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蕭琮去睿思堂請安,便被父親瞪眼痛罵了一通。
&這個哥哥怎麼當的?」
&妹妹都被狼子野心的拐走了!」
&看,這就是處心積慮!奸惡!陰險!」
&朝暮暮一個院子,你竟然半分不知曉?」
&是腦子昏聵了還是眼瞎了心蒙了?」
梁國公氣怒不休,昨天因為是母親的壽辰,要講喜慶,不能發怒損了她老人家福分,這憋着的雷霆就都轟向了兒子,一時轟隆雷鳴,狂風暴雨,罵得人劈頭蓋臉。
內外侍從都垂着頭變成了木雕,耳不聞眼不視,只當自己完全沒了知覺。屋外廊下的侍從都慶幸自己不在屋內,不用近距離面對國公的怒火。
蕭琮恭順的跪着挨父親的罵,依然保持着叩拜請安的姿勢,額頭俯在交疊的手背上,挨一句應一聲:「是孩兒的錯!」「是孩兒不察!」……
他昨天夜裏就知道妹妹被禁足了,還被罰抄蕭氏家訓——厚得能讓人昏過去,蕭琮覺得自己挨會罵那是輕鬆的了。昨晚阿琰還使人過來說:父親在氣頭上,阿兄千萬別頂着。他當然不會頂着,父親生氣也是應該的。他有浩然氣淬體後,跪這會也不算什麼。
蕭昡負着手一臉怒氣,踏着地毯橐橐來去,一直罵了兒子小半個時辰才歇口。
當然不是罵累了,是蕭大主管蕭存貴頂着風冒着雨很鎮定的入內稟報說:早膳安置好了。屋內的侍從們都暗底鬆了口氣,默默向蕭大主管遞個感激的眼色,心道還是得您老人家出面呀。
蕭存貴已經是五十好幾的人了,梁國公對這位從小跟着自己的伴當還是要給幾分面子的;何況氣一消下來見兒子跪了這麼久,也有幾分心疼了。當下順着伴當給的梯子下來,背着手虎着臉道:「起來罷。」
&阿父。」
蕭琮叩一個頭起身,在侍從的簇擁下隨着父親出了寢房的外間,沿着碧欄朱廊往西面膳閣去,一邊寬慰父親道:「妹妹不能向父親定省,不知怎麼悔過呢。」這話也是為妹妹說項:以後都不能向您老人家請安了,您捨得?
蕭昡一聽又怒了,「她悔個屁!」大手一揮,蕭向東見機將一根兒臂粗的木棍遞上去,「砰!」一聲,被國公劈成兩段。
蕭世子嘴角一抽。
他這下明白了,為什麼蕭向東兩人手裏拿着木棍木墩……
說不準,這泄怒的主意還是十七給侍衛們出的。
蕭琮覺得妹妹這聰明勁兒真是……沒法說了,讓人可氣又可笑啊。
不過,父親是捨不得劈她的。
所以,還是劈木頭吧。
總得讓父親把怒火發泄出來。這就跟洪水一樣,不能堵,得泄。
蕭琮聽父親罵粗口也是好笑,當然是心裏悶笑,神色還是挺嚴肅的,畢竟他自個也是「犯事的」。
一廊的侍從們都低着頭,只當沒聽見主子爆粗口。
梁國公有時在軍中也爆粗口,軍中作風粗獷,爆粗口反而讓將士們覺得親切;但他在家裏都是文雅的,講個士族修養和世家風度。當然氣急了,該罵時就罵,該出手就出手,可不會為風度所累。只是遇上自己最親愛的女兒犯事,那真是氣膺在心頭,卻發不出去,只能憋着怒罰了她,咆哮一聲:「滾!」蕭琰卻真箇從空中滾了出去,看得屋內和廊上的侍從們瞠目結舌,呆若木雞,梁國公在屋裏也是目瞪口呆……然後想起這不是七堂妹蕭曈的絕招嗎?一時更覺得心梗了。都是這些不着調的長輩,教壞了阿琰,梁國公怒氣沖沖的想。
但能對女兒如何呢?
不能打不能罵,只能罰她禁足,抄家訓了。
不用想都知道她不會悔過,還跟那女人約指定情了……
梁國公想着就是怒火熊熊,「禁她一個月!你們誰都不許去看她!」說着手又一揮。
蕭向東拋出的木墩子轟一聲被擊碎裂成了十七八塊。
蕭琮默默的又落後一步,恭順的應道:「是,父親。」
十七,你慢慢抄家訓吧。
想起那三十幾萬字的《蕭氏家訓》,蕭琮忽然有些不厚道的想笑。
咳,真情嘛,要厚重。
……
晚上下衙回來,蕭琮去盛華院給母親請安,順便寬慰母親,「您沒氣着吧?」
安平長公主瞋視他,「早氣過了!害得我昨一晚上沒睡好,被這驚雷給劈得……差點沒回過神來……你瞧瞧,黑眼圈都出來了!」
蕭琮看着母親光灼灼的眼睛……除了眼珠子黑外真沒看出哪黑。
&就消了,敷了一天的火山泥。哎喲,」安平長公主扶着心口,「這孩子,擅自與人定情,真箇氣人……」當然最氣人的,定情的不是別個,是四郎的前妻……這口氣讓她嗆着了,得出!
安平長公主一揮手,「昨晚我讓侍女將所有孝悌的篇章都檢出來了,今一早就送清寧院,讓你妹妹抄……哼!抄不暈她。」
&父親已經罰十七抄家訓了。」
安平長公主白他一眼,「少替她說情!再說你也抄。」
蕭琮:……
還是妹妹抄吧。
不到一天時間,蕭琰被禁足的消息已經在府中不脛而走,闔府主子奴婢都知道了。至於原因就沒幾個人知道了。蕭昡治下甚嚴,睿思堂就像鐵水澆鑄一般,水潑不進,也漏不出;安平長公主的盛華院也是一樣。若非底下的人得了兩位主子的吩咐,蕭琰禁足的事根本傳不出去。
蕭琮得知此事後,只是微微一笑。
他對剛剛知曉內情的妻子說:「這是雷聲。」
魏子靜從驚雷中緩過神來後,心裏不由想:雷聲之後……會是什麼呢?
僅僅一日後,蕭琰被梁國公禁足罰抄家訓的消息就傳得整個蘭陵巷都知道了。
族裏眾人好奇得不得了,究竟是犯了啥大事要被罰抄家訓啊?……年輕人的重點都在「抄家訓」。老輩子們一個個嚴肅着臉,心裏卻沒那麼嚴肅,均思忖沒有罰跪宗廟那就不是大事。年輕人們則對蕭琰報以萬分同情,抄家訓,哎喲……可憐的十七,手腕子都要抽筋了啊。
蕭琤蕭玳兩兄弟在軍營里也聽說了此事。蕭琤笑得肚子痛,直個咧嘴頓足,「蕭十七你也有今天!活該!」心裏遺憾她沒有被母親罰抄佛經……要是抄家訓的同時又抄佛經,那多美好。蕭玳陰冷着臉扼腕,表達對不能去清寧院探望十七姊的遺憾……八叔蕭昂眉角微抽,是不能當面表達幸災樂禍的遺憾吧,真是「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的兩兄弟當即在八叔帳內揮筆寫了封慰問信,表達了對蕭琰的真摯問候,托八叔帶給國公府。
兩封信都只有兩個字。
一張紙上是張牙舞爪的「活該!」
一張紙上是線條凌厲的「恭喜!」
蕭琰將兩封信壓在了烏木鎮下,決定下回切磋時要好好回報哥哥和弟弟的真情。
二十五妹蕭瓏聽說十七姊姊被阿父禁足了,好想過去探望她,奈何對父親撒嬌耍賴都沒用,只得着侍女遞一紙條說「不能見姊姊好生惆悵」。蕭琰失笑,心道,阿瓏不是為了見不着她惆悵,是為了打聽不出緣由惆悵吧。
她被禁足在清寧院裏挺心靜,每日照常作息,練武之後便抄書,用小楷一絲不苟的抄,每個字都端正嚴謹。又抽一時辰作畫,今個畫祖母,明個畫父親,後日畫母親,讓蕭季思和安葉禧分送到三院去。每次畫的背景都不同,人物表情形象也不同,都是蕭琰與祖母父母三位長輩分別相處的情景,衣衫等細節俱是入微,人物表情也十分生動,稱得上佳作,當然最難得的是,感情流露真摯。
長寧大長公主說:「不錯呀。」笑悠悠的讓人拿去裱了。蕭昡和安平長公主都說:「別以為這樣,我就心軟了。」夫妻倆決定堅守鐵石心肝,絕不能被這孩子磨軟。長寧大長公主私下裏和服侍自己多年的老嬤嬤說:「你覺得靖西兩口子能堅持多久?」老嬤嬤微微笑,說道:「國公不是只罰了小女君一個月嘛。」
能堅持一個月就不錯了。
蕭琮心裏這裏想。
再大的火氣一個月也散了。
更何況,要巡軍了……
……
蕭琰的禁足沒有持續一個月。
因為二月中旬,梁國公要北巡了。
蕭琮和蕭琰兩兄妹都要隨行。
蕭琮是世子,隨父北巡是一早定了的,蕭琰隨行卻是梁國公臨時起的決意。他私下對安平長公主咬牙切齒的說:「放她南下去求武道,沒準就求去道門了。」……當然這只是一個方面的原因,梁國公主要考慮的是,如果北面開戰,放十七在戰場上歷練,沒準比沒有目的的南下更能尋到契機。
蕭琰對父親的決定沒有異議,很高興的接受了。
如果烏古斯與燕周的戰爭真箇爆發,她肯定不想錯過,必定有宗師參戰……而且,學長肯定會出現在烏古斯的軍中。
她們要並肩,這是說過的。
她也想為河西軍效力——如果大唐決定參戰。
解禁那日,蕭琮去清寧院看她,問了一個關心的問題:「你與至元定情,慕容千山那邊如何?」
還能為她磨道?
沈至元能允許?……蕭琮可不信了。
蕭琰唉嘆一聲,然後說道:「之前我已給學長寫了封信,說我有意中人了……寫得甚是深情。沒準,學長受到刺激,就一下入了絕情道呢。」
蕭琮:「……」
良久說道:「你想得甚美。」
蕭琰哈哈笑。
過了一會,嘆氣道:「我答應學長助她入絕情道,就一定要做到。只是怎麼幫助她,卻是有方法的。不一定要肌膚相親呀。」
之前她未對任何人動情,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為了助慕容絕儘快入情,才有底線之上的親熱之舉。在她離開烏古斯之時,慕容絕已經入情,餘下的就是情的深刻了。而她既然與沈清猗定情,以後就絕不可能再與慕容絕有親熱之舉。
如何幫助學長入道,這是讓她很頭痛的事。
她在回來的路上想,在清寧院也在想……
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另闢蹊徑的法子。
&苦,也是契機。」
她對兄長說道。
抬頭望着東北方遙遠的天空,眸光認真又清遠。
學長能抓住這個契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