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到了林府,迷迷瞪瞪見了林海,簡直回不過神。只見傳言中命在旦夕的林姑父如今臉色紅潤地坐在上首,頷下短須烏溜溜地顯出一股生氣勃勃的光澤,一雙眼睛與林銘玉如出一轍,又圓又亮十分有神。
林海眼尾微微上翹,天生就是一副溫柔和氣的模樣。賈璉想起前所見過的世家老爺,官場貴客,竟是找不出一個這樣的好人兒——讓人一見之下即放下戒心、頓生好感。
一面在心中胡想了片刻,一面心底狠狠沉重起來。林海這樣兒,何止不會就此仙逝,怕是十年八年的,也是好活!
林海微笑着打量了他,見他眼神恍惚不定,顯出一種狡詐懊惱之色,也不理睬,只溫和道:「鏈兒,久不見你,聽銘玉說,如今你越發出息了,榮國府里外的事務都是你們兩口子幫着打理呢。前兒勞你記掛來看我,只我病中糊塗,不大愛見人,怠慢之處,你可莫要與我計較。」說着親自接過丫鬟手裏的茶,遞過來。
賈璉忙忙地拱手行禮,搖擺雙手,笑如鮮花一般道:「使不得使不得,怎能勞煩姑父!姑父不怨鏈兒這些時日沒有上門叨擾,才讓我心中不安呢!」
賈璉接了茶,坐了半個屁股,傾身向前,歉意道:「原該日日來拜訪姑父的,只先受了銘玉弟弟的託付在外頭理賬目,一時投入了,便未能多來,我心裏難受極了。」
林海笑道:「無妨,你們年紀輕輕的,這樣上進我才歡喜呢。卻是銘玉不懂禮數,哪有讓客人上門幫忙的道理,虧得你做哥哥的大度,也由得他胡鬧呢。」
「我也無甚旁的要務,總閒着不過閒着,幫一幫弟弟,哪算得了事兒呢。姑父再莫要多說了。」賈璉義正辭嚴地說了一通,而後又道:「我這回出門,老祖宗特特的交待,務必要幫着銘哥兒照顧好姑父呢,有甚麼缺的少的,或差了人手的,姑父只管支使我,咱們府裏邊上至老太太,下至老爺、太太們,沒有不盡心盡力的。」
「姑父如今可是大好了?」賈璉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臉上是個含驚帶喜的神色,彷佛為此高興得不成。
林海含笑點頭:「可不是,說來也是老夫命大,鬼門關前走一遭,才知道人命珍貴,少不得往後要睜大眼睛活個清楚明白,才不枉費你府里各處對我林家的關護之意。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賈璉訕訕的,心裏莫名覺得有些兒不自在。
林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會兒,端起茶示意:「嘗一嘗,這是宮裏頭今年得的極品凍頂烏龍,聖上賞了我幾罐子,我知你家裏是喝慣了好茶的,也不妨嘗嘗這一個。」
賈璉越發的不自在,倒有兩分戰戰兢兢的意思了。他心裏琢磨着,林海這話不是別有說頭吧,但勉強帶笑拿了眼睛去瞧時,只見他眉目朗朗,月白風清,端的是氣度高華風姿不俗,並無半絲兒含沙射影的惺惺之態,遂又稍稍放了心。
賈璉自此左右不得勁,如坐針氈一般,也不與林海親熱拉家常了。一時想着太太的心思是想不成了,心裏便惦記着自己的私帳,也怕林銘玉要來問,在林海面前漏了自己日日貪花飲酒的底,忙忙地便想着要告辭。
林海苦留了一回,賈璉並不答應來住,笑言:「如今姑父既好了,我也該收拾着早日回京,讓老太太、老爺、太太們放心。只有一樁,老太太說了,還想請林妹妹過去住呢。家裏姐姐妹妹們多,有妹妹這麼個伴兒,歡歡喜喜的也熱鬧。姑父你看成不成?」
林海道:「多謝岳母的好意,只是我這回大病,最是捨不得這一雙兒女。我年紀大了,天倫之樂也不知還能享受幾年,請岳母體諒着,我便趁着身體還能撐着,盡心教導兩個兒女罷了。」
林海輕輕淡淡地望了賈璉一眼,垂着眼喝一口茶:「黛玉、銘玉這兩年便不出門了,多承岳母厚愛了。往日兩府里對她姐弟的教導用心,我知曉了,也記得了,我心裏感激不盡。」
賈璉頗覺心驚肉跳,也不敢再多說,興沖沖而來,又掃興而歸。及至回到客棧,看到落灰的兩個木箱籠,心裏才活泛了一些。拿帕子掃了灰塵,想了一想,竟覺得留不如去,宜早不宜遲。且留戀這外頭兩個粉頭,暗暗嘆了一句揚州風光美妙,悄悄地收拾了包裹,也不敢往林府里賬房支取銀子,自掏腰包結了賬,駕着馬車連日裏走了。
街頭的幫閒瞧了,遠遠綴着,只見了他登船,這才回了一處院裏後頭,與人回稟。林聰把這話說與林銘玉聽,道:「大爺不知,那小子瞧着樣樣兒齊全,竟是沒長個好腦子。這才幾多日子呢,為着兩個粉頭,掏摸了幾千兩銀子,便是十個百個的女子也買得下了。客棧那掌柜的說,他今兒結賬,且把手頭一片兒好玉抵了,恐是全身的銀兩都作耗光了。」
林銳指着林銘玉要笑不笑地直搖頭。
林銘玉卻不怕人說,也不怕人笑,揚揚眉毛,神現活現的:「要不怎麼說糊塗蟲呢,有這傻子在,不宰他宰誰。回頭見了賬本子,且有得他哭爹喊娘,這才叫老虎的尾巴摸不得!」
林銳笑道:「你就淘氣罷,虧得叔叔由着你來。那賬本子是鹽務司里廢了幾多年的私帳舊本,前任長官因這個問了罪免了職,早滿大街的撒了去。如今你當個寶貝抵押給他,這腦瓜子是怎麼長的呀,哥哥再也想不得的。」
林銘玉嘿嘿而笑,心裏盤算着這筆意外之財,恨不得這會兒便上了京都,親自看到他的悲天嚎地的慘樣。只心裏想一想,目光又回到案上書冊。
林海身子一好,便又化作嚴父,說要考校他的功課,那便是動真格了。再有林銳時刻督促指教,林銘玉想偷個懶也不能。林銘玉倒想得開,過好日子,不僅僅要有錢,還得有權,能守住財。不然看薛家就知道了,眼巴巴巴上賈府,如今被賈府趕了去,因着王子騰外升,如今只能重回了金陵。
這些話林銘玉從賈璉嘴裏聽了,也沒大放在心上。如今他與姐姐都回家了,哪管薛家賈家,都伸不過這個手來了。
林銘玉想着如今自己年紀也小,做什麼總是不大便宜,不若趁此機會好好攻書,真弄個秀才舉人什麼的,面兒上也好聽。自此,便專心讀書。
塗凌光時常有信過來,總撿着一些京都趣事說與林銘玉聽,偶或提起賈府,三言兩語過目便完。對於林銘玉暫不來京之事,塗凌光惋惜了兩回,便也一心勸他好好讀書。林銘玉感動於他的關懷,也只管哥哥弟弟有來有往的書信聯絡。
林海只與他定一條規矩,不能參合政事,旁的,是隨着他性子來。
這一日,林銘玉隨着林銳拜訪他當初的老師回來,又收到塗凌光一封信。信中道今上要大選適齡女子,入宮充公主郡主伴讀,或為女史宮人,不日聖旨便要下放各州府。可巧的是,林黛玉竟是上頭點了名要入宮參選的,塗凌光打聽了,原是宮中賢德妃在皇后面前進言,讓皇后留了心,才開此特例。
林銘玉得了這個消息,忙把信給林海去看。父子兩對坐着生氣。
林銘玉道:「爹,元妃這是什麼意思?她賈府對咱們家做了什麼事,她心裏莫非不清楚?姐姐入宮,對她有何好處?」
林海背着手,在書房裏踱起了步子:「依你所言,你外祖母怕是想要撮合黛玉與賈寶玉,元妃是在她跟前長大,未必不能懂她的意思。黛玉入宮,縱然是入選,沒賈府什麼事兒;若是落選,憑我的面子,自然不愁婚嫁,也輪不到她賈府來搶人。這般沒一絲好處的事,不像你外祖母的作為。」
「莫非是王氏的詭計?」林銘玉想想也覺得不太可能,哪怕賢德妃得寵,黛玉到底是重臣之女,總不至於明目張胆在宮內整治她。這般明顯的得罪林家,若元妃有點兒腦子,便知道完全不划算啊。
林海也想不出頭緒,兩人無法,且只等着聖旨下來,再相機而行。
雖是如此,到底也得跟黛玉通個氣兒。如今林黛玉接手管理內宅,果然有模有樣。她小時候便養在賈敏身邊,賈敏在時,處理家務事從來不避着她,偶或遇着了,總要指點一番。
那會兒黛玉才六歲,心思也不在這上頭,只是聽也就聽了,說了的也就記下了。這會兒再接手,雖是繁瑣不堪,多琢磨着也便勉強地會了,且一日日熟練起來。
院子裏經過一番整治,那些各處安插來的釘子,手太長的,拔了;外頭無用的,且仔細留心着,林黛玉心裏有一本賬,清清楚楚地記着每個人的來歷、關係、脾性。自經父女中毒一事,她的一顆心錘鍊過了,滾鍋里掙扎出來了,也便變得堅強,精氣神兒也利索了。
林銘玉靜靜站在一邊,看林黛玉有條不紊地發了牌子打發各處管事的,不由在心裏暗暗感嘆:家有兒女初長成啊!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準備今天長長長的,結果開了一個會議,只出來這麼一點點...對不起親親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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