「化成灰也認識你」——蕭琰就算化成了灰,她聞一聞,也能辨出她灰的味道。

    那是獨屬於她的,光明、純淨的味道。

    蕭琰走近前去,伸手捻了捻沈清猗道袍外的狐氅,有些責備的道:「你穿得太薄了<=".。」

    沈清猗輕笑,「這是狐腋裘,輕軟暖和,哪裡冷了。」

    蕭琰還是覺得她冷,或許是因為她以前氣血不好留下的固有印象,也或許是因為她太清瘦,給人「弱不禁風」的感覺——拒蕭琰知道她這位姊姊強得很,但還是禁不住要心疼。手指鬆了狐氅,隨之落下握了她手背,雖然沒有冰冷,卻也微微的涼,忍不住嘆責道:「還有手爐,也沒有拿。白蘇三人都不管你?」

    沈清猗手背一轉,手掌握住了她,力道不松也不緊,恰到好處的自然,微笑道:「她們三人留在藥殿裏,沒過來。稍微有點涼氣也好,腦子清醒。我不習武,氣血自是比不得你旺盛。」

    蕭琰便將她手握緊了些,輸了一道真氣過去,遊走她經脈和血管一周天。

    沈清猗漸覺一股暖氣烘了出來,手指也暖熱起來。

    蕭琰便收回了手。

    沈清猗只覺手心一空,心裏也一空,斂了下眸,含笑薄嗔道:「我若習慣了你這內氣催動氣血,你不在我身邊了,可如何是好?」

    蕭琰沒意識到這話中深意,以為沈清猗在打趣她,便也回笑打趣,「姊姊你以後找個能暖你的。」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雖然姊姊和四哥即將和離,但畢竟還沒有和離,她就說讓她「找人」的話,有些輕浮了。

    她立即道歉,「我說錯了。」

    沈清猗側眸一笑,「知道你是關心我。」又挺正色的道,「等和你四哥分開之後,阿琰的意見我會考慮。」


    蕭琰心一松,又覺得沈清猗真是待自己極好,沒有惱她的輕率之語,還認真當成意見考慮,若是換了對別人,早就寒冽如刀了。想到這裏,蕭琰眼色更加溫暖,真誠的祝道:「姊姊以後一定要過得快活。」

    「看見你我就快活了。」沈清猗一語雙關。

    這話並不過火,她不會多想,只會聽了高興。

    蕭琰果然哈哈笑起來,說道:「我看見姊姊,也很快活。」心道和姊姊分開這麼久,姊姊還是待我這麼親近,這麼喜歡,真是太好了。

    她斜前一步,站在沈清猗的身後側,替她擋住吹來的風,關切的說道:「姊姊,外面風大,我們進屋說話吧。」

    沈清猗道:「屋裏燒着炭,熱得有些悶,我想在外走走。阿琰陪我吧。」

    「那……好吧。」蕭琰不會拒絕沈清猗,想了想,左手便又伸過去,握住沈清猗的右手,心想姊姊若冷了,自己就輸真氣過去。

    沈清猗嘴角微彎,她選了這身青、白冷色調的衣服,就是讓蕭琰覺得她會冷,而且回屋裏坐着,蕭琰豈會和她這麼親密?——她已經長大了,不是以前那個偎她身邊說話的小少年了。

    兩人沿着另一條曲徑慢走着。

    沈清猗問道:「阿琰怎麼會在長安?」

    因在信中不便多說,蕭琰只提了自己在長安,沒有說原因,但沈清猗結合李毓禎昏迷及冊封太子詔、甦醒之事,便分析出與李毓禎有關;而蕭琰很可能在李毓禎甦醒之事上,發揮了重要作用。

    她心裏有些忐忑不安,擔憂蕭琰經過此事,對李毓禎的感情增進。

    即使她再冷靜、自信,並能理智的分析蕭琰對家族的親情和責任,相信她會克制,不對李毓禎動情;然而一旦沾染感情,無論男女,都會變得患得患失起來,不再那麼冷靜,自信。

    沈清猗亦是如此,因為有李毓禎這麼個強大的情敵在側。

    若是正面相爭,沈清猗自是不懼,但是蕭琰並不知道她的感情,暗戀對上明追,孰佔優勢一目了然,而李毓禎又是心機深沉,手段高超,只怕蕭琰經不住她以情為磨,磐石般的心志也會被她削薄磨穿。——縱然智慧自信如沈清猗,也不能不心生忐忑了。

    蕭琰施了個真氣屏障,便細說起從長安西行,至秦嶺被鄭王等人追殺,和慕容絕脫離險境,進入劍閣,見到了閣主大師伯,修習母親墨尊留下的刀道,李毓禎重傷昏迷被閣主救回劍道,她和閣主一起到長安,助李毓禎在冊封禮上甦醒,自己也受益進階之事。只是將一些細節省去,比如慕容絕入魔,李毓禎如何甦醒等等,因涉及她們二人的功法,這是不能說的。

    沈清猗越聽心裏越起浪,指尖不由捏緊。

    蕭琰叫了聲:「姊姊?」

    沈清猗驚覺,立即鬆了攥緊蕭琰的手指,蹙着眉頭,心有餘悸道:「聽你說得緊張,竟是這麼兇險。」又握了握蕭琰的手背,一臉慶幸道,「萬幸你沒事。」

    蕭琰笑着安撫她,「我運氣一向很好,遇險必化吉,得人相助,姊姊不用擔心。」

    「要感謝你那位慕容學長。」沈清猗語氣和神情都帶着感激,一是真感激,二則對慕容絕上了心,說道,「是個重情義的人,對你很好。」懷疑蕭琰又惹了一朵桃花。

    蕭琰點頭道:「學長修的是絕情道,卻有朋友情義之守,其人靜真純粹,與我為摯友。」

    沈清猗眉一揚,她知道蕭琰——她口中說的摯友,那就真是「至友」,交心,知己,可同生死患難的刎頸交。

    而讓蕭琰說出「靜真純粹」,這是很高的讚譽。

    蕭琰喜歡真實、純粹的人,這是沈清猗一直知道的。

    她心裏確定,蕭琰喜歡慕容絕。

    這是因為欣賞、同類,而產生的喜歡。

    加上共過患難,同過生死,感情就更不一般。

    但沈清猗並沒有將立即慕容絕上升到情敵的位置,她還需要進一步的確定,微笑說道:「你這般誇讚,聽得我都好奇了,你那位慕容學長,是什麼樣的性子?」

    蕭琰想起慕容絕冰山般的樣子,不由笑道:「比你還冷。」

    沈清猗挑眉,一聲「哦?」語氣有些危險。

    蕭琰立即笑得燦爛道:「我是說,姊姊你如雪中俏立的寒梅,迎霜傲雪,是風骨凜冽,不是冷<=".。千山學長,嗯,是萬年冰川,看起來讓人覺得冰冷,難以接近。」又補充一句道,「其實學長人很好,只是修煉劍道之故,情緒很少有波動。」

    沈清猗一聽,放心了。

    慕容絕這樣的性子,縱然對蕭琰有情,也不會是她的威脅。

    何況她修的是絕情道……即使有情,也會泯滅。

    對她有極大威脅的,還是李毓禎。

    「如此人物,以後有機會,定要見見。」沈清猗一句話略過慕容絕,問蕭琰道,「阿琰現在住在宮裏?」語氣不輕不重,聽得出關心,卻不會失之於急切,讓人覺得她過於關心這個問題。

    蕭琰之前沒在信中說這事,便才說道,她已經在十二月的時候,搬去了母親府中。

    沈清猗暗舒口氣,心道還好,便覺得沉壓的心裏敞亮了些,眉眼也明亮起來,清瘦中透出一股精神。

    蕭琰卻蹙眉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纖瘦的手指,憂心的道:「姊姊太瘦了。是太累着了嗎?」她覺得和上次在國公府相見時比,沈清猗又清減了一些,雖然看起來愈顯纖細裊娜的**,但不能掩飾她瘦了的事實。

    沈清猗說道:「之前因瘟疫之事,勞了些神,累了一些。後來在嶺南道遇到刺殺,回藥殿後分析刺客的血液骨骼待,費了些心。」

    蕭琰心中一緊,一連串問道:「刺殺?什麼時候?在哪裏?你傷着沒?」

    沈清猗拍拍她的手,柔聲道:「我沒事,有道瀟子師叔和十五叔祖護着,哦,十五叔祖是沈家派來保護我的洞真境宗師。那名刺客從廣州出來一路尾隨我們,一直隱忍未動手,直到行至都龐嶺……」便將前後情形細細說了。

    蕭琰聽得驚怒,眉間迸出殺氣,「刺客是何人派出,姊姊可有懷疑?」

    沈清猗沉吟了一下,說道:「我還不確定,誰有殺我的動機。」

    她結下的仇人,唯有嫡母陸夫人,但她還沒有那樣的膽子,敢派殺手來殺她這個世子夫人;更何況,陸夫人再恨她,也要為父親和沈氏考慮,她若死了,沈氏和蕭氏的聯姻就斷了,陸夫人不至於如此短視。

    而梁國公雖然怒她,但河西道正在建立公利醫療,梁國公還要利用她蕭氏媳婦的身份為蕭氏賺足民心和名聲,不可能派殺手殺她;何況,明知有藥殿長老隨行,還派殺手在路上殺她,這就是明晃晃與道門交惡——這與蕭氏的利益不一致。梁國公再怒她,也不會因私而廢公。

    沈清猗排除自己結下的仇,那麼另外一個可能,就是她是道玄子的弟子,殺她的人是師尊結下的仇人。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麼很可能就是她關係到某種隱秘,讓人必欲殺之。沈清猗覺得,這跟道玄子選她為親傳弟子有着緊密關聯。她更有一種強烈感覺,或許這才是她被刺殺的原因。

    沈清猗沒有將自己的推測告訴蕭琰,因為這還需要進一步的確定,便說起那位殺手:「那刺客的血液和骨髓中有藥物沉積,應該是常年服用。那種藥物,有激發肌肉、骨骼、大腦,催發潛能的功效。或許,這就是那位刺客資質雖然普通,卻能在四十歲左右就晉入宗師境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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