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波於次日中午時分給孟謹行打了電話,讓他晚上十點到羅家,羅民要見他。
孟謹行把江一聞叫來,略微調整了一下下午的工作安排,與唐浩明、鍾敏秀分別打了一個招呼後,下午三點半離開辦公室去了都江。
因為有一段時間沒去羅家了,到都江後,先是去了商場給羅家二老買了一些糯軟的食品,給趙曉波買了一條煙,然後回父母那裏取了雷雲謠從京城帶回來的一盒玉棋,與父母一起吃了晚飯閒聊一陣,這才於八點多點去了羅家。
羅家二老見到他很是高興,拉着一起聊了很久,直到趙曉波陪着羅民回家,二老才回房休息。
跟着羅民上樓進了書房,孟謹行就笑說:「書記今天有沒有興致跟我殺一盤。」
「好啊。」羅民看他一眼,「自己先倒茶,我把棋盤拿出來。」
孟謹行給二人都泡了茶,見羅民已擺好棋盤,就從包里取出玉棋,「我愛人在京城逛琉璃廠時買了這棋,讓我帶來給您,咱們今天用這個下吧。」
羅民接過棋一看後抬頭望着孟謹行道:「這是好東西啊。」
「怎麼可能。」孟謹行笑道,「她說就是一地攤上賣的,三十塊錢都不到,能有多好啊。」
羅民搖頭,「說不好,看着像玉。這要真是玉,我可不能收。」
「什麼呀,要真是玉能賣這個錢。您就別逗了。」孟謹行率先下了子,「我先了。」
「嘿,你這小子,不地道。」羅民笑罵一聲也落了子。
「您要過意不去……」孟謹行下了子,抬頭朝書房掃了一圈,「把您寫的字給我一幅吧。」
「我看你是存心的,就是想來騙我的字。」羅民笑道,「回頭你自己挑吧。我聽曉波提起,你有意想把德川等幾家企業引到蘭芝去。」
「我看了都江新一輪的二十年城市規劃,光濕地公園就要建八個,這就意味着整個城市要往生態居住城市發展,工業企業外遷是必然趨勢。」孟謹行道,「而蘭芝的工業佈局一直單調落後,如果能把這些企業引進來與本地工業企業加以整合,不但可以解決都江的發展需要,也可以提高蘭芝的產業配置,使蘭芝成為都江的城市副中心,我相信這會是一個雙贏舉措。」
「想法是不錯。」羅民一邊落子一邊說,「但你有沒有想過,大遷移可能會令蘭芝成為垃圾站。」
孟謹行頓了一下,他不相信羅民考慮問題會這麼簡單,這麼問只會是一個原因,羅民心中也有此意,這是給他機會開口要政策。
想至此,他立刻說:「無論這些企業是不是遷移,我相信產業提升和整合都是他們下一步的必走之路。省委省政府對此總是要出些政策吧。給別人也是給,蘭芝是都江的一部分,我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二十年遠景規劃中依然沒有把蘭芝考慮進去。」
羅民看他一眼,「你倒是好算盤啊。這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孟謹行當下叫屈:「這怎麼是便宜我呢。」
羅民笑道:「你為了拉動蘭芝的工業,要把整個都江甚至全省的工業都洗個盤,這還不便宜你。」
孟謹行嘿嘿摸着頭,近乎耍賴地笑道:「我可沒這想法。您其實心裏早有打算,我只不過跟着沾光罷了。還是那句話,反正給其他縣也是給,還不如給我們蘭芝,好歹蘭芝還是都江的孩子嘛。」
羅民沒有接他的話,雙指夾着棋子沉吟良久才落下,然後微笑着看向孟謹行道:「該你了。今天這盤棋如果你贏了,我仔細考慮一下你的想法,如果贏不了,你就回去好好管好你自己那一攤子事,不要老給我整事。」
「這都可以。」孟謹行苦着臉,跟羅民下了多次棋,他好像只贏過一次,那還是羅民讓了幾手的結果。
他不說話了,全部精力都落在棋盤上,這可是關係到蘭芝未來的大事,他必須要下贏這盤棋。
羅民的書房雖然開着空調,但贏棋心切的孟謹行卻很快額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沾着汗水的手掌起起落落間,他已經儘自己所能將圍棋挖撲封扳等各項技能全用上了,但面對氣定神閒的羅民所佈下的局勢,他越來越感到手臂沉重地難以舉起小小的棋子。
他在心裏連連唉嘆,技不如人處處受制。
舉目望向棋局,已是白乎乎一片,黑子雖然自成一氣,但白子長趨直入已然呈壓境之勢,他如果要想盤活黑子,除了絕地反擊別無他途。
然而,孟謹行對此一擊卻是舉棋不定。
這一子下去,成則滿盤皆活,不成則潰不成軍,對於一心想贏棋的他來說自然覺得躊躇了。
羅民見他幾番猶豫,不由抬起手點了點他道:「你啊,求功心切。」他的手指此時又指向棋局,「看你的黑子,雖有氣勢卻一味貪進,沒有做到兼顧全局,更不要說各方平衡。你看這裏,你這個劫打得是不錯,但是你急於走厚,反而使自己後方失控……」
羅民侃侃而論,孟謹行聽得心驚肉跳,這哪兒是在說棋,分明是在說他到蘭芝後的一舉一動。
他不禁想起與葛雲狀對弈時,葛雲狀一直認為他更擅長局部戰爭,在需要講究平衡的圍棋棋盤上,他始終缺少洞若觀火的全局觀。
反思他剛到蘭芝時急於打開局面,一步步把儲豐逼上死角,結果不但沒有把蘭芝整個局面打開,反而露出空門,讓慕嘯天有機會空降。
想到慕嘯天,他眼前一亮,重新看向棋局。
在對待慕嘯天的問題上,他是深思熟慮過的,與其花大量的時間去應對,倒不如鞏固自己已有的成績,並且把其他尚有欠缺的人和事完善,如同眼前的棋局,既然那塊地盤早晚都會到自己手裏,這顆子完全可以引而不發,先把其他地方走厚。
妙啊。
孟謹行手起子落,抬頭笑眯眯地看向羅民,這一步,不就是他今天向羅民要求的國企南遷嗎。
羅民看到他終於落下之子,欣慰地笑了笑,隨即道:「雖然你有猶疑,但總算能及時看清全局,作為對你的獎勵,我會考慮你的想法。」
「啊。」孟謹行沒想到這一子起了如此關鍵作用,一時竟然感慨良多。
羅民拿起桌上的茶杯,揭開蓋子吹了吹浮沫,淺淺呷一口茶,才不緊不慢地說:「送你八個字:圍而不攻、攻其不備。」
返回蘭芝的一路上,孟謹行一直都在閉目沉思。
今天與羅民的一局棋讓他受益匪淺,比起葛雲狀所指點的棋局春秋,羅民的思維更具針對性。
在他平靜似水的面龐之下,內心因為興奮已翻起萬丈波濤。
羅民最後贈他的八個字,字字玄機,充分說明其對蘭芝目前的政治局面,甚至是都江的政治局面,無一不瞭然於胸,可以說這八個字是他對孟謹行的指示。
而羅民之所以在棋局尚未完全定出成敗之時就結束對弈,也恰恰是以此暗示孟謹行,都江也好,蘭芝也罷,都只是西南全省這盤大棋上的一隅,羅民隨時可能以西南全局為出發點,對這一隅進行戰略調整。
正因為如此,羅民所贈八字就更顯重要與珍貴,它所包含的意義並不僅僅在於羅民對孟謹行的提點,孟謹行認為,這還包含了羅民對他的信任。
這才是最讓他感到興奮的地方。
這一夜,孟謹行輾轉反側,心潮起伏,幾乎徹夜未眠。
次日,黃梁一早在樓梯上遇到孟謹行,孟謹行便想到了昨天的棋局,遂微笑着問黃梁:「晚上有沒有空,不如你叫幾個人,我們一起聚聚。」
黃梁自從那天與孟謹行一起釣魚後,一直沒見孟謹行有動靜,心裏一直反覆檢查自己是不是有地方說錯或做錯了。
聽孟謹行發出邀請,他心裏有種大石落地的感覺,孟謹行這是接受他的投靠了。
而且,從孟謹行讓他叫人一起聚來看,孟謹行已經下決心開始招兵買馬了,這對他來說是東山再起的絕好機會,他慶幸自己做出了恰當的選擇。
但是,黃梁能做到副縣長,而且在儲豐落馬後並未像柯周一般廣受詬病,也足以證明其並非平庸之輩,在決定向孟謹行靠攏這件事上,他還是抱着謹慎態度想試探一下孟謹行對未來蘭芝的政治格局到底有沒有底氣。
「孟縣,蘭芝這一年變化很大,情況也複雜,有些事情不僅需要內部齊心,更需要外部的支持……」他耐人尋味地拖着尾音,故意不再說下去,留出空白讓孟謹行更容易領會他的意思。
孟謹行側過臉看他一眼後微笑道:「你我此刻拾階而上所看到的往往只是眼前這幾級台階,但如果站在平台上方望下來,卻一眼能看到下面所有的台階。可見,位置不同,直接影響到視野。」
都是聰明人,孟謹行鎮定自若的神情與語氣,加上意有所指的話語,無不透露其一切皆在掌控的底氣,黃梁當下笑道:「晚上還是我來安排吧。」
孟謹行笑笑沒有反對,與他分開而行,進了各自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