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蒼鷹再凌空,前頭就有了動靜。
隊伍修整完畢,要再次起行。
十四阿哥四下里看了看,眼見着十三阿哥策馬過來,就勒馬跟上,往御輅旁邊隨行。
御輅中。
馬武正在回話。
「太子爺沒有下馬車,直郡王要了茶水去了郡王福晉的馬車,四貝勒有些傷風,十三爺帶十四爺過去探望,九貝勒過去送薑茶……」
「十五爺跟十六爺就在九爺的馬車旁邊,沒動地方……」
「十四爺跟九貝勒不歡而散,去找直郡王說話……」
「太子爺身邊的侍衛明升,去膳房那邊打聽了消息……」
太子與幾位皇子的動靜,都一一稟告了御前。
康熙挑眉,一個個的,倒是都安穩得很。
不過就算眼下糊塗,回頭也該明白了。
換做以往,康熙即便發作膳房的人,也會另外尋個由頭,將太子撇出去。
這回沒有,即便太子無心之過,可是過就是過。
馬武稟告完,出了御輅,去外頭坐了。
車廂里,只有梁九功在。
康熙看着他道:「朕都敬着太后,為什麼包衣奴才,敢因太子輕慢太后?」
梁九功覺得額頭要冒汗了,訕訕不敢言。
康熙看在眼裏,沒了好氣,道:「你這奴才,也長了勢利眼?」
梁九功忙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他什麼也不想說,可眼見着康熙等他回話的樣子,只能硬着頭皮,仔細想了想,道:「皇上言傳身教,太子爺跟阿哥爺們也個頂個的孝順,可下頭的奴才有私心,故意討好奉承,也是保不準的……」
康熙眯着眼。
下頭奴才的私心嗎?
功大莫過於從龍。
只看前朝,與國同戚的勛貴,多是永樂朝「奉天靖難」的勛貴,開國輔運勛貴凋零大半。
再看大清,佟家跟赫舍里家能成為皇親國戚,也是因「從龍之功」幾個字……
*
太子的車駕中。
明升單膝跪着,回稟了打聽到的消息。
「挨板子的就是昨晚值夜之人,罪名……挪用太后娘娘食材,大不敬……」
太子聽着,神色肅穆。
他腦子裏想起昨晚的席面。
有什麼金貴的食材?
海參不是常見的?
鹿肉在宮裏的時候少見,除了貢品入宮平時沒有。
可是北巡路上,這個東西稀罕麼?
就算稀罕,翁牛特郡王送他的那頭鹿直接在行在膳房,只晚膳時吃了一盤炙烤鹿肉,不至於一頭鹿羔子就沒了。
「仔細說來……」
太子沉聲道。
「主子叫席,膳房的拜唐阿怕大菜耽擱工夫,主子不高興,就挪用了太后灶上的備菜,皇上正好早上去定省,陪太后用早膳,才打發人去膳房取底單……」
明升說着,後背直冒涼風。
這還真是無妄之災。
誰會想到,行在膳房的人這樣膽大!
這傳出去,就是孝道有虧。
那拜唐阿沒存好心!
不過眼下顧不得追究這個,人挨了六十板子,就算是沒死,也是廢了。
要找補。
他是太子心腹,忠心耿耿,少不得道:「主子,等到了駐蹕之地,您是不是先去給太后娘娘請罪……」
太子靠在馬車上,嘴巴發苦。
不請罪還能如何?
那是太后……
太子莫名想到了早年情形。
當年他剛搬到毓慶宮,每年各省督撫貢品入宮,皇父都讓毓慶宮先挑,就是怕下頭的人怠慢了他。
等到太子妃嫁入宮中後,才改了這個規矩。
毓慶宮的貢品,都在乾清宮跟寧壽宮後頭擇選。
不是他的錯,卻是因他一句吩咐而起,皇父這打的不是奴才的屁股,也是他這個太子的臉……
*
九阿哥的馬車上。
十六阿哥摸着小肚子,連吃帶喝的,有些撐到了。
他投桃報李,道:「九哥九哥,九嫂什麼時候生寶寶?到時候我跟十五哥過去給九哥、九嫂道喜……」
作為小阿哥,尤其是進了上書房讀書的小阿哥,出宮並不是容易事,總要師出有名。
九阿哥算了一下日子,今年有閏六月,就道:「要出正月了……」
說到這裏,他想到了豐生他們種痘之事。
這次出京之前,夫妻兩個打算年前年後擇日子給豐生他們種痘,可眼下看來,年前是大月份,年後是產期……
九阿哥有些猶豫。
可要是耽擱了,天氣轉暖,就要再等大半年……
*
這回隊伍又行了兩個時辰,到了駐蹕之地。
先一步出發的內務府眾人已將御帳支起來。
九阿哥帶了兩個小阿哥下了馬車,前往御輅前候着。
太子跟皇子們都過來了,四阿哥也在其中。
康熙下了御輅,看着兒子們,目光在太子身上定了定,道:「太子隨朕來,其他人散了吧!」
太子低下頭,應了一聲,跟在康熙身後,隨着康熙進了御帳。
剩下兄弟幾個面面相覷。
大阿哥看了眼四阿哥,道:「好點兒沒有?」
四阿哥平時也是跟着大阿哥、十三阿哥騎馬的,今天坐車,大阿哥也曉得緣故。
四阿哥點頭道:「中午喝了薑茶發汗,已經好了。」
大阿哥想要跟他說別只操心九阿哥的騎射,四阿哥這身子骨也不結實。
不過當着弟弟們的面,他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看着眾人道:「都回吧!」
大家也就都散了。
今天帶了一天孩子,九阿哥覺得自己口乾舌燥。
當時沒覺得什麼,過後也覺得乏。
回到帳子裏,他就在榻上歪着了。
既然皇父這幾日心氣不順,那自己就消停些。
皇父也是欺軟怕硬,有能耐他遷怒太子啊?
九阿哥正腹誹這一句,想到十三阿哥提及的事,「騰」地一下坐下來。
何玉柱正在旁邊整理九阿哥明日要穿的換洗衣裳,嚇了一跳,望向九阿哥,道:「爺……」
九阿哥臉上,高深莫測。
能讓皇父氣個好歹,接二連三發作奴才的,除了太子,還能有誰?
太子做什麼了?!
*
御帳中,太子雙膝跪了,滿臉羞愧。
「都是兒子之過,想着跟四阿哥兄弟兩個好久沒正經說話,就留了他吃酒,才要了席,引出後頭的是非……」
康熙盤腿坐在榻上,看着太子,臉上也沒有笑模樣。
「涉及到朕,朕都不會這樣惱,你我親親父子,朕有的,你想要給你就是,可……涉及到太后,朕不能容那些奴才放肆!」
說到最後,他已經帶了厲色。
太子忙叩首道:「兒子不敢,兒子聽聞此事,也震驚不已,兒子會去給皇祖母請罪……」
康熙吐了口濁氣,見太子真心知錯,才抬了胳膊,道:「起喀!」
太子起了,眼見着康熙臉上依舊沉得滴出水來,腦子裏也在飛速運轉。
得罪了太后,太子當然不會想着空嘴白牙的請罪。
可這個時候,也不好大喇喇地送賠罪之物,那成什麼了?
兩人是祖孫。
因為太子幼時,太皇太后還在。
太子多是受到曾祖母的照顧,跟皇太后這位祖母關係尋常。
越是如此,越不好在外頭露出生分來。
中秋節在即,是個名頭。
還是延遲些,等到重陽節?
太子一時有些拿不準主意。
康熙看着他,道:「太后還不知此事,老人家仁厚,不會因此事發作,可是你也不能當成是小事……」
太子垂手聽了,道:「兒子謹遵汗阿瑪教誨,也會告誡身邊奴才,萬不可再有逾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