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洛揚覺出幾分侵襲、霸道意味,心頭慌亂之下,尋機別開臉,環住他身形,把臉埋在他肩頭,「你出去做什麼了?」是什麼事讓他有點兒不對勁的?
「反正沒做好事。」俞仲堯把玩着她散落在背後的如雲長發,深緩呼吸,聞着她清淺好聞的香氣。
「嗯,我猜也是。」章洛揚微笑,順着他的話打趣他。
俞仲堯感覺得出她方才的慌亂,笑微微問:「不想我麼?」
「……」朝夕相對,她哪裏還用得着想他?
俞仲堯雙唇落在她額角,他是想念她的。
這三兩日,得空就來看她,看到的總是略帶病態的她,安安靜靜的,無端地讓人心疼。而她從不抱怨,醒來時總是眼含笑意,用沙啞的語聲跟他說話,不知道嬌氣為何物的女孩。
總是很想把她抱在懷裏,給她多一些溫暖、安寧,少讓她經歷風雨。
俞仲堯給她拉過大迎枕,「說說話?」
「好啊。」章洛揚依言倚着大迎枕,側身看着他,「之前到底去做什麼了?」她凝着他比往日更加漆黑明亮的眸子,分明是鋒芒剛剛消散,而銳氣還在。
俞仲堯半倚着床頭,姿勢隨意,透着幾分慵懶,「真沒做好事——帶人去發落了幾個辦差不力的,回來時收到了皇上的親筆信,怎麼看怎麼覺得好笑。」
「是嗎?」章洛揚好奇,「皇上跟你說什麼了?」
俞仲堯遲疑片刻,如實告訴她:「皇上很焦急地告訴我,我讓順昌伯在家中閉門思過,可是前幾日發現,順昌伯不聲不響地離開了京城。他問我,這可怎麼辦?一個官員在他眼皮子底下腳底抹油,這分明是跟本不把他當回事,又問我能不能命人把他找到拎回燕京。也是怪我疏忽,忘了提前告訴他這檔子事。」
章洛揚也是覺得好笑,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惱火又無奈的小皇帝模樣,「那容易啊,你寫信告訴皇上就行了。」
「二爺也寫了一道摺子,跟我意見相同,摺子和信件已經在路上。」他握住她的手,「順昌伯這說起來是私自離京,讓他留在這兒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
「不關我的事。」章洛揚對順昌伯的事毫無興趣。
順昌伯對她是嫌棄得厲害,所以她怎樣他都能漠然坐視,多說不過是權衡一下。
而她現在對順昌伯是打心底的漠然,他怎樣她都可以無動於衷。再說了,不管是孟灩堂還是俞仲堯想整治他,是她能夠左右的?
章洛揚心念一轉,憧憬道:「只希望這次到了風溪,能夠順利地找到我娘,聽聽她怎麼說。」
「我也這麼想。」俞仲堯側轉身,把她攬到懷裏,「你那個所謂的父親,不要也罷。只盼着日後你能有娘親心疼、照顧着你。」
「會麼?」章洛揚不敢貪心,「她別不認我就行了。」心疼、照顧?她從沒想過,這些年想要的,不過是一些疑惑得到解答。
「不認你也無妨,我們不勉強,也不稀罕。」假如她的生母另有了一個家,將她當做不存在,真的沒關係,「有我寵着你,護着你,讓他們下半輩子都後悔。再說了,親人之間也要講個緣分。」
章洛揚先是笑,隨即抬眼看着他,「我明白。有雲蕎和你,已經知足。」
「是該知足。」俞仲堯撫着她面頰,「有些人一輩子也不見得交到沈雲蕎這樣的朋友。」
章洛揚點頭,「有些人,一輩子都見不到太子少傅大人這麼好的一面。」
俞仲堯失笑,「這是誇我呢吧?」
「當然了。」章洛揚輕輕地笑起來,「難不成你覺得心虛?」
「還真有點兒。」俞仲堯一本正經的,「做了多少年十惡不赦的人,被你這麼一夸,不心虛才奇怪。」
「別管別人怎麼說,我覺得你好就夠了。」
「這倒是。別管別人什麼德行,我陪着你就夠了。」他一面柔聲說着,雙唇落在她額頭、眼瞼、鼻樑。
輕柔如飛鳥羽翼、風中落花。
她睫毛閃了閃,垂了下去,沒着落的手環住了他身形,抓住他背後衣襟。
他點了點她的唇,繼而索吻,溫柔繾綣之至。
她呼吸顫了顫,紅唇微啟。
他汲取着她口中甜美。
是那樣的輕柔,感觸是那樣的醉人、甜美。這是她算得習慣的情形,身形由此放鬆下來,柔軟地依偎着他。
他將她圈在懷裏,並不能如她一般,漸漸的,想要更多。
俞仲堯的唇游轉到了她耳際。
耳垂被廝磨,使得她猛地吸進一口氣,「三爺……」
「叫我的名字。」他柔聲說。他之於她,只是俞仲堯。
「俞……仲堯。」章洛揚有些彆扭,自是不習慣的。
俞仲堯讓兩人身形一轉,凝眸看着她。
章洛揚完全不知所措,只是一手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的吻綿密地落下去。
章洛揚呼吸完全亂了頻率,只是茫然地睜大眼睛,低低地喘息着。
她是那麼甜美,一呼一吸間,對他都有着致命的誘惑。
讓他無從抵禦無從冷靜。
他無從冷靜,她亦是,頭腦一片混沌。
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時候,她覺得這情形再不阻止的話,怕是要出點兒什麼事,「俞仲堯……」她抬手用力推他。
他呼吸有點兒急,用力地吻着他。好半晌,俊臉埋在她肩頭,平復着亂掉的呼吸。
章洛揚抬手撫着他的面容,「你是想……怎麼樣?」
這問題真傻。也只有她能夠問得出。
俞仲堯失笑,倒是因此轉移了注意力,在她耳畔道:「你說呢?」想怎麼樣?還能想怎麼樣?
「可是……」
「可是我要等着你長大。」他用薄被裹住她,柔聲回道。
章洛揚老老實實地躺好,唇卻有些發乾。
俞仲堯連同被子將她摟在懷裏,凝着她水光瀲灩的明眸,「洛揚,你喜歡這裏麼?」
「嗯,還好吧。」她答完,又想了想,「挺喜歡的。」
他又問:「前路難行,你都知道了吧?」
她點頭,「知道。」
「如果,讓你和沈雲蕎留在這兒,等我們回來,你願意麼?」
章洛揚斟酌片刻,「我可以跟雲蕎說說,她要是願意留下來,也不錯。但是我不願意,我要跟着你走。」她隱隱明白了他今日為何有點兒反常,他心裏也是掙扎得厲害吧?「我不願意。」她強調,「你帶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不會再生病,在路上又不會再見到章府的人。」
俞仲堯思忖片刻,放棄了說那些提前想好的說服她的話,頷首一笑,「好,我們一起去。」
章洛揚這才略略心安,「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嗯。再不說。」俞仲堯靜靜地抱了她好一會兒,叮囑道,「路上一定要跟在我身邊,到了兇險之地,更要寸步不離,要保護好自己。」
「我會的。」她認真地保證。
「那我就放心了。」他吻了吻她眉心,「睡吧。」
「你也是,回去早點兒睡。」章洛揚說到這兒,不由細細打量他的神色,「這兩天都沒怎麼睡吧?」
「剛見好就開始管我了?」俞仲堯拍拍她的臉,「等你睡了我再走。」
「不。」她心說,你在這兒我怎麼可能睡得着?
他卻堅持,起初是輕輕拍打着她,一如哄嬰兒入睡,後來就不安分起來,和她嬉鬧起來,直惹得章洛揚氣喘吁吁恨不得打他幾下,這才笑着離開。
章洛揚看着他轉過屏風,步出房門,緩緩的吁出一口氣。這個人……說他什麼好?像以前那樣相處不是很好麼?現在這樣,實在是讓她彆扭。
細想起來,從最初到現在,她一直被他牽着鼻子走,一直追隨着他的步調度日——當然了,是她心甘情願的,是他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心緒,不得不懵懂地隨着他的牽引。
有些時候,她會覺得,像是已經跟他相識了很多年似的。
他不給她一點兒壓力,只讓她開心自在地度日。
今晚的事情,較之以往,愈發親近。
卻讓她分外的不自在。
說不清楚為什麼。
似乎到了這一日,他真正地跨入她的領地,她完全不知道該怎樣。他要是強來,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會不忍心拒絕。到底他還是選擇尊重,選擇等她長大,她不知道是該感激還是認定這是理所應當。
他這樣的人,總是會讓她一頭霧水,形勢稍有改變,就會讓她陷入茫然——不知該怎樣,才是對他好。
喜歡他麼?依然喜歡,甚至是更喜歡了。
但是,第二日一早醒來,一想到會見到他,她就分外的不自在。
最起碼,等能夠平靜面對他之前,她不想跟他單獨相對。
興許人家根本沒當回事呢,她總是這樣不能控制地胡思亂想,豈不是要被他打趣總往歪處想。
思來想去,用過早飯之後,又躺回到床上,裹着被子繼續裝病。
沈雲蕎親自給章洛揚送來了一道梨子燉的甜湯,不由分說地拉章洛揚起來,「快點兒喝一碗。喝這個對嗓子好。」
章洛揚接過來,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唇角有着滿足的笑,喝完之後,拉過沈雲蕎還包紮着的右手,「手還沒好,就別再下廚了,我已經沒事了。」
沈雲蕎受傷的手指動了動,「沒事了,只是怕沾水才繼續包紮着的。」
「才怪。」章洛揚才不信,「你要是騎馬出去,注意些,這根手指別用力。」
「我心裏有數。」沈雲蕎捧住章洛揚的臉,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還好,沒見瘦。你再好好兒養兩天,我今日還真要去外面走走。我那匹馬偶爾會鬧脾氣,得趕在啟程之前把它修理老實了,不然半路上就只能忙着跟它鬥智鬥勇了。」
「那你快去吧。」章洛揚又笑着叮囑了幾句,讓珊瑚送她出門。
沈雲蕎問了問連翹,得知高進一早出去了,聽說是去了一個地方官府中,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她聽了笑起來,招呼兩個丫鬟一起出門,撒着歡兒的四處閒逛。
章洛揚則是整日看書,看得乏了就睡。俞仲堯下午過來一趟,見她摟着被子睡得正酣,只是笑了笑,並沒驚動她,轉身去了外院,處理手邊一些事。
這次再動身啟程,與他一路走的人全算上是二十個人,每個人的衣物、鞋襪都要最實用耐磨的,適宜策馬趕路的路段,都要腳力最佳且性情溫和的駿馬,而每一個人自然也要挨得住路程的漫長、枯燥。這些都已讓賀園的人着手去辦了。
至於飲食起居倒是好說,早就去探路的手下在沿途都留下了人手,負責埋鍋造飯、尋找安歇之處,若是沒有適合的住處,便搭建帳篷。
再有就是沿途若有人病倒所需的藥材,簡西禾與阿行一同着手此事。到何時,他與孟灩堂也要相互防範着,在這種事情上,更不會大意,都擔心被人鑽了空子服藥鬧出人命。
——行程上的這些事,一樁樁都能很快打理完。最麻煩的,不過是這一走便是真正離開朝野,要幫小皇帝提前考慮到隱患,將這些事情知會以往得力的官員幕僚,便是起了風波,小皇帝也不至於亂了陣腳。
唉……
俞仲堯是又無奈又有點兒心疼。
都到這時候了,小皇帝還是過於在意他的看法,信件恨不得一日三兩封,時不時就是慌了手腳或是憤憤然的語氣,一副向他告哪個官員的狀的樣子——誰家皇帝是這麼當的?
也許,等他真正放開了手,小皇帝也就不得不有主見了。到底是自己看着長大的人,偶爾想到這一點,不忍心,也擔心。
他鄭重而又儘量耐心的給皇帝寫了一封長信,提醒了他一些事,詳盡的告訴他自己和廉王大抵一段時日之後,便要與塵世斷絕音信,步入荒蠻之地。這意味的便是既沒了凡事幫他出謀劃策的俞仲堯,又沒了隨時隨地想篡位犯上的孟灩堂,是壞事,也是好事。
他希望回來的時候,皇帝已經憑藉自己的能力穩穩噹噹坐在龍椅上。
而客觀來看,這是個好機會,他能喘口氣,皇帝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處理朝政。
把話說到底,他能篤定,皇帝生來就不是做昏君暴君的料,讓他撒着歡兒地折騰幾年,恐怕也折騰不出亂子,更折騰不出罵名。就是那樣一種天性,是優點,也是弱點,神仙都沒轍。
他寫信期間,簡西禾過來了一趟,問道:「付琳去或不去,我去詢問她一聲?」
「行。」俞仲堯點頭。
「她要是不想去——」
「跟順昌伯父子一道去寺里念經。」
簡西禾挑眉,笑,轉身去找付琳。
付琳這幾日什麼都沒做,在苦思冥想日後的出路,只是怎麼想怎麼覺得無望——能想出個結果,也不至於還這麼老實了。
簡西禾見了她,開門見山:「大致的情形我已經讓人跟你說了,你去不去?」
付琳看都不看他,只是問:「俞仲堯怎麼說?」
「就是我這說法,你愛去不去。」
「……」付琳斟酌片刻,「去,為什麼不去?我會安分守己,等到了風溪,興許還能看到我姐姐怎樣刁難他,怎樣讓他顏面無存。」
「嗯,凡事往好處想是應該的,起碼不會尋短見。」簡西禾輕飄飄丟下這一句,大步流星地離開。
付琳明知是徒勞,還是狠狠地瞪了他匆匆離開的背影一眼。
簡西禾前腳剛走,孟灩堂後腳就到了,問她:「你跟我們一道去?」
付琳沒好氣地嗯了一聲。
「那麼,路上別給章大小姐添堵。」孟灩堂是來提點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付琳看着他,笑起來,「這話是怎麼說?不過幾日而已,你怎麼就變了態度?」
「我到底跟你們姐妹不是一路人,盼着她好。大事上我勉強不得,那么小事上,也不希望惹得她不快。」孟灩堂目帶警告,「我說的是心裏話,你要是鑽空子害她,我第一個饒不了你。沈大小姐也是一樣,惹了沈大小姐,還不如惹她。」
章洛揚跟沈雲蕎可真是香餑餑,誰都不能動,誰都不能碰。付琳狠狠地咬了咬唇,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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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昌伯與章文照被關了三天之後,由人送去了山裏的一座寺廟。
轉過天來,京城,廉王府侍衛頭領和錦衣衛指揮僉事收到飛鴿傳來的信件,稟明皇上之後,結伴帶人去了順昌伯府。
兩個人都有些匪夷所思,不明白自己王爺和三爺怎麼會在同樣一件事情上達成了共識——雖然說是一件小事,可這也是前所未見的。
一行人徑自去了順昌伯府內宅。
大夫人正在教章蘭婷持家之道,母女兩個面前放着不少賬冊,前者在告訴後者看賬合賬的一些竅門。
聽得廉王府和錦衣衛的人一併前來,兩個人俱是忐忑不已,不知是福是禍。
王府侍衛頭領和錦衣衛指揮僉事將孟灩堂、俞仲堯的決定直言相告:「順昌伯夫人即刻前去廟裏思過,地方我們已經幫你找好了,什麼也不需帶。章二小姐與武安侯世子樣貌品行相當,冬日二小姐及笄之日,便是成親的吉日。」
大夫人和章蘭婷面面相覷,如遭雷擊,過了一會兒,才覺得兩人的話里有蹊蹺。
大夫人喃喃地道:「我去廟裏思過?我家伯爺呢?何時回來?他同意這門親事了麼?這門親事……」她說着已經哽咽起來,那是什麼樣的一門親事啊?是章洛揚寧可逃離也不要的,怎麼就落到蘭婷頭上了。
「娘!……」章蘭婷已經伏在她肩頭哭泣起來。
王府侍衛頭領冷笑,「這當中的一些糾葛,我們這些外人也有耳聞。當初夫人與順昌伯不都覺着武安侯府不錯麼?不是有意讓府上大小姐嫁給武安侯世子麼?怎麼?大小姐嫁給那個世子就行,二小姐就不行?難不成你們順昌伯府真就如傳言那般門風不正,對待子女不能一碗水端平?」
錦衣衛指揮僉事保持沉默,只是看着大夫人的眼神透着不屑。
孟灩堂與俞仲堯的性情直接影響了各自手下的人——前者偶爾是得理不饒人,該搶白的時候一定會搶白,不把人奚落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不算完;後者卻是慣於鐵血霸道行事,什麼都懶得說,只給你結果讓你自己去品。久而久之,各自手下的人都秉承了他們的做派。
大夫人被噎得不輕,半晌才又大着膽子問道:「我家伯爺何時回來?」
「他膽大包天,居然在閉門思過時私自離京,去了邊陲。王爺和少傅大人得知,索性就讓他留在那裏,明年再回京。皇上也已知曉,同意王爺和少傅大人的決定。」
大夫人的腦子亂成了一團麻,竭力找出了重點:「可是……我若是去廟裏思過,我家伯爺又不回來,我女兒如何出嫁呢?」
王府侍衛頭領笑得快意:「這就不需你操心了,到時候自然有人幫忙張羅婚事。說到底,你們這種高堂,不跟着起鬨添亂就不易,她離你們遠一點兒,日後興許還能知道些輕重,能活出個人樣兒來。」說着一側身,「夫人,請吧。我們還有公務在身,沒多少時間為你耽擱。」
大夫人覺得從頭到腳都麻木了,需要用力再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臂,才能找回點兒意識,「還請兩位大人稍等,我去換身素淨的衣服。」
這要求並不過分,兩個人便沒阻攔。
大夫人拉着章蘭婷到了裏間。
章蘭婷摟着她的肩頭,嚎啕大哭,「娘……」
「別哭,給我忍着!」大夫人用發抖的手端起一杯涼茶,一口氣喝完,定了定神,竭力恢復清醒。
章蘭婷也明白,自己就算是哭死,也已於事無補。
「你聽着,要把我的話記在心裏。」大夫人死死地抓住了章蘭婷的手臂,指甲幾乎掐到了她肌膚里去,壓低聲音道,「今日我們落到如此境地,必是章洛揚做的好事。沒有她左一出又一出的生事,我們絕不會平白落難。王爺也好,少傅大人也好,這是有意羞辱我們,由此便可想到,章洛揚將我們說成了怎樣不堪的情形。越是如此,你越要爭氣,不管怎樣都要活下去,都要活出個名堂來。日後嫁到武安侯府,要好生孝敬公婆,要忍耐那個紈絝子弟,凡事逆來順受。娘不是要你這般委屈自己,而是要你為了來日籌謀。不管怎麼樣,武安侯府與朝廷重臣來往密切,你要是在他們家站穩腳跟,章家才有出頭之日。章洛揚想叫你死,難道你就要讓她如願麼?」
「不,」章蘭婷用力地抿了抿唇,眼神怨毒,「我怎樣也不會讓她如願的!」
「這就好,這就好。」大夫人絮絮叮囑着,「將我的話記在心裏,不論如何都要在夾縫中活下去。記着,只有活下去,我們才有翻身的一日。我和你爹爹、文照,可都指望着你了。」
章蘭婷想到日後只有自己孤零零一個人,不由悲從心起,又落了淚,「我會的。」
母女兩個說了好一陣子話,外面的人催促了幾次,才不得不終止。大夫人草草換了身衣服,隨意收拾了一個包袱,連個丫鬟都沒能帶,便被帶離了章府。
中午,二夫人過來了,先是看着哭得雙眼紅腫的章蘭婷笑了一會兒,「這就叫做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你說你小小年紀不學好,算計來算計去,把你自己搭進去了。」見章蘭婷眼中有着怨懟,笑意更濃,「不愛聽了?也是,可你再不愛聽也得受着。往後你的婚事要由我一手操辦,你最好對我恭敬一些,不然啊,我可不怕丟臉,說不定連一點兒嫁妝都不給你準備。唉,就算是不準備,也無妨。反正這章家早就因為你壞了名聲,要被人笑死了,多一個笑柄也無所謂的。」
章蘭婷垂了眼瞼,心裏恨章洛揚幾乎恨得發狂。一定是章洛揚的主意吧?知道二夫人與長房一向不合,在這時候,要二夫人來幫她操辦婚事。
婚事……
起先母親打算得很好,想着父親將章洛揚帶回來之後,儘快給她洗清名聲,再好好兒的舉辦及笄禮,隨後再藉助廉王府的名頭,讓她嫁給如意郎君。
眼下呢?什麼都沒了。打算全部成了泡影。這也罷了,還要她時時刻刻被人奚落被人輕看。
二夫人數落了章蘭婷一通,便去了花廳理事。
俞仲堯府里一名管事媽媽來了,點名要章蘭婷房裏的小丫鬟櫻桃。
章蘭婷和櫻桃都是不明所以。
櫻桃與管事媽媽低語一陣子,眉開眼笑地回來,辭了章蘭婷,還笑道:「俞府要奴婢過去當差,餘下的事,那位媽媽會幫奴婢辦好的,等會兒就會將銀子送過來。」
章蘭婷愣愣地看着她,片刻後若有所悟,「你……是不是章洛揚安排到我房裏的?」
「不是。」櫻桃俏皮的一笑,「可也差不多吧,是沈大小姐的意思。你保重。」
章蘭婷肺都要氣炸了,剛要喚人打櫻桃一通,櫻桃已經飛快地出門,由俞府的管事媽媽領着走了。
章蘭婷站在廊下,看着初秋的風席捲着院子裏的花樹,花瓣盈盈飛舞。
秋日到了。
她的好日子也盡了。
強權之下,她那些小把戲小算計,都成了笑話,害了親人。
就這樣認了麼?
當然不。
就像母親臨走前叮囑她的,她不管怎樣都要活下去,便是卑躬屈膝也要活下去。
一輩子還長着。她倒要看看,自己與章洛揚,到底誰能笑到最後。
章洛揚憑藉的,不過是那張臉。
她不是,她要快些成熟起來,靠着籌謀謹慎走下去,要讓親人早日回來,若有機會,定要將章洛揚踩在腳下,肆意踐踏!
**
章洛揚用裝病為藉口,有意無意地躲了俞仲堯兩天。
俞仲堯有點兒犯嘀咕,想着什麼時候把她得罪了?隨後也沒縱容她,讓阿行把她請到了自己房裏。
章洛揚以為他有正事找自己,忙穿戴齊整,跟着阿行去了。
俞仲堯書桌上一堆公文卷宗,手裏握着筆,正在寫着什麼,聽得她進門,頭也不抬,「幫我沏杯茶?」
「好。」章洛揚去了茶水房,給他沏了一杯鐵觀音,送到他手邊。見硯台里沒多少墨了,便又不聲不響地幫他磨墨。
「明明已經好了,怎麼還躲在房裏?」俞仲堯和聲問道,「讓你跟我騎馬出去轉轉總是不肯。」
「……」章洛揚的手勢頓了頓,「就是還沒好……乏得慌,不想出去。」說着瞥了他一眼,有點兒心虛。她不是能隨口撒謊的人。
「是乏得厲害,還是煩我了?」他將毛筆擱下,抬眼看着她。
「怎麼會煩你呢?」她垂了眼瞼,盯着墨錠。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往懷裏帶。
她忙放下墨錠,用手推他,「別鬧。」
俞仲堯沒聽到似的,把她安置在懷裏,吻了吻她唇角。
她沒躲,卻臉紅得厲害,生怕他又沒輕沒重的跟自己胡鬧。
俞仲堯險些笑出聲來,「害怕了?」
她默認,撓了撓自己的額頭,「就是害怕了,行不行啊?」
俞仲堯抵着她的額頭,輕輕一笑,「真正算起來,好像是你先佔我便宜的吧?」
「我又沒看清。」章洛揚當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低聲分辨。再說了,她哪兒比得了他啊。
俞仲堯逗她:「那我給你機會跟我扯平?」
「我才不呢。」章洛揚立時跳下地,手背在身後。
仿佛要她把他怎麼樣似的。俞仲堯哈哈的笑起來。
章洛揚臉色微紅,無所適從地站在那裏,心說你笑什麼笑。
俞仲堯把她帶到臂彎,捏了捏她的下巴,勾低她面容,「是我不好。」
章洛揚眨了眨眼,以為他不會再胡鬧了,卻聽他繼續道:
「我不該一直像個謙謙君子似的對待你,應該讓你明白,我們在一起,怎麼樣都是應該的。」
「胡說。」章洛揚低聲打斷了他的話。他一直像個謙謙君子?這是誰給他戴的高帽子?做什麼都應該?她可不這麼認為。這是把她當小孩兒糊弄呢吧?
俞仲堯笑意更濃。之前應該是他的緣故,使得她在很多時候對待他的態度都與別人沒太大差別。此刻這情形,算是好事還是壞事?應該是前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