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288.19世紀的內卷

    巴黎有着不同於其他城市的獨特浪漫,但剝開這層思想表皮後,它內在的結構組成還是一樣的。

    就和倫敦、柏林、維也納、紐約之類的大城市一樣,巴黎也是由各種各樣的「世界」組成。各個「世界」各自精彩,又互不往來,獨立於其他「世界」之外。

    它們就像一顆顆鑲嵌在皇冠上的璀璨寶石,在讓這頂有着1500年歷史的冠冕變得耀眼奪目的同時,也讓它變得格外沉重。

    其中最大的那顆無疑就是以繪畫為主的藝術,接着便是越發壯大的政治、時尚、金融、飲食等足以彰顯法國實力的部分。但如果時間回調到20多年前,科學絕對能排在前三的位置。

    而在人數龐大的科學界中,醫學又是非常突出的存在。

    巴黎的醫學界非常有名,甚至一度成為了整個世界的醫學中心。

    完備的醫療教育體系和絕對內卷所帶來的壓力,催生出了數量龐大的醫院和無數傑出的醫生、醫療技術人員、護士、實習生,還有數以萬計慕名前來看病的病人。

    在巴黎,從事醫學相關工作的人數就相當於一個小城市的人口。僧多粥少造就了激烈的競爭,嫉妒、猜疑就像任何的演出公司一樣盛行。

    和近現代的美國在醫療領域一枝獨秀不同,19世紀的美國這個新興國家的醫療水平和老牌歐洲強國沒有絲毫可比性,連被吊打的資格都沒有。

    「三十多年前的那次霍亂,巴黎12所醫院治療了超過6萬名病人。相比之下,倫敦只有4萬,柏林不足3萬,維也納大概只有1萬,莫斯科可能連5000都沒有。」

    卡維坐在馬車上,邊看着窗外的風景,邊聽愛德華聊巴黎:「那紐約呢?」

    愛德華不明白卡維為什麼要提那座不起眼的城市,但還是表現得足夠體面:「紐約?哦,對,還有紐約......但,卡維醫生,那可是1830年,不是現在。當時紐約那幾家醫院規模都不大,可能連2000人都夠嗆吧。」

    其實要把話說絕一些的話,所謂的紐約醫院其實絕大多數是大英留下的,而英國人開設的醫院在法國人眼裏總顯得小家子氣。

    鄙視鏈就這麼誕生了。

    「大使先生對醫學界這些事兒還真夠了解的。」

    「還不是為了把你送來這兒臨時惡補的麼......」

    卡維本來還想嘲諷他一句,但想着自己並不在意那些事情也就作罷了。畢竟他在法國醫學界眼裏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醫生,甚至都沒經過系統的醫學學習,天賦肯定有,手術的成功大概只是訛傳。

    在眾人眼裏,這樣一位不該是醫生的醫生竟然大張旗鼓要來做手術巡迴展示,就只是場作秀罷了。

    踏實的法國醫療工作者自然不會為了一場秀去浪費時間,所以在火車站迎接的也就只有區區三個人,其中兩人還是外交部的文員。

    「沒想到阿爾巴蘭醫生竟然會在火車站迎接我,讓我受寵若驚了。」

    阿爾巴懶只是笑了笑:「應該的。」

    卡維見他如此還是沒忍住,問道:「聽說您是莫西埃老師的學生?」

    「對。」

    阿爾巴蘭看上去不到30的年紀,卻顯得非常拘謹,甚至都不敢多說話。普通外科醫生和駐外大使之間的身份差距,在這架馬車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也是做前列腺研究的?」

    「嗯。」

    「那看來阿爾巴蘭醫生對前列腺導致的尿道狹窄非常有研究啊。」

    「不不不,您過譽了。」阿爾巴懶連連擺手,臉頓時紅了起來,「論前列腺,我怎麼可能比得過莫西埃老師,而且聽說卡維醫生對前列腺的處理也非常了得。」

    卡維遠沒有那麼謙虛,但初來乍到還是得低調:「我研究得也不算多。」

    「聽說您剛在維也納給埃德姆先生做完腫瘤切除?」阿爾巴蘭試着問了個問題,「手術還順利麼?」

    「暫時一切順利。」卡維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埃德姆的身體情況,「照理說,手術過後的一周內,我都應該留在維也納。現在就只能靠電報來傳遞消息,希望埃德姆先生能順利結束恢復期。」

    阿爾巴蘭其實對埃德姆的腫瘤沒有概念,之前的會診也不是他這個小人物可以參加的,聊這件事兒無非就是想增加點話題和互動罷了。

    但誰知卡維一開口就把他懂的全聊完了,根本沒有接話的餘地。

    問腫瘤相關的內容?

    手術方式?

    還是接下去治療的細則?

    阿爾巴蘭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即使卡維再年輕,再沒有理論知識,那也是能和莫西埃老師一起同台的醫生。

    就和前些年美國學生來巴黎進修學習一樣,即使沒有醫學生的本科畢業文憑依然可以進校聽課。甚至於只要拿到大學通行證,隨時都可以去解剖教室、標本陳列室和手術劇場參觀。

    看似不合理的教學制度卻能發現許多奇才,現在美國大多數主任級醫生和教授都來過法國,當初也只是個跟在醫生身邊的小學徒罷了。

    說不定眼前這個年輕人也和他們一樣呢......

    「阿爾巴蘭醫生,還是聊聊您和莫西埃老師的醫院吧。」卡維見他對手術沒什麼興趣,主動換了個話題,「我今天就得去那兒做個報告,想先了解一下情況。」

    「哦,好的。」

    主宮醫院應該是全巴黎甚至全歐洲最古老的醫院之一,就坐落在巴黎聖母院旁,是一棟五層樓的大型建築。醫院有1800個床位,每年要服務近2萬名病人,和其他巴黎醫院一樣的全免費治療。

    「我們醫院的外科是全法國超一流水準。」阿爾巴蘭的笑容中滿是自豪,「卡維醫生這一個月一定能學到許多東西。」

    「我很期待。」

    其實巴黎的大醫院遠不止主宮醫院一家,還有包括格朗德、薩伯特、仁慈醫院在內近二十多家大大小小的醫院,數量都快超過當時全美國的醫學院了。


    其中主宮、仁慈和愛心醫院相互之間的距離不遠,再加上負責輸送人才的巴黎大學醫學院就在附近,共同造就了全歐洲的醫療核心。

    這次卡維去主宮醫院做手術報告和演示的時候,另外兩家醫院也會派人來旁聽,算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原定時間應該就在一小時之後,不過我們剛下火車,不如等明天一早......」

    愛德華想要更改時間,希望卡維能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面對那些對醫學極其挑剔的法國醫生。

    一旁的阿爾巴蘭也是這個意思,主宮醫院可不是其他隨隨便便的醫療機構,在這兒單是早上查房就充滿了火藥味:「卡維醫生,您還是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吧。」

    不過卡維對此不以為然:「明天?沒必要,我在火車上休息得挺好,直接過去吧。」

    雖說愛德華一直想讓卡維做剖宮產手術,但其實卡維來這兒並沒有明確要展示何種手術術式,因為那些產科醫生不可能把臨產的產婦交給一位年僅18歲的年輕人手裏。

    而所謂的大會報告用的只是一個小會議室,坐了零星幾位醫學生,還都是閒了沒空才來的,等同於被放了鴿子。

    卡維隨便說了點病例和手術治療方法,熱情很快就被消磨光了:「現在幾點了?」

    「3點18。」陪同他一起過來的阿爾巴蘭說道。

    「非常感謝你們能進來當我的聽眾,這報告我實在說不下去了。」卡維對那幾位醫學生表示歉意,「似乎沒人在意我是否來巴黎,估計原定的巡迴手術也要泡湯......阿爾巴蘭醫生。」

    「在!」

    卡維合上自己的記錄本,提起手術器械箱準備離開:「我就先回酒店了。」

    阿爾巴蘭也是經過七八年的醫學教育,很清楚剛才報告的份量。裏面隨便單拿出一個病例放在主宮醫院,都會吸引住十幾位醫生的目光。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莫西埃之前在書信中寫的那個「天才」意味着什麼。【1】

    讓這樣的人物就這麼離開實在太可惜了。

    「卡維醫生,要不......」阿爾巴蘭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要不去外科病房看看?我帶你去,直接看看我們收的病人。」

    卡維知道他只是個半實習半工作的外科助手,在病房裏不可能有實權。未經主任同意,帶外人進病房開病人的基本資料,很顯然是違規的。

    所以他必須再三確認,他是否真的願意這麼做:「這恐怕不太好吧。」

    「沒關係,莫西埃老師在信里反覆提到過您,如果換做是他肯定會帶您去病房的。」阿爾巴蘭算是豁出去了,「何況您還是為埃德姆先生做了手術的主刀醫生,完全有資格進病房。」

    卡維笑着點點頭:「那好吧,聽你的。」

    ......

    在古老的主宮醫院,每一間病房都像城堡大廳。

    地上是發亮的橡木地板,巨大的窗戶保證了採光和通風。病房兩側排放着上百張病床。每張床都會有單獨的白布簾從高處垂下,給病人和家屬留出私密空間。

    當卡維到外科病房的時候已經過了下午三點,可病房內幾十名聖奧古斯丁教會修女仍在四處忙着護士工作。

    比起市立總醫院之前的樣子,這兒顯然要專業得多。而比起現代醫院,這裏也沒有絲毫清閒可享,每天早上六點查房可能就會要了許多醫生的命。

    而他們下班的時間也在六點,下午的六點。

    有時候手術做得慢了些,或者出了意外,手術助手和其他清潔工可能就得加班做好清潔工作了。唯一沒有出現的還是萬惡的值班制度,一種以消耗醫生壽命去挽救更多病人生命的制度。

    「阿黛爾,把13床、24床、62床和97床的病歷送去辦公室。」

    阿爾巴蘭正對一位修女要病曆本,馬上就被卡維攔了下來:「先不用了,我四處轉轉。」

    他不是對預先留下的手術床位不滿意,而是對他們的診斷沒信心。按照卡維的手術原則,上他手術台的病人至少也得經過自己的檢查才行,一上來就看病歷不符合他的風格。

    不得不說主宮醫院的外科確實厲害,比起市立總醫院,規模起碼翻上一番。

    「現在等待手術的病人有25位,其他都是手術結束後靜養的。」阿爾巴蘭介紹道,「剛才四位是精挑細選後留給卡維醫生的典型病人,診斷明確,應該能完美展現出您的精湛技術。」

    「診斷明確?」

    卡維客隨主便,沒看其他人,就是奔着那四個床號去的。

    四位病人診斷各不相同,痔瘡、膀胱結石、皮腺囊腫和闌尾炎。不過在他眼裏,除了皮腺囊腫之外,其他三位病人的診斷都需要打上問號。

    13床已經60多歲了,大半輩子gang門都沒什麼問題,現在卻突然出現了痔瘡;24床40多歲男性,尿頻尿急尿痛三天,唯獨沒有血尿;最後就是剛來的97床,和卡維同齡的姑娘,有腹痛,但也只有腹痛......

    每一個症狀都很模湖,根本沒辦法精準定位疾病的種類。

    而且,以卡維幾十年急診外科的經驗,能從他們身上嗅到些奇怪的氣息:「先給我97床的,我想看看。」

    「闌尾炎?」阿爾巴蘭點點頭,讓修女拿來了病曆本,「昨天晚上來的,本來準備今天手術,但手術劇場都排滿了。居永老師聽說你會做闌尾切除,就給外科主任建議讓您來主刀這台手術。」

    「你肚子什麼時候開始疼的?」

    「就,就在昨天上午。」姑娘說話聲音不大,「現在其實還好,就是有點酸脹的感覺。」

    「嗯。」

    卡維看了眼病曆本,微微搖頭後,剛要做些必要的檢查,忽然聽到門外大喊:「阿爾巴蘭!阿爾巴蘭在哪兒???」

    「我,我在這兒!」

    「快去二號劇場,居永老師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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