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的下人小跑上前躬身問安, 牽住馬韁,許箴飛身下馬, 姿勢頗是俐落, 還帶一絲文人的優雅。讀字閣 www.duzige.com許箴未至四旬而官居從三品,在朝中絕對是少壯派, 故平時上朝多是騎馬。他腳剛着地, 就聽到後面的車馬聲, 轉身向後望去, 只見三殿下穆安之騎一匹深色駿馬, 緊隨其後的是一輛宮中七寶車與六七侍衛, 很快便到跟前。
許箴整整衣袍, 上前見禮。
穆安之對於除李玉華之外的許家人悉數沒有好臉, 穆安之揚起下巴輕哼一聲,在許箴身邊睥睨而過。許箴跟在穆安之身畔問,「不知殿下此來所為何事?」
「當然是看華妹妹, 難道我是來看你的?」
許箴是見識過穆安之罵人功力的, 對於這不給面子的一噎,許箴全然不在意,他也不多說, 便與穆安之一道去了內宅。穆安之來過兩回, 他顯然記性不錯,熟門熟路的直接就到了李玉華的小跨院。李玉華正坐在窗畔喝茶看薔薇,突然就聽一陣腳步響,李玉華放下茶盞, 自窗向外望去就見一張有些思念的臉,有些思念的人。
李玉華眼睛一亮,朝穆安之搖着手,笑喚他,「三哥,我正想你哪,你就來了!」
哎,原來華妹妹這樣想我啊!穆安之心裏就覺一甜,一指隨從手裏的六個點心匣子,揚下巴示意,「皇祖母叫我給你送些點心來。」
「你少誑我,孫嬤嬤早教過我了,若太后娘娘賞我,定有慈恩宮的內侍,小易是你宮裏的人。明明是你帶點心來看我,怎麼還要借太后娘娘說事兒。」李玉華胳膊肘搭着窗棱,在窗內笑道。
穆安之站在窗外,一點沒有被戳破的不好意思,他道,「從壽膳房拿的,可不就是皇祖母的東西。」
「你騎馬來的?」李玉華拿自己的帕子給穆安之擦汗,「說是進了七月,太陽也毒着哪。」
少女抬袖話說間又有淡淡的香氣縈繞而至,穆安之接過李玉華手裏的帕子,自己擦了擦。邊兒上許箴輕咳一聲,「華兒,讓三殿下進去說話吧。」
李玉華,「父親,你什麼時候來的?」
「為父與殿下一起進來的。」許箴好笑,見穆安之眼珠一轉向他瞥來,許箴立刻道,「我令廚下安排晚飯,你招待殿下喝茶休息。」抬腳溜了,沒再讓穆安之噎他兩句。
穆安之哼一聲,「老滑頭!」
李玉華輕拍穆安之一記,「三哥你進來,咱們好好說會兒話。」
孫嬤嬤捧來穆安之平時愛喝的茶,雲雁見三殿下的次數多些,也並不太畏懼了,換了新的水果捧上。一排侍衛把食盒提進屋內,依着孫嬤嬤的吩咐放在中間的大八仙桌上,便退到屋外侍立。
穆安之道,「給你送些點心過來。」
李玉華都不用想就知是今天鳳儀宮賞她點心的緣故了,小易打開食盒,統一的四層方型食盒,每打開一層,點心都是不一樣的。
穆安之道,「棗泥餅、雲片糕、梅花糕、海棠糕、百果蜜糕、金錢方糕、薄荷糕、綠豆糕、條頭糕、松花團糕、八珍糕、桂花糕、米蜂糕、明團珠、春蠶吐絲、如意酥、菊花酥、荷花酥、蜜汁玫瑰芋頭,鮮花餅、水晶糕、脂油糕、三層玉帶糕、杏仁酥。」
李玉華瞧着這些精緻非常、香氣隱隱的糕點,聽着穆安之一一介紹,她問,「三哥你喜歡吃哪個?」
穆安之將手一揮,如同一隻五彩斑斕的大公雞抖了抖尾羽,「這是帶來給你吃的。」
「我也不知哪個更好吃,才問問你。」
穆安之拿個彈眼落睛的明團珠給李玉華,「這外面鑲的是雞米頭,正當節令,你嘗嘗,不甜不膩。」
李玉華咬一口,果然味道不錯。
穆安之又遞個春蠶吐絲給她,這個真的是做成春蠶的模樣,外面裹着細糖絲。李玉華說,「這也太多了,我也吃不完。」
「嘗嘗就行了,有哪個喜歡的告訴我,等我明兒還給你送來。」
「那不是叫你每天跑。」
「這算什麼,也跑不了幾天,等咱們大婚,你想吃什麼吩咐一聲就行了。」鳳儀宮那位慣會籠絡人的,穆安這擔心玉華妹妹年紀小,叫人騙,寧肯自己每天辛苦一些。
李玉華吃了兩塊點心,就要水洗手,說,「上回我說給你做的衣裳,已是做好了,你先瞧瞧,可喜不喜歡。」
「這麼快?」
「是雲雀裁的,我做的。」李玉華道,「沒繡花,不比你以往的衣裳精緻,就快些。」
雲雀捧出衣裳,兩套雪白裏衣,一套寶藍的細棉布外袍,針線均勻,也細細的熨燙過。李玉華展開給穆安之比了比肩寬腰圍長短,點頭,「應該差不離,等你回去試試,要是有哪裏不合適的,下次帶來告訴我。」
「肯定合適。」穆安之摸了摸這料子說,「上回看着就不錯,棉布竟能有這樣的質地?」
「怎麼沒有。挑最上等的上棉桃,從紡線開始,一直到織成布匹,中間沒有一個接頭。我們這布比上等湖綢也不便宜。」李玉華把衣裳交給雲雀折好,悄悄和穆安之道,「上回你不是說要帶我去逛帝都晚市的?」
「成。」穆安之也不願意在許家多呆,一口應下。
孫嬤嬤讓雲雁取來披風,穆安之道,「我車裏都帶着哪,玉華的也有。嬤嬤你要不要在府里歇着,晚市上人挺多的,別擠着您老人家。」
孫嬤嬤笑,「奴婢還不到五十,身子骨尚且硬朗。」
「那咱們就一起。」
依舊是孫嬤嬤帶着雲雁跟着李玉華,李玉華交待雲雀,「每樣點心咱們屋裏各留兩塊,其他各院送一些,再有剩的給鄭嬤嬤留一份,你們分了。」
雲雀輕聲應是。
李玉華眼尾飛揚,笑道,「三哥,我瞧着都是新鮮的點心,我哪裏吃得掉,放到明天味道就不一樣了。借三哥你的面子,也叫府上的人同沐太后娘娘的恩澤。」
「既是給你的,自是你說了算。」穆安之看李玉華下巴尖尖臉小小的,顯得那雙清亮眼眸愈發大了,肩頭單薄,腰更是細的就那麼一小把。穆安之說,「太瘦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李玉華笑眯眯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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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來去都似一陣風,許老太太聽到雲雀過來回稟說三殿下帶着大姑娘出去吃飯的事,深深的舒了口氣,又聽孫嬤嬤雲雁跟在一畔服侍,許老太太便打發雲雀下去了,說,「虧得有孫嬤嬤,三殿下這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總是叫人心驚膽戰。」
許箴笑,「娘你只管放寬心,三殿下無非就是過來瞧瞧玉華。」
許老太太忍不住笑,悄悄同兒子道,「他倆可真投緣。」
「興許是命里註定的緣法。」許箴手搭在膝蓋上,想着三殿下穆安之雖然現在的風評讓人一言難盡,當朝罵暈小御史的事兒,還有為給朋友裴如玉不平當面給裴相難堪……基本上不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讓許箴說,年輕人有些莽撞。不過,莽撞跟傻是兩回事。
三殿下在親事上就很心中有數,如今看來,三殿下是絕不會讓陸氏有任何拉攏李玉華的機會的。
李玉華與三殿下這樣投緣,憑李玉華的聰明,更不會倒向陸氏一系。
而且,看兩人剛剛隔窗說話,還真不只是投緣這樣簡單。
許箴眉眼舒展,優雅起身,「到晚飯的時辰了吧,我陪母親用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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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被玉華妹妹邀請一同坐車,待到車上,李玉華打橫坐正中榻椅,三殿下依舊坐沿窗的位置,李玉華笑,「三哥,咱們都是兄妹了,你就別靠窗坐了。晚上風涼,風都是打窗子往裏鑽,別叫風吹着。」
「沒事,我還不冷。」
「你不冷我擔心哪。」
三殿下耳朵尖兒一燙,想想不能讓玉華妹擔心,就坐在正中榻上去了。李玉華略往邊兒上挪了挪,兩人並沒有緊挨着坐,李玉華說,「先前我進宮也沒見過皇后娘娘,她突然打發人給我送點心,是不是因朱嬤嬤趙嬤嬤的事?」
「你管她因什麼,那女人滿肚子心機,不要理她。」
「你平時就這樣說皇后的?」李玉華自小做小買賣、沒來帝都時就去過州府,在老家管着村里作坊,再加上如今來了帝都,連皇宮都去過了,她自認頗見過一些世面。那種口蜜腹劍、口不對心、裝腔作勢的人李玉華見的不少,穆安之這種直來直去不帶拐彎的,李玉華就見過倆,一個是穆安之,一個是她的朋友白木香。
穆安之不覺有啥,他道,「等咱們大婚你就曉得的,我從來不讓鳳儀宮的人進我玉安殿半步。既是不對付,幹嘛要裝成親密樣,乾脆就不對付了,倒還痛快。」
「非但痛快,這樣都知咱們與她不對付,她倒不敢直接說咱們的不是。」李玉華眉眼彎彎的接一句,穆安之見被李玉華點破,也只是一笑,問李玉華,「她給你送什麼點心了?」
「我也沒仔細看,就各屋各院打發了。」李玉華薄薄的眼皮一挑,「難道誰送我點心我都吃啊!」
「好!就得這樣!」穆安之夸李玉華,「人就得有骨氣!你家那後娘沒為難過你吧?」
「咱們八月就大婚,大婚後我就是超品誥命,她怎麼會去為難我?」
「你不知道,陸家人一向是面兒上和善,內里陰毒,你可小心着些。」
「她不敢。」李玉華笑,許太太兩兒兩女,做事前總要想想自己兒女,她敢碰李玉華一下,李玉華叫她兒女加倍償還。這樣明顯的弱點,許太太怎麼敢對她不利。再說,李玉華道,「她現在對我好都來不及,還不知外頭人如何說她呢。」
藍太后都說「有後娘就有後爹」,許太太恨不能召示全帝都沒有虧待過她,若她所料未差,許家還得給她一份豐厚的嫁妝!
「那也不過是表面的虛情假意,你自己還是要當心。」穆安之叮囑說。
「嗯,三哥的話,我記心裏,一定當心。」
「你想吃什麼,咱們吃好的。」
「我頭一回來晚市,也不知都有哪些好吃的。先看看再說。」伴着外頭熙攘叫賣聲漸近,還有各異的食物香味飄到馬車內。
李玉華忍不住向馬車外看去,就感覺馬車停下,外頭小易道,「主子,到了。」
穆安之先下車,在車畔伸手扶着李玉華,李玉華繡鞋踩着車凳,抬頭便見燈火輝煌的帝都晚市出現在眼前,無數店鋪的燈籠、攤位的燈籠,還有出門人挑的燈籠匯聚成一片燈的海洋,映亮帝都城夜空。無數食客行人悠遊於晚市,數不清的攤位老闆、店鋪東家客氣殷勤的招呼着客人,食物的香味更是一陣剛來一陣又近……
李玉華驚嘆,「比白天更熱鬧。」
「白天人們不一定有空,晚上涼爽更願意出來。」
孫嬤嬤雲雁都從後面過來,李玉華邁下馬凳,突然拿出一條紅繩,一頭系了自己手腕,一頭系了穆安之手腕,李玉華淡定的說,「我看這晚市人多,別擠散了。」
穆安之盯着手腕上的紅繩,點頭,「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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