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聰低聲稟告了一陣,林海震驚得久久回不過神來。
「你去安排,我要拿一個人贓俱獲。」
林聰躬身退去,林銘玉怒道:「真是欺人太甚!爹,這還能算是親人嗎?簡直是畜生所為!」
林海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鎮定了許久,才擠出一句話:「可憐你母親被矇騙在鼓中,至今都沒看清她娘家人的真面目!」
父子兩相對惻然,雖然對賈府已經失望,卻萬萬沒想到她們能做到這個份上。里外勾結,置人於死地,這是何等惡毒啊!
當日,飯時,因着林海身體好轉,黛玉也已歸家,林海院子裏的防備鬆懈了許多。林管家早早地吩咐廚房準備一桌宴席,老爺高興,要在正房裏擺酒,讓西院兩位姨娘也過來用飯。
林聰一走,廚房裏便忙碌起來。一個管事娘子打扮的婦人信手檢查了一遍,覷着無人注意,便進了西院。
「什麼?三五日便好了?怎會如此?」一個氣急敗壞地女聲傳出來,刻意壓低的嗓音顯得十分陰鬱:「真是命大,人道鬼門關前了,還能歪打正着拉回來。不行,我們不能失去這個機會!」
「姐姐,你說怎麼辦?」管事娘子的聲音。
先頭那聲音沉下來:「去請馬姨娘過來,咱們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她也該出點兒力了。」
不一會兒,管事娘子便匆匆出門,又帶了一個穿着華美的婦人進來。
杜姨娘這會兒已經驚訝過去,平靜下來,拉着臉與馬姨娘在一處商議。
「這事兒我也無法,當初說好了我只是求財,你求命。你那藥不是說十分靈驗麼?怎的這般容易就解了,我看,現下里先別忙着動手,若事情敗露了,才叫完了。」
杜姨娘氣急,指着馬姨娘道:「你快別說風涼話,我若敗露了,有你什麼好!」
馬姨娘真是一百個瞧不上杜氏這樣的蠢貨,但若林海還安安穩穩活着,自己的任務也沒法完成,於是忍住不耐,解釋道:「你先別上火,你想想,是不是他們看出有人下毒了?」
杜二姐忙說:「不會。這藥是京都王府里出來的,便是御醫來了,也不一定能瞧出來。我打聽了這幾日,倒不像是事發,許是咱們之前劑量下小了。」
馬姨娘道:「那便再賭一把,我不信他的命硬能硬得過毒藥。二姐,今兒不是喚我們都吃酒呢,你把藥放咱們指甲里,倒是我們敬酒的時候……」馬姨娘話未說話,杜姨娘便又露出笑容。
「就聽姐姐的。你放心,有提舉司大人給我們撐腰,他死了也怨不到咱們身上。」
馬姨娘也笑:「我還要承妹妹顧看着呢。」一時三人商議好細節,便各自去準備。
果然到了飯時,林海在林銘玉和林黛玉的簇擁下坐上首席,兩位姨娘盈盈下拜,又與林黛玉姐弟見完禮,各自坐了。
林海道:「先前我身體不適,總不叫你們過來,今日在一起好好說會兒話吧。」林如海溫和地看着馬姨娘:「馬氏,你原是太太的陪嫁丫頭,跟着太太從金陵來,一晃幾十年過了,可想金陵了?」
馬姨娘忙笑着回道:「老爺說笑了。我當年老太太把我賜給太太,我心裏便一心服侍着太太,太太在哪兒,我的家就在哪兒。我在金陵早沒有親故的,便也不甚想念。」
「多虧老爺太太善待我,今兒我便借花獻佛,給老爺敬一杯酒。」馬姨娘站起來,端起面前一杯酒,走到林海身邊,塗着蔻丹的手指不經意似的輕輕動了一下。
波光盈盈中,反映出馬氏眼底期待的神色。
林海看了她一會兒,伸出手,然而到了半空又停下來。
「你回去坐着吧,我說完了再與你飲酒。」
「杜氏。」
杜姨娘渾身一哆嗦,收回可惜的目光。「老爺,您說。」
「你是揚州人,進府有七八年了吧?是誰送來的,我老了,記不得了。」
杜姨娘身體一僵,遲疑地觀察了他的面容,看不出什麼差錯,才低低回道:「我是八年前提舉司黃大人送給老爺的。」
林海突然笑起來:「對對對,提舉司,榮國府,我這內宅還真是有光啊,哈哈哈。」
馬姨娘與杜姨娘對視了一眼,不知林海今日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心裏漸漸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緒。
這時,杜二姐在下頭道:「老爺,這時您愛吃的甜湯,方才燉好的,您趁熱喝了吧。」
林海揮揮手,林銘玉親自過來接了。背對着杜二姐,站在杜、馬姨娘看不到的角落,林銘玉對林海眨眨眼。揭開蓋子,林銘玉笑嘻嘻遞上去,「爹爹,您請用。」
」哎呦!」林銘玉跳起來,生氣道:「燙死我了。你怎麼管事的?這般燙的東西端上來,我爹能喝嗎?反了天了,快把人給我拉出去,關在柴房裏餓她兩天!」
眾人嚇了一跳,不知道林銘玉發的什麼瘋。
林黛玉皺了眉,但見父親不說話,心裏疑惑越深。若有所思地望了兩位姨娘一眼,她把筷子也悄悄地放下。
杜姨娘怔愣了一會,忙站起求情:「大爺息怒,二姐不是故意的,定是下頭婆子們偷懶,您饒了她吧。」
林銘玉狐疑道:「姨娘這是什麼意思?」
杜姨娘低眉賠笑道:「她是我妹妹。大爺請聽我說,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是個可憐人,自守寡了便跟着過來服侍我,在廚房裏聽差六年,總沒出錯,今兒許是失手,大爺看我面兒上,且饒了她吧。我用一杯酒與大爺賠罪了。」
說着親自倒了兩杯酒,左手那杯遞給林銘玉。
林銘玉卻笑了,「姨娘這樣說,我便信了。」說着繞過她的左手,來拿右手的酒杯。
杜姨娘沒料到他會如此做,下意識便把手讓開。
「姨娘?」林銘玉偏把手抬着,去拿她避開的那杯酒。
杜姨娘慌了,手一收回,一口就喝下去。喝完,她就知道不好了。
「砰!」林海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馬姨娘把手藏在袖子裏,臉色白得如同一張紙。
「老爺,我……」
杜姨娘身體抖得如同篩糠,左手一轉,卻被林銘玉一把抓住,搶過那杯酒。把她推到在地。「不……」
「齊大夫,你來看看有沒有毒。」隨着話音剛落,林楓已經把齊大夫帶過來。馬姨娘盯着面前那杯酒,眼底閃過一抹狠色,一仰脖子,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馬氏,你還不願說實話!」林海一聲喝斥,馬姨娘卻低低笑起來。
「我無話可說。老爺,是我對不住你,我這樣做,全是因為貪慕林家的產業,你若死了,大爺姑娘都小,我經營了二十年,總可以把持住兩個小的,如今事發,我只能以死謝罪。」
「對,是她,全是她指使我做的。老爺,你要為我做主啊,我是被逼的……」杜姨娘跌跌撞撞爬過來,對林海磕頭道。
馬姨娘輕蔑一笑:「妹妹,死便死了,何必往我身上推脫呢。藥可是你拿出來的,下藥的也是你妹妹,老爺只管去她房間裏搜,定能找到證據!說起來,我只是個幫凶呢。若不是你引得我,我也不至於走上這條岔路。如今老爺都知道了,你還隱瞞什麼呢!」
「呸!你,你別誣賴我。我可算是明白了,明明是你,是你主動上門來要與我合作,你還知道我有藥,你往姑娘墨汁里下的藥打量着我不知道呢,你就不是個好東西!」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驚。林銘玉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說什麼,我姐姐墨汁里被下了藥,是馬姨娘下的?」
馬姨娘伏在桌上,輕輕發抖。
杜姨娘憤怒地看着她,咬牙道:「便是她下的,我先以為她就是為了要財,幾番見她鬼鬼祟祟寫什麼也不在意,有一回親眼見到她拿了姑娘院裏才買的文房四寶入了西院,我悄悄地看了,見她添了一種藥粉在裏頭,又封好放到庫房去。現下里一想,姑娘和大爺先前兒體弱,定是她做的好事!
」馬姨娘,你是聽了誰的吩咐?」杜姨娘惡毒地質問。
「原來我養了這許久的白眼狼!不僅要害死我,還要害死黛玉和銘玉,你們好狠毒的心腸!」林海怒極攻心,一陣大咳。
林黛玉忙端了一杯茶遞上去,撫摸他的胸口。
事已至此,林海怒也怒過了,心底一片冷酷,當下便開始審問。當知道自己王家家生子的身份被揭穿,馬姨娘受不住刑法,終於死心了,把一切都和盤托出。
她本是王夫人奶媽的女兒,自小兒便被王夫人使了手段當成孤女賣到賈母身邊,再由賈母送給賈敏當丫頭。她的主子明面是賈母,忠的是王夫人。王夫人對賈敏這個高傲的小姑子一直懷恨在心,在她身邊插上自己最信任的眼線她才放心。
誰知道賈敏嫁得好,幾年之內林海便成為簡在帝心的心腹大臣。尤其生了女兒之後,與賈母笑談間竟然想把黛玉許配給寶玉,王夫人怎麼能容忍?便定下這樣惡毒的計謀,讓馬姨娘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垮黛玉的身體,又知道林家家底豐厚,乾脆打起了一石二鳥的算盤。
馬姨娘是個伶俐之人,果然做得隱密。只一回不小心被杜氏撞到,同時陰錯陽差發現了杜姨娘的秘密,兩人一拍即合,便合夥行事。
聽了這番話,林海心中泛起了驚天駭浪。林銘玉這幾日已經把在京都賈府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他了,王夫人的刻薄和狠辣,已是讓他吃驚,沒料到,她算計得這樣縝密,這樣長久,當真防不慎防。
「爹爹,她好狠毒的心腸!」林黛玉顫抖着說,她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先是父親重病乃是中毒,又是她的體弱另有內情,最難以置信的是,這幕後之人,竟然有賈府之人!這些人,都是她原本以為的親人啊!
林海摟着她,輕輕地拍着她細瘦的脊背,久久無言。
「銘玉,幸好你陪着你姐姐去了京都,不然,咱們一家人便是被害死了,只怕也只以為她們好。罷了,罷了,總算明白得不算晚,從今兒起,咱們便與賈家再無情義。」
林銘玉巴不得與賈府老死不相往來,如今林海能明白,他才是真正放心了。
林海長嘆了一口氣,對林黛玉道:「黛玉,我最放心不得你。你性情敏感纖細,我不該把你送去那虎口狼窩裏住着,讓你也跟着受欺騙。如今即是看明白了,你心裏也得慢慢兒轉過來,斷了那頭的念想才好。你弟弟說得是,憑藉你外祖母那套行事,便不是個明白公正之人;你二舅舅量小,如今見着也不是個正直君子,再有那等惡婦,想來便覺得惡寒。你性情太弱,如今只咱們一家三個親人兒,再無其他依靠,必得日日堅韌些,才能令爹爹和你弟弟放心呢。」
林黛玉含着眼淚道:「我知道,是我讓爹爹操心了。我往後定不再軟弱,我也要護着爹爹和弟弟。」
林銘玉愁眉苦臉:「那不是更多一個人管着我了?」
林黛玉氣笑:「你最小,不管你管着誰!」
那毒酒的分量重,又存了死心,馬姨娘終是沒保住。林府沒有聲張,打算悄悄地把人送到王夫人那去,人死無對證,既不能憑此除掉賈府,也得噁心噁心人。
林海不是個逆來順受之人,但如今賈府似有重新得寵之勢,帝心難測,林海不打算輕舉妄動。但,這個仇,他記下了。
還有杜姨娘那邊,查到提舉司線頭便亂了,種種證據直指京都中心,這種毒殺一方大員之事,事關重大,林海連夜啟奏一封密折,很快便呈放在今上的案頭。
帝都里一場暗波洶湧,遠在揚州的林府,卻風風火火地過起自己的日子。
塗凌光應林銘玉之請,派人送來了藥材。同一日,一個不速之色登上門來。
「賈璉,他來作甚?」林海在書房,正在考察林銘玉的功課,聽到林楓來報,直覺便皺起眉頭。如今他着賈府的字樣便覺着噁心,何況這人還找上門來了。
「他帶了許多的藥材補養之物,說是聽着老爺病了,特意上門來聽候調遣的。」
林銘玉皺了眉頭:「咱們家的事兒,賈府倒管的寬。又無人去送信,探聽得這般清楚,還眼巴巴的趕來幫忙,我看不是幫忙,是等着撿漏來的吧。」
林海道:「既然是來聽用的,便找些事兒給他做。」
林楓遲疑:「也無適合的差事給他辦。」
林銘玉轉了轉眼珠,笑了:「楓叔,可別把他當成客,這樣吧,我去會會他,保管叫他滿載而歸。」
林海也笑:「你儘管去安排,只留他一條命在,有什麼事兒,爹爹給你兜着。」
林銘玉唉唉蹭蹭換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又喝了一碗甜湯潤潤喉嚨,這才慢悠悠過來見客。賈璉早在屋內等到不耐煩,有心與小廝打聽幾句吧,林府里的小廝都跟木頭似的。不然便像樁子似的外頭杵着,不然端茶倒水之後便跑得飛快。
想找個小丫頭子來賞心悅目,卻只見幾個粗使老婆子在外頭掃灑。賈璉十分不滿,堂堂國公府的公子,竟然連姑太太家的正房都沒得見,擋在門房裏與粗魯不堪的下人大眼瞪瞎眼,有*份!
一盞茶喝完了,也沒見個人來添水的。賈璉喚了幾聲,門外之人只裝作沒聽見,賈璉又氣又憋屈,正要發火,突然想起來前老太太、太太的交代,又坐回椅子上細細的思量。
林府里可真不成個樣子!賈璉琢磨着,聽說林姑爺是個最溫和不過的讀書人,姑太太過世之後,家裏也沒添個掌管中饋之人,現下見着僕人們這般不知禮數,想來家事也是一團亂麻呢。
賈璉暗樂,這不正是自己的長處呢。少不得等林姑爺去了,大展手腳收拾一通,區區一個林府拿在手頭還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這處,不由得心熱。老太太和太太的心思,他是盡知的,初聽了這話,縱使他胡混慣了的,也不得不贊一聲,姜老彌辣。對自己女婿都琢磨到這份上,眼裏還有誰呢!一面想着林府白花花的銀子,一面心裏泛着涼。
賈璉是個活機靈,回頭把話往王熙鳳那一說,夫妻兩合計着,趁着如今王夫人被賈母打壓,王熙鳳住持中饋,趕緊的多撈銀子。指着他們指縫裏漏出來一點,指不定脖子望長了呢!
賈璉滿腦子的算計轉悠着,只聽到僕人過來傳話:「大爺已經來了,請賈二爺過去說話。」
賈璉忙起身整整衣裳,把臉上貪婪的表情收拾好了,滿面哀戚地跟着僕從進入院內。一面走一面暗暗張望,心裏不由得微微失望。林府的院子遠不如賈府的闊綽豪奢,能拿到多少銀子,賈璉不由得又重新撥起了小算盤。
「璉二哥,貴客到訪,有失遠迎,真是對不住。」林銘玉待他進了門,才轉過身來。嘴裏說着對不住,人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賈璉卻沒在意,這會兒,他眼睛還不夠使呢。
林銘玉選的待客的地方,是林海書房,這裏輕易不迎外客,因而裏頭的擺設裝飾無一不是既精巧又貴重。賈璉是識貨之人,一進來,眼神都變了。
林銘玉心頭冷哼,欣賞夠了他貪婪的丑相,才高聲喚道:「璉二哥,你看什麼呢?」
賈璉微覺窘迫地回過神,不由得道:「姑父可真是雅人啊,這可得是王羲之的真跡吧!」見林銘玉目光中透出不悅的神色,賈璉頓時從美夢中驚醒,換了一副語調道:「銘哥兒,姑父還好麼?老太太聽得姑父病重,擔憂得不得了,又怕你和林妹妹小小年紀,遇到大事每個依靠,忙忙地就命我過來探明了情況,有個什麼需要幫一把的,我也好搭得上手。」
林銘玉道:「有勞外祖母惦記。當日我急着回揚州,沒脫出身給外祖母請安告辭,當真是過意不去。不知外祖母如何得知家父病重之事?」
「說來也巧了,你回揚州之時,正碰着珠大嫂子娘家的人經過,見你走得急,便打聽清楚了,報給府里得知的。」
林銘玉想着李紈曾說讓他哥哥來結識他之語,當時不過一句客套話,李紈竟當真了不成?
「銘哥兒,帶我去見見姑父吧。你們府里管事的是誰,我與他們見見,也好儘早理清府上的事務呢。」賈璉好似把自己當成了主人,大咧咧地吩咐。
林銘玉默默翻了個白眼,「爹才服了藥睡下,今兒是不宜見客了。璉二哥遠道而來,這會兒天也晚了,怎麼敢勞煩你來為我家做事呢。」
賈璉一心只想弄清林家的家底,忙道:「不勞煩不勞煩,都是一家子人,何必外道。有事你只管吩咐,哥哥我身強體壯着呢,保管給你辦得妥妥帖帖的。」
在賈璉一再保證之下,林銘玉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他讓林聰抱過來一大堆賬本,堆在桌上四五摞,足足有半個人高。
賈璉目瞪口呆,小心肝顫巍巍地,使勁吞了吞口水。林家太有錢了,這麼多賬本,得有多少銀子啊!
手指頭癢得很,嘴巴里還要謙辭:「哎呦,這不好吧?這都是極私密的賬本子,就這麼給我看,銘哥兒你也太實誠了。我,我不成,我怎麼能看你家的賬呢,我還是做點兒別的?」
一面說,一面手已經忍不住摸上了一本,十足地口不對心。
林銘玉用信賴的目光仰視着他,笑道:「信誰還信不過璉二哥麼?我信,只怕賬本子太多,二哥看不過來罷了。這般想想,是我太魯莽了,我不如還是給二哥換個差事做吧?」作勢要喚人來搬東西。
賈璉哪能同意,忙打斷他的話,拉着他的手,哄道:「好哥兒,有你這句話,哥哥便是累死了也是值得的。你放心吧,我理賬一把好手,保管給你看完了。」
林銘玉便笑望着他,感動道:「二哥說的可是當真?」
賈璉連連點頭,眼淚花花的,樂得啊。「當真當真,你快去歇着吧,這兒我來就成了。」
林銘玉道:「慢着,我話還沒說完呢。璉二哥,這賬都是外頭欠了銀子的賬目,看完可不成,還得要回來呢。」林銘玉為難道:「你要知道,賬目最是重要,若是看了,又沒給我要賬,看了也是白看,我也不好跟家裏人交代,你再想想,若是為難,就罷了。我現在手頭實在沒有得用之人,爹爹一病倒,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可沒得收回來的。這賬,我才看得三五本,算起來也有一二千兩銀子呢。全部算起來,估摸着也得上百萬兩吧。」
賈璉口水險些兒流出來了。上百萬兩銀子,就賈府那般的開銷,也夠支撐三兩月的,何況這賬本這麼多,算到後來還不知有多少多的,再加上林府上下的產業、值錢的古玩,賈璉真心覺得,他這回出門一定拜了財神菩薩。
「這是應當的。我賈璉做事從來都是有始有終,既是應了你的差事,便怎麼着都得辦得漂漂亮亮的,不然,老太太也不放心讓我來不是。銘哥兒,你就放寬了心吧。」
林銘玉眼睛一亮,然而很快又苦惱不安起來:「這個,還有……」
賈璉心裏不耐煩他磨磨蹭蹭地,又不好發火,忙摟了他的肩膀,催促道:「好弟弟,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們嫡親的哥兩兒,你的難題不就是哥哥的難題嗎?快快說來聽。」
林銘玉拍拍手,林大利索地送來一副文房四寶。
「方才既然哥哥都答應了,不如把答應之事寫成契。我擔保賬面上的銀子不少於一百萬兩,到今年最後一日止,我只要回五十萬兩便成。若少於這個數,哥哥便需賠償十萬兩白銀。若是做到了,剩餘五十萬兩的甚或更多的,全歸哥哥,我一文不要。」見賈璉臉上有點兒僵,林銘玉忙道:「你瞧你瞧,我便說了哥哥別做這個,你非逼着我說,這會兒哥哥又生氣了吧。雖說這條件苛刻了些,但哥哥細細一想,便能想明白的。百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我下頭那許多管事,哪個不是哪了銀子辦差的,這樣大的事兒,若不是寫了契書讓他們心服口服,我如何能做得這個主,如何能管得住他們?於哥哥,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兒,於我,卻要放棄半數的銀子。」
林銘玉見他神色鬆動,再接再厲:「我小小人兒,若不是不放心又支使不動這些成精老奴,斷不能把這樣的事交給旁人的,璉二哥也想想,這筆銀子大不大?若不是二哥的能幹看在我眼裏,我又會不會與二哥託付此重任?我也不是強人所難的人,若二哥為難,我也只得忍了痛,白白把銀子送給旁人了。」
賈璉思慮來思慮去,一時覺得立契約不妥,一時又覺得放棄了可惜。林銘玉趁機又拿了一本賬冊給他翻閱,是秋季鋪子上的利銀賬目,薄薄幾頁紙,足足有上千兩的進賬,欠款筆筆結清的,只餘下這新一季的賬目未收回來。
連翻了兩本,大體相似。到底捨不得送到嘴邊的肥肉,賈璉咬了牙,簽了!
「這事辦的,真是。銘哥兒,成!誰讓我是你哥哥呢,少不得要為弟弟做些事兒,如何寫,你說,我比照着寫上就成了。你說的半數銀子……」
林銘玉笑眯眯道:「寫上,必須寫上。這事二哥該得的。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我不能讓二哥壞了規矩不是。」
賈璉拋了一個美好的眉眼給他,喜不自勝:「銘哥兒你真是個爽快人,怨不得我這般喜歡你呢。——你瞧瞧,成不?」賈璉畫了押,交予林銘玉,林銘玉細看了一回,也畫了押,一人一份權作憑據。
「這會兒也晚了,哥哥不如先歇了,明兒再忙也不遲。我為二哥準備了一桌酒席,因着府里忙亂,也不好待客,二哥先在揚州最大的酒樓里住着,只管來府里支了銀子去結賬。等府里收拾好了,再接二哥來住,二哥沒意見吧?」
賈璉想着住在林府,讓他們時時刻刻看到自己收了多少銀子確實也不便,當下也沒有反對,眼看着房裏的賬本便像看到一處銀山似的,心裏樂得能擰出甜汁來。這可是他的私銀,瞞着老太太、王夫人得來的,有了這筆銀子,以後還稀得捧二房的臭腳?
賈璉雲山霧罩一般被林銘玉拉去喝酒,喝得爛醉,一面嘴裏還喃喃念着「賬本」、「銀子」之內的話語,一會兒又吃吃傻笑,看得林銘玉大樂。
當下喚了兩個男僕進來,一個扶了人,一個挑着擔子,把賈璉送出府去。
林銘玉梳洗完了,仍舊來到林海房中,一把滾在床上大笑起來。
林海見他笑得喘不來氣,不由得好笑又好氣地把他捉到懷裏,壓到自己腿上躺着,給他緩緩地順着胸口:「好了好了,真是小孩子脾氣,整了他一把,你就樂成這般樣子了,倒是容易滿足呢。」
林銘玉好容易止住了笑,還控制不住的時不時抽搐一下,嘴巴里「噗呲」一聲,把林海煩的,拍了他小翹-臀幾記:「還沒完了是吧?爹爹可要歇着了,你再發瘋,就滾回自己院兒里去!」
林銘玉斜眼看他,不滿道:「爹啊,您可真是夠眼色的。前兒您畏冷的時候還樂意抱着我當成火爐來烤,這會兒身體好了,把我利用夠了就踢到一邊兒去。我可是你親兒子!」
林海任他說,威脅得重重拍了他一下:「還說不說?」
林銘玉「哎呦」叫喚了幾聲,屁股扭得跟安了彈簧似的,蹦躂個不休。只不過林海人大力大,硬是沒讓他偷溜成功。
林銘玉趕忙緊緊抱住他兩條手臂,屈服了:「爹,別打了,我不胡說了。咱們躺下來,文文靜靜地說會兒話吧。」
林海鬆了他,林銘玉一骨碌鑽到被子裏,從荷包里摸出一張紙,打開晾在林海面前:「爹,兒子給您掙了十、萬、兩、銀子喲!」
林海隨意瞟了一眼,目光漸漸凝注起來。
「這是……」林海翻來覆去看了半日,簡直不敢相信:「……這種東西也敢立契,賈璉他是蠢材麼!你小子,真是……」
林海覺得他真是小看林銘玉這一肚子的壞水了。
林銘玉得意地咧開小嘴巴,唇紅齒白臉蛋兒水嫩,十足十的乖寶寶一個,然而一說話就沒邊了:「真是聰明啊!爹爹啊,我這靈機應變的本事不比你差吧。十萬兩銀子,咱們能用多久喲!」
林海不想潑他冷水,實在是他那小財迷的表情太不堪入目:「話雖如此,你以為,他真付得起這筆銀子?」
林銘玉小心翼翼地契書折好,放回荷包里,哼道:「付得起付不起總抵賴不了,我高興呢,便只管找他慢慢兒要;我哪天不高興了,可就對不住他,只能公堂上對證了!這是他親筆立的,沒得說頭。」
林海提醒道:「你當心狗急了跳牆。賈璉雖然是個小人,也要防着他反咬你一口。賈元春如今正位鳳藻宮,只要賈府再出幾個有出息的孫兒輩,說不得還能更進一步。」
「等到賈府培養出出息的孫兒,我定比他們出息十倍,再說了,還有九哥在呢。爹,這回在京都,九哥也幫了我許多,我與他還合計了一項生意,正要跟你說呢。」林銘玉想起此事,又來了興致。
林海卻是睏倦極了,捂了他的嘴,不稀得聽了:「有事明兒再說,如今是什麼時辰了,爹爹還在養病了,有你這個話嘮在,爹爹恐怕越養越不好了。再說話就扔了你出去!」
「哎。」林銘玉輕嘆了一聲,十分不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翌日,林銘玉早早把林銳請到府里,又吩咐人在客棧里守着,監督賈璉的動靜,讓林聰雇了一夥兒幫閒的漢子,只管勾逗着賈璉往煙花之地玩去。
以賈璉貪花好色的本性,見到美色,便挪不開腳的。這會兒覺得發了一筆橫財,又覺得林銘玉盡在掌控之中,因而聽了幫閒的一說某處美人如何傾城顏色,銷.魂.蝕.骨,便揣着一干銀票,樂顛顛兒的捧場去了。
這一去,就在勾.欄之中生了根,客棧里賬冊箱子上落了一層灰,還不得他看顧一眼。林銘玉對此深覺滿意。
林銳來府里之時,林銘玉便把在京都打理產業一事說了,說起海貨營生,林海道:「海路與鹽課兩者無異,都是黨派相爭的混亂之地。你只道如今的海路在巨商手裏,卻不知背後是義忠王府在撐腰。這些時日,義忠王府隱隱有再起之象,你道為何昌平王西北練兵的,塗凌光卻調到海防司去了?海防司歷來是義忠王府的地盤,因着忠順王那頭在皇上面前參了他一摺子,皇上便把昌平王府的勢力調動過去,暗中監督的兩派。塗凌光竟敢如此答應你,真有他……」
林海說了一半,便頓了頓,才道:「咱們先不要動這上頭的主意,你與塗凌光推了這事吧。這兩年,你就在揚州好好念書。」
又對林銳道:「阿銳,明春你便可進入朝堂,切記不要涉及黨-爭中去。朝堂之事,你還有得學呢。我看你文章做得也到火候了,今日起便來我這裏,跟在我身邊多見識見識政務。」
林銳臉上飛紅,忙垂手應了:「是。」
林海笑道:「不必拘謹,我年輕時也未必看得清這些,不過在官場裏熬得久了,自然會窺見一些門道。我只願你們不用走彎路,順當一些便好。」
如此各有安排,日子便飛快地過去,等賈璉從溫柔鄉里爬出來,忽覺日子過了將近一月,賈璉大驚失色,慌慌張張地重登林府。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快要手廢,好忐忑...
過了這一段,日子飛逝,林弟弟終於要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