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洛揚始終一言不發。
事情落到自己頭上,順昌伯是怎麼說的?要她為了家族着想。落到章蘭婷頭上,便是如何也不願答應。
已經沒有心寒的閒情了,只是奇怪,順昌伯怎麼好意思這般行事的?
同樣的,俞仲堯亦是懶得責問、奚落順昌伯,對這種人渣敗類,不需要浪費時間,他只說如何處置章府這些人:
「順昌伯夫人持家教子無方,送去寺里清修,等你們來年回京再回府中。章蘭婷出嫁時,她不必露面,那樣的高堂,新人拜也無用。」
順昌伯與章文照沮喪之際,將「你們來年回京」那一句聽到了心裏,為之惶惑不安——這是什麼意思?為何說他們來年才能回京?
俞仲堯很快給了他們答案:「你們長途跋涉趕到這裏,也是不易。既然來了,便在此地修身養性。附近山裏有個寺廟,我與住持有點兒交情,等我打好招呼,你們便去寺裏帶發修行。等我來年回來,再帶你們回京,如此都心安,省得你們再生是非。切記,不得跨出廟門一步,不得與任何人書信來往,否則,廢雙手雙足。」
父子二人身形一軟,癱坐在地上。
俞仲堯瞥一眼章文照,對順昌伯道:「日後不需為子嗣請封世子,你的爵位能否保住都未可知。便是能保住,章文照也絕不可能襲爵。你已然落魄,又能如何?」
是的,已然落魄。順昌伯怎會不明白。他要與兒子青燈古佛粗茶淡飯到明年,妻子要被送到廟裏思過,蘭婷則要嫁給武安侯世子,生死難測。
四個人,有三個去處。
蘭婷還未出嫁,便要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沒有雙親為她操辦婚事,甚至不能露面,名聲又已受損,本來武安侯府就不是好人家,她在這樣的情形下嫁過去,怎麼可能有好日子過?
蘭婷的一次錯誤,要賠上的是一輩子。
已然落魄,又能如何?
什麼都做不了。
俞仲堯吩咐阿行:「把他們帶回賀園,關起來。」
阿行稱是而去。
這時候,章文照的情緒已然陷入絕望,瀕臨崩潰,他忽然起身,奔到章洛揚馬前,「你幫我們求求情行不行?我們日後會好生對待你的。你也聽到了吧?整個家就要毀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自由失怙的人,哪一個不是活得分外艱辛?再者你也該清楚,你的處境,都是你娘一手造成,是她做下了諸多絕情之事,才使得你處境尷尬。冤有頭債有主,你不該讓我們來替她承擔一切。」
章洛揚望了望天。不是母親不對,就是她不對,反正不是他們的錯,他們最可憐最無辜,稍有不順心,就是被別人連累所致。她撥轉馬頭,想要回賀園。
章文照見她根本不予理會,怒火攻心之下,道出了近日常徘徊在心底的想法:「你果然是個掃把星,章家就不該容你到今日!我早就該把你殺了以絕後患!十幾年的養育之恩你全然不在乎,你還是個人麼?!……」
他沒能將話說完便慘叫一聲——
俞仲堯見他越說越沒句人話,給阿行打個手勢。
阿行策馬過去,手裏的鞭子猛力落在章文照肩頭。
阿行慣用的鞭子,鞭梢上有着一根根細而鋒利的銀針。一鞭子下去,章文照肩頭的衣衫立時破裂,綻出點點血花。
「他再胡說八道,扔到山裏餵狼。」俞仲堯說完,對章洛揚招手,「回去。」
章洛揚的神色近乎木然,點一點頭,跟着俞仲堯返回。
**
如今隨身服侍孟灩堂的都是俞仲堯的人,但他平日走動並不受限制。
下午,他與簡西禾離開賀園,四下轉轉。
時近黃昏,返回的路上,簡西禾的隨從趕上來,稟明了順昌伯父子的事。
孟灩堂聽聞之後,神色間有點兒尷尬,問隨從:「章大小姐有沒有生氣?」
隨從如實道:「只知道三爺讓他們去見章大小姐了,眼下已被帶回賀園。別的還沒打聽到。」
「我得去見見。」孟灩堂道。是他發話讓人過來的,雖然現在已經不關他的事,還是想知道結果怎樣。
一面走,簡西禾一面問道:「章家那些亂七八糟的是非,二爺都清楚了吧?」
孟灩堂道:「只是知道章洛揚不少事情,別的說法不一,不知道該信誰的。」
「那我跟你說說?」簡西禾覺得,孟灩堂將事情了解清楚之後有益無害,也省得往後總是因為章洛揚跟俞仲堯作對或者橫生枝節——在他看來,到底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孟灩堂點頭,「你說。」
簡西禾將章府里一些不為外人道的事情詳盡地與孟灩堂講述一遍,末了道:「以章大小姐以往在府里的做派,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是不會選擇逃離家門的。」
孟灩堂有些意外,「照這樣說來,京城裏傳揚章府門風不正完全屬實?」
簡西禾點頭。
「那順昌伯呢?他怎麼回事?就不給長女做主?」
廢話。簡西禾沒搭理他。順昌伯要是給章洛揚做主的話,章洛揚還至於放着千金小姐不當,跑來外面顛沛流離?
孟灩堂有些惱火,一半是針對自己,一半是針對順昌伯。「我起先是打心底認為,教導出章洛揚那種女兒的長輩,品行便是有瑕疵,也差不到哪兒去,心性總該是有着幾分善良的。雖說對膝下子女不能一碗水端平,也只是更偏愛別的孩子一些。照這樣看來,他真是打心底的嫌棄長女,不,簡直就是不管長女的死活——這個混賬東西!」
簡西禾淡然一笑,「他自然要百般掛念長女,長女不回府,不幫忙澄清流言蜚語,他次女的名譽盡毀,別想嫁得好人家。」
「看我怎麼修理他!」孟灩堂很鬱悶,用力拍馬。
回到賀園,迎面遇到阿行,孟灩堂問道:「章家父子都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阿行道,「順昌伯對章大小姐說,要是決意不回去,來日他若是落魄,就要將章大小姐那道掌紋公之於眾,並且告訴世人,章大小姐是借屍還魂的妖孽。三爺已經發落了他們。」
「這個混賬東西!」孟灩堂氣得不輕,「俞仲堯怎麼說的?」
阿行如實相告,末了道:「你便是不同意也沒用,三爺說出去的話,無可更改。」
孟灩堂瞪着阿行,「我為什麼不同意?!」
阿行眼中有了點兒笑意。
孟灩堂又道:「我要見見他們。」
「行,你去吧。」阿行喚手下給孟灩堂帶路。
簡西禾笑了笑,轉身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兒。
**
沒人理會章文照的傷勢。
順昌伯只好親力親為,幫兒子止血包紮起來。
聽得有人進門,順昌伯轉頭望過去,見是孟灩堂,眼中有了點兒光彩,搶步上前去行禮,「王爺!」如同看到救星一般。
孟灩堂不自覺地恢復了在朝堂里冷淡、倨傲的意態,待人搬過椅子,轉身落座。
順昌伯急切地道:「還請王爺給下官做主啊,是您發話讓我們過來的,中途不知是出了什麼叉子,是少傅大人的手下帶我們過來的……」
孟灩堂一擺手,「事情我都清楚了,你不需贅言,只說要緊的吧。」頓了頓,他問,「你女兒是斷掌,並且是借屍還魂的妖孽——此話當真?」
順昌伯不知他是何意。離京之後,今日之前,他斷了與外界的聯繫,一舉一動都在俞仲堯手下的監視之中。是以,孟灩堂這樣的詢問,讓他懷疑孟灩堂是忌諱這些才詢問求證。要是一口咬定,那麼,孟灩堂怕是不會再管他們的死活,就此對章洛揚敬而遠之;要是矢口否認……怕是也沒用,孟灩堂前去找章洛揚詢問,也會很快明了真相。
因着順昌伯的遲疑,讓孟灩堂愈發鄙棄這個人,冷冷一笑,道:「洛揚斷掌的事,我和俞仲堯早已知曉,到眼下,不以為意。要說她是借屍還魂,便是謬論了。她是如何一日日改變,變得開朗了一些,多少人都能作證,不是你胡說八道就能讓人相信的。倒是因為她逐日的改變,讓我確信,章府之於她,是個火坑,早就該與你們分道揚鑣。」
順昌伯更不敢接話了。
「你若稍稍有個為人父的樣子,對她有一點兒父女之情,都不該說出這樣的混賬話。」孟灩堂之前因為章洛揚死活看不上自己,質疑過自己的品行,現在他發現,還有遠比他更糟糕更惡劣的人,「我把話給你放這兒,不論來日娶她的是誰,我都不准你平白造謠污衊她。要是你再不知好歹,到時候我第一個饒不了你。對付別人,我興許會出岔子,除掉你,是易如反掌。俞仲堯做的事,我認可的沒幾件,今日他對你的發落,我卻是滿心認可。」說到這兒,他站起身來,「我這就去找他,看看他需不需要我給哪個人寫信回京城,以圖儘快成事。你好自為之吧,眼下不取你性命,是你不配讓我們髒了手,也是該嘗嘗辛酸不如意是何滋味。」
最要緊的是,章家說起來到底是章洛揚的親人,全給砍了倒是解氣了,卻會讓她被人橫加揣測。況且,一刀把人砍了,一點兒意思都沒有——混賬東西都還沒意識到自己到底錯在哪兒,也沒經歷從高處跌至低處的種種沮喪絕望,讓他死了才是真正便宜了他。
順昌伯面如死灰。怎麼也沒想到,孟灩堂居然會與俞仲堯意見相同,站在一處針對他。
孟灩堂真的去找俞仲堯了,開門見山:「你就說吧,有沒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俞仲堯聽了,溫緩一笑,「你可以給武安侯府寫封信,你我的信件同時送至,便是武安侯世子再不懂事,也會答應這門親事。」
「那倒是。他就是再不是人,也怕死,雙管齊下,他不可能抗命。」孟灩堂吩咐房裏服侍的小廝,「給我備筆墨紙硯,我這就寫信。」
對於孟灩堂這一點,俞仲堯還是欣賞的。這人對洛揚興許始終像個二愣子,但是不管怎樣,他都不願意讓洛揚被人指指點點,不想她因為流言蜚語不高興。
孟灩堂寫信的工夫,俞仲堯去找了章洛揚一趟,問她對自己的決定到底贊不贊同。
章洛揚也正要去找他,「章府二小姐房裏,有個小丫鬟櫻桃,她是雲蕎安排過去的,對我很好。你能不能讓人給她找個好去處?」她擔心章府這樣的情形之下,會使得櫻桃沒個安身之處。
「這容易,我讓人安排,把她帶到我府里去。等你回京之後,還能與她再相見。」
章洛揚放下心來,笑,「嗯,那就沒別的事了。」隨即,便是滿心落寞。活了十幾年,在自己的家中,記掛的只有一個小丫鬟,真可悲。
同一時間的燕京,章府。
章蘭婷循例去給母親請安。
母女兩個相對,俱是愁眉不展。
大夫人招手示意女兒做到自己身邊,嘆息道:「也不知道你爹和文照找到了王爺和我們那位大小姐沒有。」
章蘭婷道:「爹爹臨走之前說過行程,最遲就是這一兩日便能找到他們了。」
「便是找到了……」大夫人苦笑,「只怕王爺已經被洛揚的色相迷惑,說不定會反過頭來幫着她刁難章家,唉……」
「這還不是怪您當初心慈手軟留下了她一條命?」章蘭婷憤憤不平的,「眼下倒是好,人家翅膀硬了,獨自跑出去招蜂引蝶了。」
她這些年來,最是嫉妒章洛揚的容貌,如今得知章洛揚可能成為高高在上的王妃,自是意難平。
「我心慈手軟?」大夫人挑眉冷笑,「這還不是你爹做的好事。人家起先是念着原配的舊情,好幾年都想把洛揚培養成什麼巾幗不讓鬚眉的人物,幾年之後他心思倒是淡了,可洛揚和沈雲蕎已經是十來歲的人了,沈雲蕎天生就不是好相與的,看不得洛揚吃一點兒虧,要是真下了狠手,我們章家必會被千夫所指。這件事你就別再總掛在嘴邊了,我能有什麼法子?」
「可是……」章蘭婷紅了眼眶,「我被她害得名聲盡毀。」
「誰叫你當初魯莽行事的?」大夫人無奈,「事前你也不跟我說一聲,便拉着文照去招惹武安侯世子,眼下合該吃虧!」
「娘!」章蘭婷扯着母親的衣袖,眼中閃爍出淚光,「我的心思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者,那家看中的竟是章洛揚,我如何能心甘?」
大夫人嘆息一聲,愛憐地撫了撫女兒的頭,「放心,凡事都不能只看表面和眼前的情形。她章洛揚便是能嫁給廉王,也不會凌駕於我們頭上,事在人為。但是我們倒是能在她出嫁之前得到好處——只要你爹和文照能帶她回來,確定這門親事不假,那麼我就有法子逼着她幫你挽回名聲,並且能讓你得償所願,嫁得如意郎君。至於她出嫁之後……」她冷笑,「風光一日,無妨,我會讓她一輩子有苦難言!」
章蘭婷不由甜甜地笑了起來,「我只盼着您這些話成真。若是來日我過得還不如章洛揚,可真是生不如死了。那樣一個呆頭呆腦的人,憑什麼比我過得好?廉王一時對她動心,恐怕也只是看中了她那副皮相,時日久了也就厭了。她能過的日子,不過是以色侍人。」
「這麼想就對了。」大夫人笑道,「當初章洛揚的生身母親,也是樣貌極為出眾,結果又怎樣?人只憑着樣貌,是絕不可能得一世安穩的。」
「這倒是。」章蘭婷笑意更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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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一日,沈雲蕎過得很是自在。
高進給她選了一匹駿馬,一整個白天,都陪着她縱馬馳騁在郊野,遍覽美景。
兩個人並沒多少單獨說話的機會。沈雲蕎身邊的連翹、落翹都會點兒拳腳功夫,騎馬也不在話下,主僕三個時時聚在一起,好不自在。
——這也是沈雲蕎爽快赴約的原因。要是單獨相對的話,她才不肯答應。
她和高進,單獨相對時,就像小綿羊對着大灰狼,實力懸殊還給他機會的話,太傻了。
走出去了太遠,回到賀園的時候,已是更深夜靜。
幸好這不是時時給她立規矩的官宦之家,高進也是除了俞仲堯誰都不敢管的,她一路順暢地回到自己房裏。
洗漱歇下之前,聽得院子裏的丫鬟說了順昌伯父子被關在一個小院兒里的事情,不由失笑,心知他們落到俞仲堯手裏,苦日子也就開始了。
挺高興的,很想即刻去找洛揚說說話,礙於天色太晚,便倒頭歇下了。
翌日一早,沈雲蕎去找章洛揚,才知道好友生病了。
章洛揚一上火、氣悶得厲害了,便會發熱、喉嚨作痛,飯菜是完全吃不下的。
沈雲蕎心焦不已,急匆匆去了章洛揚房裏,卻沒想到,俞仲堯也在。
章洛揚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啞着聲音對她道:「沒事,跟以前一樣,三兩日就好了。」
沈雲蕎也顧不得俞仲堯了,到了床前坐下,握住了章洛揚的手,「你又何苦為那些人的話不快呢?他們已經與你沒有關係了,你要是還在意他們,豈不是要我後悔帶你出來?」
章洛揚虛弱地笑,「胡說,是我從本心要逃出來,你才將我這個累贅帶在身邊的。」
「不管怎麼樣吧,是他們對你不好在先,是你不該在意的人了,你一定要明白這一點。」
「我知道。」章洛揚反手握住沈雲蕎的手,「都是我不好,害得你擔心。」
「你這個小呆子,怎麼就是你不好了?生病也不是稀奇古怪的事。中午我做飯給你吃,你到時可是怎麼樣也要吃一點兒。」
「嗯!」章洛揚笑着點頭,「你給我做的飯菜,我怎麼樣也要吃。」
「這小臉兒慘白慘白的,唉……」沈雲蕎揉了揉她的臉,「爭氣點兒,快些好起來。」
章洛揚乖乖應聲,「我會的。」
沈雲蕎瞥一眼正在給章洛揚倒水的俞仲堯,笑了笑,沒多做逗留,「午飯時我再來找你說話。」
「好。」
沈雲蕎站起身來,對俞仲堯道:「大夫來診脈,若是說洛揚是心火所致,就別讓他開方子了——洛揚這是老毛病,我最清楚,讓她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三兩日就好了。要是按大夫那個法子,先就要餓三兩日,隨後又服藥,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俞仲堯頷首,「行,我知道了。」
沈雲蕎放下心來,轉身出門。知道自己廚藝尋常,想給洛揚做點兒好吃的,需得慢工出細活,便早早地去了賀園的廚房,親手準備食材,按部就班地去做。
中途到底意難平,去找順昌伯、章文照算賬。
順昌伯和章文照一看到她,氣不打一處來。
前者惱怒地指責道:「我與你父親多年來都是莫逆之交,我自認也待你不薄,你為何要拐帶我的女兒出京?!」
後者則是冷言奚落道:「沈大小姐自小離經叛道,惹得別家閨秀望而卻步,眼下終於是能夠成為這類不堪女子的翹楚了!」
沈雲蕎神色冰冷,挑一挑眉,徑自到了章文照面前,甩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她沈雲蕎固然比不了俞仲堯、高進等這類高手,可章文照自幼習武至今也比不了她的身手。「憑誰指着我的鼻子說三道四,你這個妾生子也沒資格!你老子是個混賬,我那個所謂的父親還與他交好,是瞎了眼。你娘是個什麼東西,明眼人都知道,小妾爬了夫君的床,還讓夫君看重,憑藉的不過是不擇手段地取悅那個敗類和綿里藏針的惡毒手段。你當你是個人麼?你錯了,你到死都是個小妾所生的人渣!」
章文照先是被狠狠地掌摑倒地,隨即又聽到這樣刺骨的惡毒言語,險些氣得背過氣去,他抬起手,指着沈雲蕎,「恁的歹毒,你遲早要下十八層地獄!」
「哈!」沈雲蕎冷笑,挑眉,「最要緊的是,下地獄之前,看誰活得更自在。活着的時候少作孽才是正理,當然了,我跟你這小畜生說這些是對牛彈琴,還是免了吧。」她轉頭看向已是臉色鐵青的順昌伯,「你這些年跟我父親交好,情同手足,我知道,毫不意外。都是那樣品行下作的東西,自然要同流合污。沒錯,你們在我眼裏,就是敗類,該凌遲處死的敗類。我拐帶你的女兒?這話你敢跟洛揚說麼?你這些年來做的那些齷齪的事情,是不是還嫌我宣揚的太少,想讓我和盤托出?!」
「孽障!」順昌伯抖手指着她,「沈家怎麼會出了你這孽障!」
「你呢?你又是什麼東西?」沈雲蕎一步步逼近順昌伯,「你跟洛揚的生母山盟海誓,可是成親之後你做的都是些什麼事?洛揚與章蘭婷只相差三個月出生——你的山盟海誓,便是左擁右抱盡享齊人之福麼?沒有哪個做妻子的會願意納妾,你迫於形勢讓那個不要臉的小妾進門也罷了,居然還與她孕育子女——京城中有幾個門第,都是男子四十無子才納妾,你便是早早納妾,也不該這樣心急火燎地染指妾室吧?你說你還是個人麼?!如果我是你的原配,我寧願放棄親生女兒也要與你分道揚鑣——看着你就噁心,會每日作嘔不止!」
順昌伯的臉都要綠了。
沈雲蕎冷笑,「是,這些話不該是我這個未出嫁的人該說的,但是有什麼法子呢?在我面前的是個該被任何人唾棄的敗類,我要是不說這些,不知要氣悶多久。你說你納妾生子也罷了,為何不肯善待你的長女呢?你如何冷落長女、親近妾生的兩個東西,我比誰都清楚——是,你可以說,你那小妾扶正了,可在我眼裏,別說她只是官宦門廳出身,即便是出身於皇族,只要是甘願淪為妾室,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貨色。一日為妾,終身為妾,你把她抬得再高,也沒人看得起她。那是什麼東西?自甘墮落罷了。不過呢,她跟你的確是很般配,也只有你這種敗類才會千迴百轉之後看上她。嗯,這就是魚找魚蝦找蝦的事兒吧,要是再有個品行才貌都出眾的人看上你,才是天理不公。」
「我的家事,何時需得你一個黃口小兒胡說八道了?!」順昌伯簡直要被氣瘋了。
沈雲蕎招呼連翹、落翹把父子兩個看起來,「哪個不老實,就往死里打。」隨後悠然一笑,「我不數落你一番,我這一整天肯定是沒法兒過了。我要是不好受,不能忍着,越忍越沒好事。這忍來忍去的,到了晚間,說不定我就直接過來拿把刀把你捅死了——那可不行,直接給你一刀,沒讓你看着家族如何沒落,沒讓你飽嘗被人踐踏尊嚴的苦,太可惜。所以啊,我就趕早來了,早早地罵你一通,我心裏舒坦了,也就不會總記掛着把你咔嚓掉了。」
順昌伯與章文照敢怒不敢言。他們覺得沈雲蕎就是個瘋子,而到了今時今日,是個沒人約束的瘋子,由此,不敢再硬碰硬。
他們不再搭話,沈雲蕎倒覺得無趣得很,轉身往外走,吩咐在門口看守的人:「能不給他們送飯就別送了,平白糟蹋糧食又是何苦來?賀家要是實在富得流油,就把給他們的飯菜拿去給地里亂跑的貓貓狗狗,它們才是真的不容易。裏面那兩個不用擔心,過三兩日就要去廟裏待發修行了——餓三兩日又死不了人,那種不要臉的東西,怎樣都不會尋死,你便是讓他絕食,他也會啃木頭求生。」
守門的人忍着笑,恭聲稱是。
沈雲蕎轉身回了廚房。打心底還是氣惱得厲害,絕不是數落挖苦一通就能平息。是因此,做菜時便不能全神貫注,手勢飛快地把一個桃子握在一手削成塊的時候,鋒利的刀口划過手指……
沈雲蕎覺出銳痛的同時,看了看傷口,閉了閉眼。
天哪……手指被削去了一小塊肉,要命了!
她趕緊丟下手裏的桃子,取出帕子胡亂裹住傷口,急匆匆出了廚房,返回自己的住處。
路上遇到了簡西禾,胡亂的行禮,「簡先生。」
簡西禾則是微眯了眸子,看着她身後的點點血跡,「受傷了?」
「沒。」沈雲蕎面不改色。下廚受傷,說出去多丟人啊,她才不承認呢。
簡西禾又凝眸看着她雙手,最終定格在她右手,「你是左撇子?」
沈雲蕎惱火地看着他。
「不然怎麼是右手傷了?我聽說你早就去廚房了。」
「……」
簡西禾正色問道:「到底怎麼了?」
沈雲蕎不情不願的答道:「沒什麼,就是劃了一下。」
「嗯,跟我來。」簡西禾道,「大夫來過,被我請到我房裏去了,要幫我準備一些路上可能需要的藥草,此時還在抄錄藥草單子。」
「不用。小傷而已。」
簡西禾看着她,「去不去?去了能要你的命?」
「……」
「走。」簡西禾負手往回走,「不然我把你抱回我房裏。」
「……」沈雲蕎肺都要氣炸了,但是對於這種威脅,是她不敢挑戰的。
走在前面的簡西禾,聽到後面傳來的她的腳步聲,微微一笑。
大夫看到她的傷口之後,嘖嘖稱奇。
沈雲蕎想,也是該這樣,他一輩子大概也見不到幾個因為下廚把自己弄成這德行的病人。
大夫從藥箱裏找出白棉紗、止血的藥。
簡西禾接過去,「我來。」
大夫笑着稱是,轉去繼續抄寫要準備的藥草單子。
沈雲蕎瞪着簡西禾。
簡西禾不理她,只是吩咐道:「手。」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沈雲蕎敗下陣來,把手遞給他。
他很細心也很小心地把她包裹傷口的手帕除掉。
「囉嗦!」沈雲蕎是想,我還會怕這麼一點兒疼麼?!
簡西禾抬了眼瞼,瞪了她一眼。
沈雲蕎撇一撇嘴,「快點兒!」
簡西禾慢條斯理地拿過一點兒酒精,倒在她傷口上。
沈雲蕎吸了一口冷氣,手差點兒就哆嗦了。
「十指連心,哭一鼻子也沒人笑話你。」簡西禾說着,拿過止血的藥粉,給她灑在傷口上。
沈雲蕎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不擅長廚藝就別逞能,這要是讓章大小姐知道,是該感激你,還是該罵你笨?」他一張嘴似刀子。
「你管我呢?」沈雲蕎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弄得重傷,「什麼事不都有個意外麼?」
「自然是免不了意外。」簡西禾手勢熟練地給她包紮,「一個意外而已,章大小姐病了,你這麼不長臉地割破了手——嗯,我都知道了,這意外的確非同小可。」
沈雲蕎先是啼笑皆非,之後便是由衷地笑起來,「現在你該知道了,女孩子的心,沒多大。」
「也不小了,換個男人,還不定會怎樣呢。」簡西禾體諒地一笑,「沒取笑你們的意思,只是覺着你們過得實在是不容易。」
沈雲蕎定定地凝視他片刻,「那我謝謝你。」
簡西禾卻是抬手拍在她額頭,「我怎麼那麼缺你一聲謝。」
沈雲蕎也不惱,笑了笑,「那我走了。」
「指揮着廚子幫着你做就行了,別逞強。」
「還用你說?」沈雲蕎笑着擺一擺手,「多事!」
簡西禾看着她窈窕的背影,逸出深緩的笑容。
**
章洛揚真就如沈雲蕎所說的,是老毛病了,修養兩天,不需服藥,自己就會好轉過來。
病了之後第三日的黃昏,她不再是昏昏欲睡的狀態,用晚飯時胃口不錯,之後舒舒服服地沐浴,早早歇下。
臨睡前,她告訴珊瑚:「去知會三爺一聲吧,我沒事了,讓他早點兒歇息。」
珊瑚應聲而去。
這兩日,俞仲堯只要得空,就來她房裏陪着她,她要是不睡,他便與她說說話,聊聊她所擅長的劍法、騎射和她不是太清楚的地域志,要是她乏得厲害,是在沒精力與他說話,他就給她打扇,讓她安心入睡。
因着他,她其實是很享受這次生病的光景的。
這晚歇下之後,她很快入睡。中途因為口渴,她醒來喝水,恰好看到俞仲堯進門。
「三爺?」她將水杯放下,擁着薄被坐起來。
俞仲堯走到她近前,抬手摸了摸她額頭,逸出心安的笑,「我也是剛回來,不放心,過來看看你。」
「我真沒事了,就是一兩天的病。」章洛揚微笑,「辛苦三爺了。」
「這麼客氣。」俞仲堯在她面前落座,抬手捧住她的臉,「你可別嚇我——病一場就對以前的事都不認賬了。」
章洛揚失笑,「怎麼可能呢?我這哪兒算是生病啊?」
「這還不算生病?」他挑眉,有點兒不滿似的,「我擔心壞了。」
「我知道。」章洛揚當然是比誰都清楚的,他只要有時間,便會過來陪着她,不管是她醒着還是睡着,但是要她保證不生病也不可能——誰能控制得了這種事?
「我明白,換了誰是你,都不會無動於衷。」俞仲堯歉意地看着她,「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他們來。」
「應該的,不關你的事。」章洛揚掩住他的唇,「我只是,不知道該怎樣對待他們才好,不知道生母知道之後是個什麼心情,我自己倒是沒什麼感觸,怎樣都無所謂。」
「只是如此?」
「嗯。」她點頭。
他笑開來,臉微微上揚,在她手指抵達唇間時牢牢捕獲。
她低低地嚶嚀一聲,想抽回手,沒能如願,沮喪地低下頭去,手指卻是不自覺地掙扎微顫着。
他唇齒廝磨着她的指尖,笑意更濃。
章洛揚覺得整顆心都要隨着手指開始戰慄了。
他終於讓她的手指重獲自由,接踵而至的,卻是捕獲她雙唇,灼熱的手掌扣住她腰肢。
這好像不同於以往的親昵——章洛揚預感有點兒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