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維是典型的20世紀60年代生人,出生在一個普通城市的普通平民家庭,全家六口全靠父親一個人的工資生活。
他讀過書,不然上不了醫學院也進不了醫院工作,更不可能達到穿越前的那種高度。但如果按照21世紀的評價標準,年輕時的卡維就和半文盲沒什麼兩樣。
物資匱乏的年代,精神生活只會更匱乏,他從小沒見過什麼高雅的東西,對藝術毫無概念。
卡維只知道在第一次翻開解剖書的時候,就被裏面的人體切割圖譜深深震撼到了,從此外科手術就是他心裏的藝術。
他看不懂芭蕾舞,還記得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這種舞蹈就覺得奇怪。跳舞就跳舞,說它是藝術也沒問題,畢竟每個人看法不同,可為什麼好好的藝術就一定要把裙子弄得那麼高?【1】
年輕時卡維覺得自己迂腐、保守,可到了奧地利後他發現,19世紀的歐洲人可比自己保守多了。
大街上的姑娘都是長裙,不僅要蓋住膝蓋,甚至連腳踝都不放過。但就在同一個時間緯度下,劇院內跳着芭蕾舞的姑娘們,卻必須為了抬腿、跳躍把裙子弄到膝蓋以上。
難道真是為了藝術?
要真是為了藝術,為什麼VIP包廂會設在兩邊?
如此遠的距離,視角又如此偏斜,難道有錢人眼睛都是歪的麼?
說到底,包廂席位的價值並不在於觀賞表演,而在於被底層觀眾所矚目,坐在這裏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徵。包廂真正的用法,其實就和拉斯洛一樣,就是個用來會客的小型社交場。
當然,這年頭的社交分很多種,也分對象,有些包廂就會顯得過於躁動了。
「隔壁是誰?」奇諾聽着耳邊哼哼啊啊的聲音,心煩得不行,「還讓不讓人好好看芭蕾了?」
「你看了那麼多歌劇芭蕾,又不是第一次見,太大驚小怪了。」拉斯洛對藝術沒興趣,不論是投資還是來這兒看舞蹈,本質都是為了錢,「舞女不都是這麼幹的麼,像碧翠絲那麼有追求的已經很少見了。」
「......真受不了,能不能小點聲???」
奇諾抬起拳頭就想很砸幾下牆壁,讓隔壁知道這世道還沒墮落到這種程度。可剛要起手就被拉斯洛一把拉住:「三樓是超級VIP包廂,能進這裏的都有永久使用權。」
這話說得很直白,坐在三樓沙發上的都是往劇院裏砸過重金的老闆。
奇諾聲音瞬間短了一大截:「隔壁是誰?」
「劇院老闆。」拉斯洛笑着點起了自己的煙斗,安慰道,「你來這兒是為了和我談生意賺錢,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舞女傍個金主,又何嘗不是賺錢呢?」
奇諾沒了脾氣,但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想玩帶家裏去,影響別人算什麼意思?」
「你沒買過包廂,你不懂。」拉斯洛向身後勾了勾指頭,守在門口的僕從便上前把兩邊的帘布拉了下來,「只要拉上帘子,這兒就是家的延伸,想幹嘛就幹嘛。」
「法國芭蕾爛了,沒想到奧地利也這樣。」
「好一個天真爛漫的奇諾,全世界的芭蕾舞都是這樣的。」拉斯洛為自己的老朋友發笑,笑得很無情,「你沒聽說過一句話麼?」
「什麼話?」
「歌劇院就是上流社會男人們的風月場所。」拉斯洛吐了口煙圈,「簡稱ji院。」【2】
「好吧好吧......」
奇諾不是不知道這種事,相反,經常來歌劇院的他對vip包廂里的秘辛心知肚明。只要訂了包廂,就擁有在演出中隨意出入化妝間和後台的特權。
可是作為來自芭蕾舞發源地的高雅之人,他還是希望藝術能更純粹一些。
「等等,碧翠絲有金主了麼?要是沒有的話,我倒是可以......」
拉斯洛看着他那那雙憐愛的小眼神,笑着說道:「有了。」
「有了???」
「不然她怎麼做首席?」
奇諾的心裏就像被塞了塊熾熱的烙鐵一樣難受,聽着隔壁似有似無的喘息聲,吃驚道:「不,不會的,她怎麼......」
「你想什麼呢?她當然是靠自己的本事坐上的首席位子。」
拉斯洛難得抬頭看了眼舞台,碧翠絲正在跳第二幕後半的幽魂之舞:「可你要知道,只要她周圍那些姑娘有了金主,『金主』就會成為首席的必要條件。沒有金主的人就算能力再出眾,也只能當伴舞,甚至有時候連伴舞都跳不成。」
「她的,她的金主是誰?」
「我。」
......
即使身邊的拉斯洛笑得像個孩子,奇諾也難以接受現實。
因為金主就代表着包養,就算沒有肉體上的交易,兩人在精神上肯定有了深入的交流,這也就意味着他心裏那塊潔淨的白布已經染成了拉斯洛的顏色,很難再改變了。
但在聽到拉斯洛報出的價碼後,他也只能感慨道:「你也太有錢了。」
「我相信,你有一天也會和我一樣的。」拉斯洛摘下煙斗,敲掉些煙灰,忽然說道,「隔壁好像完事兒了,我們接着談吧。」
奇諾也是在金錢場上摸爬滾打了好些年的老江湖,很快就從失落中恢復了過來,這段包廂里的小插曲也讓他清醒了不少:「在建廠之前,我需要明確一下藥物的療效。」
「我手裏有實驗報告。」
「不,我不要報告。」奇諾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你就算把它們都給我,以我的學識水平也看不懂。與其這樣繞圈子,還不如做得更直接些。」
卡維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意思是直接看手術?」
「對,最直接的做法,就是讓我看手術中的療效。」
卡維沒辦法接受這種要求,倒不是他不願意,而是產婦們的肚子不願意:「奇諾先生,我手裏確實有幾位產婦需要做剖宮產。但離真正手術預產期還有一段時間,我不可能冒着巨大的風險把手術時間提前。」
「最早是什麼時候?」
「大概10天之後。」
「要那麼久?」奇諾想了想說道,「我最多在這兒待五天,五天之後就得回柏林。」
拉斯洛隱隱之中嗅到了一絲別樣的氣味:「你才剛來維也納,急什麼呢?我還想帶你四處逛逛呢。而且到時一旦確定建廠,你哪兒還有時間回家?我看你不如直接搬來維也納住吧,我這間vip包廂你隨時都能拿去用。」
「不,我必須得回去。」奇諾一改常態,直接拒絕了他的好意,「柏林那兒還有服裝生意在等着我。」
「那麼急?」
「最近訂單太多了,非常急。」奇諾說道,「如果可以的話,卡維醫生要不要去其他醫院物色幾個產婦?」
卡維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還遠沒有到能去其他醫院做「飛刀」的地步:「難道奇諾先生不能十天之後再回來麼?」
「我回柏林之後,短期之內不會再來維也納了。」奇諾把話挑明,「而且如果要讓我投錢建廠,藥廠就不能建在維也納,得換地方。」
拉斯洛之前也覺得維也納的房價和勞工薪資偏高,比起運輸成本,還是降低用工成本來的好。既然奇諾先開了口,他就順水推舟問道:「你說換哪兒?多瑙河的下游?格拉茨郊外?還是索性搬到西邊的因斯布魯克?」
「不,我的意思是不能放在奧地利。」
奇諾的這個決定讓卡維和拉斯洛都吃了一驚。
卡維的吃驚更單純一些,以為這位意大利商人只想多要權。可拉斯洛不同,他了解奇諾,這傢伙做生意不會那麼咄咄逼人。現在一口咬定要換廠址,還換得那麼堅決,肯定有其他原因。
「你這是什麼意思?」拉斯洛有種不好的預感,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是不是最近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大事?沒有啊......」
奇諾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拉斯洛先生想多了,奧地利風和日麗的,哪兒會有什麼大事。要真有大事,那還得您在這兒的投資項目,別說奧地利人,就連大洋對岸的美國人都有所耳聞。」
「你別拍馬屁,我不吃這套。」拉斯洛越聽越蹊蹺,「你說你沒事情瞞着我?」
「沒有。」
「那好,藥廠就設在維也納,下個月開工,你這個月底就把錢轉過來。」
「啊呀,你怎麼一根筋,為什麼一定要選在維也納呢?」
「理由很簡單,催產素是卡維醫生發明的東西,專利我已經在申請了,很快就能給答覆。結果不用問,那些大小官員看到我的名字肯定是同意的。」
拉斯洛問道:「建藥廠的錢,你我各出一半,這樣一來是我們二對一。我和卡維醫生都住在維也納,藥廠當然也得設在維也納才對,為什麼要搬去其他地方?」
「其實......」
「別其實了,你肯定有事瞞着我!」拉斯洛語氣越發沉重,「奇諾,我把你當朋友,這些年讓你賺了不少錢吧。可你現在又是怎麼回報我的?就連這點消息都不肯說?」
此時台下響起了《吉賽爾》落幕的音樂以及觀眾的熱烈掌聲,可他們三人之間卻安靜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奇諾實在忍不住這種壓抑的氣氛,只能建議道:「兩位都是我的朋友,按理來說這件事不該透露給任何人知道,也包括朋友。可現在拉斯洛先生都這麼問了,我只能告誡你們一句,儘快離開維也納。」
商人做到他們這種程度,手裏的資金都和政z、軍事息息相關。
要是在十年前,拉斯洛聽完這句勸就會着手準備搬家大計。可現在他還多了層身份,所以必須問清原由:「為什麼?」
「普魯士想要獨立。」
「別開玩笑了,德國人不早就獨立了麼?」
「不,那不一樣。」奇諾壓低着聲音,生怕隔牆有耳,「嘴上說說的獨立比一紙空文還要可笑,真正的獨立還得靠這個。」
說話間,他做了個開槍的姿勢:「柏林好幾家鋼鐵廠從去年開始就在滿負荷工作,新式的槍炮正在源源不斷運去軍營。而我的服裝廠也承擔了一部分軍裝訂單,四月前就得交付。」
「怪不得你急着回去。」
「是啊,這次來奧地利也沒那麼光明正大,偷偷摸摸地瞞了些人。」奇諾嘆了口氣,還是不想多聊軍政機密,「我們說回藥廠吧,我個人建議把廠建在意大利。」
拉斯洛沒想到,原本卡維拿來拉攏奇諾的倫巴第生活史,被他反向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一句卡維醫生就生在倫巴第,很好地解決了藥廠廠址的問題。
當然倫巴第在意大利北邊,離德奧都太近了。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意大利肯定也會插一腳。」奇諾無法判斷事情的走向,「不過以普魯士現在的實力,這場戰爭不可能輸。意大利的南邊還是安全的,我覺得那不勒斯不錯。」
那裏是意大利的著名港口,也確實離德奧邊境線很遠,就算爆發戰爭也不會受到波及。
而且拉斯洛很清楚,弗朗茨早已經對獨立的意大利失去了興趣,現在考慮的只有東西兩側的匈牙利和普魯士:「那不勒斯......是個好地方,不過離維也納太遠了。」
「你們也可以搬去那兒嘛,非常漂亮的港口城市。」
拉斯洛肯定不會離開奧地利,就算真的要走也是回自己的老家布達佩斯。而卡維就更不可能去那不勒斯了,考慮到醫學的發展,真要走也得是往西邊。
「你們考慮得怎麼樣了?」奇諾問道。
「不怎麼樣,我看藥廠的事兒還是先緩一緩吧。」
「意大利確實太遠了。」卡維也順着拉斯洛的意思說道,「如果真的有戰爭,我也不認為奧地利會輕易輸掉。」
「你太年輕了孩子,看看幾年前的奧地利戰績吧。」奇諾嘆了口氣,「自從弗朗茨登基後,他有打贏過戰爭麼?從沒有過吧。」
最後的決定權雖然是三人共同商議,但藥方還留在卡維的手裏,他不點頭兩人也不好做決定。現在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在不知道是否真的會有戰爭的情況下,卡維做了個艱難的決定:
「如果實在不行,我個人建議把藥廠放在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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