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洛揚自然是不會給他回應的。
俞仲堯聞着她清淺的酒味和淡淡的體香,呼吸滯了滯,強迫自己轉頭尋找那條薄被。
總不能趁她睡着亂來。
薄被被他信手扔到了一把椅子上。
他又將她抱起來,轉入裏間,將她安置在床上,把薄被抖開,給她塞到懷裏,讓她摟着被子。
這才得以脫身。
章洛揚把被子揉了幾下,弄成一團抱在懷裏,側轉身形,面向床外側。
俞仲堯失笑,看了她一會兒,去竹簾後面換了身衣服。到了外間,小廝走進來稟道:「將飯菜熱一熱?」
俞仲堯瞥一眼桌上的八菜一湯,點一點頭,「記着給高進送幾道菜過去。」又問:「二爺和簡先生那邊可還安寧?」
「您離開之後,小的就過去盯着了。到這會兒,二爺還在房裏喝悶酒,簡先生去了沈大小姐房裏,說是送樣東西。」
「知道了。」俞仲堯臥在躺椅上,閉目養神。
孟灩堂不找洛揚就好。
簡西禾麼,那是高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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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蕎聽到叩門聲,不情不願地起身。理了理髮髻、衣服,走到門前,「誰?」
「是我。」簡西禾道,「才聽說今日是你生辰,來送份賀禮。」
「哦。」沈雲蕎開了門,天色已晚,自是不能請他進門的。
簡西禾把手裏的描金漆小匣子遞給她。
沈雲蕎笑問,「不貴重吧?要是貴重之物,我就不能收了。」
簡西禾微微一笑,「不貴重,一個扇墜兒而已。」
「那就好,多謝簡先生。」
「喝酒了?」簡西禾問她。
沈雲蕎點頭。
「那就不耽擱你了,早些歇息。」
「好。」
「道辭。」簡西禾拱一拱手,悠然離開。
沈雲蕎轉身進門,又點了一盞燈,坐在桌前取出扇墜兒來看。
是一個羊脂玉葫蘆形扇墜兒,玉質上佳,瑩潤通透。
對於他來說,的確是不足掛齒的一個小物件兒,收着不扎手。
沈雲蕎把扇墜兒妥當地收起來,想起了高進。不知道他滾回來了沒有。她皺了皺眉,打算出去問問阿行。
這時候,門忽然被推開,高進大步流星走進來。
沈雲蕎給嚇了一跳,自然是沒好臉色,「你沒長手麼?大半夜的跑到我房裏來想幹嘛?不是告訴你了要離我遠點兒?」
高進只是笑,等她抱怨完了才道:「怕再晚些就過了你的生辰,趕着來給你道賀送禮的。」
「哦。」沈雲蕎轉身落座,語氣略有緩和,「你這一整天去哪兒了?」
「出去辦點兒事情,去看了看前面的情形。」
沈雲蕎四村片刻,「三爺不是只帶了這些人隨行,還有不少人在前面開路或是在後面跟着吧?」
高進落座,不說話。太多事他都能沒心沒肺地跟她說,而有的事則是他必須緘默的。
沈雲蕎也清楚這一點,沒再追問。
「想要什麼生辰禮?」
沈雲蕎扯扯嘴角,「想要的東西可多了,但是這處境不允許。傍身之物等於累贅。」她擺一擺手,「算了,心意我領了,滾吧。都什麼時辰了,讓不讓歇息了?」
「說着說着就又沒好話了。」高進縱容地笑道。
沈雲蕎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可不是麼,我怎麼這麼刻薄呢?等回來的時候,還請高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給小女子一條生路。」
「得了,明知道不可能的事兒,你說着有什麼意思?」高進起身,「去甲板說說話吧。三更半夜的,我賴在你房裏不走,不像話。」
沈雲蕎直撇嘴。誰不知道啊,有俞仲堯在的頭等艙里,阿行和高進的手下都像是聾子啞巴一樣,什麼事都是看不到、聽不到的樣子。只有與俞仲堯有關的事情,他們偶爾才會交談幾句,別人在他們眼裏根本不存在——誰會有閒心議論她的是非?
「你還挺看得起我。」她興致缺缺,「我真乏了,要歇息。我謝謝你特地過來這一趟,有話明日再說。不送了啊。」說着起身往裏間走。
高進心急起來。她不去甲板,怎麼能看到他給她的生辰禮呢?他握住了她的手臂,「雲蕎,我說真的,跟我去,不吃虧。」
「不去。」沈雲蕎發力要掙脫他的鉗制。
高進沒鬆手,「去去就回,行不行?」
沈雲蕎收了力,不再掙扎,只是冷眼看着他,「你再不鬆手,我可要跟你動手了。你是準備打我一頓,還是讓我打你一頓呢?」
「你別打我,回頭我跪搓衣板,這總行吧?」高進笑着哄她,「我給你的生辰禮在甲板上,好歹去看一眼,行麼?」
「……」沈雲蕎眨了眨眼,在猶豫地樣子。
高進連忙趁熱打鐵,「我求你了,成不成?」
「求我啊?」沈雲蕎掛着笑,忽然猛力一掙,甩開了他的手,轉身就走,「求我也沒用。我不稀罕你送的禮物。」
她一整天的火氣,不發泄出來可不行。
「你這個小混賬!」高進語帶笑意,三兩步到了她身後,沒閒情跟她耗下去,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高進!」沈雲蕎語氣特別惱火,語聲卻是壓得很低,大吵大喊她做不出,也丟不起那個人。
「老虎不發威,真把我當病貓了?」他笑着摟緊她一些。
他有力的手臂將她牢牢禁錮在他懷裏,惹得她怒火中燒,「你這麼個胡鬧的法子,是想着以後我看到你就跑麼?」
高進好言好語地賠不是:「不管怎樣,你看到我不高興,肯定是我做錯了事。我給你賠禮,但是你真得去甲板一趟。」
其實他心裏在想的是:簡西禾的禮物,你高高興興收下了,當我不知道呢?輪到我送禮,你連看都不想看,這不是成心要氣死誰麼?
賠禮?有一面佔便宜一面賠禮的麼?沈雲蕎氣得直咬牙,「不去!」
「真不去?」
「真不去!」
「那行,你累了,懶得走動,我扛着你去。」
「……」沈雲蕎要被氣迷糊了。
「我出去主要就是給你準備生辰禮,沒想到水路情況比我想得要糟糕,便耽誤了時間。三爺也是怕我做了淹死鬼才親自尋了過去。」高進柔聲解釋着,「要換了平時,我怎麼可能大半夜的來你房裏?就算是沒人說你是非,我也不能欺負你。雲蕎,去看看行不行?」
「行,我去就是。」沈雲蕎悻悻的,暗自罵自己真是自不量力,跟一個大男人較勁,活該這樣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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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甲板,清爽的夜風襲來,很是愜意。這樣舒適的夏夜,很難得。
沈雲蕎繃着的一張小臉兒總算緩和了一些,微揚了臉,望向星空。
之後,她睜大眼睛,滿臉驚喜。
空中有很多盞徐徐上升的孔明燈,使得夜空多了一份朦朧的美。
她明白過來,這是他給她的禮物,不由逸出釋懷的笑,明亮的鳳眼微眯,側目看他。
「這就知足了?沒出息。」高進雖是這麼說,喜悅卻是無從掩飾的,繼而指一指江面,「哪兒你這樣的?到了甲板就往上看,水裏的景致不是更美?」
沈雲蕎哪兒還顧得上跟他鬥嘴,忙向前走了一步,斂目看向水面。
一盞一盞樣式不同的河燈順流而下,將所經的水面映照得流光溢彩。
「天啊……」她喃喃地道,「你是怎麼辦到的?」
「就差來回給人磕頭作揖了。要咱們所在的這條船給我算計着航程,晚間恰好能抵達這一段平順的水路,再去求別人掐算着時間把河燈放出來。」高進說到這兒,鬆了一口氣,「先前真擔心又下雨或是時間不湊巧,那你就看不到了。我記得你跟我說過,最喜歡看燈,但是每到看燈的日子都被拘在內宅,就有了這主意。」
「……」
高進笑微微的繼續道:「其實吧,我最早是想給你燃放煙花——那會兒我還把你當兄弟姐妹呢,就想着你要是看到了一定特別高興,說不定還會哭一鼻子。但是後來三爺跟阿行都說我胡鬧,我想想也是,這才又想到了這個主意。但是我沒跟他們說是為了給你過生辰,就說自己想看。」
「關鍵是你這麼說誰信啊?」她咕噥一句。
信不信不重要,縱着他折騰就行。他問道,「不生氣了?」
「不生氣了。」沈雲蕎由衷地綻放出笑容,「下次別這樣了,別這樣辛苦。」
「辛苦麼?」高進回想着將她抱在懷裏的那一刻的感覺,心跳得有點兒快。比起那一刻,這一番周折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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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洛揚口渴得厲害,揉了揉眼睛,坐起來。
俞仲堯問道:「渴了?」
她騰一下跳到了床榻板上,「三爺?!」
「坐下。」俞仲堯取過一杯水,遞到她手裏,「先喝水。」
章洛揚接過杯子,急切地打量着室內陳設。
是他的房間。
她費力的思索着,不明白自己怎麼睡到了他床上。想起來了,是在外間等他的時候乏得厲害,之後……自然是睡着了。
眼下這情形,是他把她抱到裏間來的?
思忖間,她驚覺自己是赤腳站在床榻板上,那麼鞋襪……她腳趾蜷縮了一下。
天哪……
「聽話,坐。」俞仲堯拉過椅子。
章洛揚已經僵住了。
俞仲堯索性把杯子拿走,將她按在床上,先笑着看了她一會兒才道:「洛揚,今夜的事情,我們要好好兒說道說道。」
章洛揚差點兒又跳起來,「什麼事啊?」
俞仲堯把她做的「好事」簡略的說了,隨後氣定神閒地問她:「這樣一來,你不用斟酌輕重了,只能讓我如願。」
章洛揚眼睛睜得大大的,抬頭凝着燭光影里的他,「你的意思是,我……」她費力地吞咽着,不知道該用什麼字眼來形容自己睡夢中的舉止。
投懷送抱?所以他要她與之攜手此生?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俞仲堯笑道:「我的意思是,你這樣太讓我不放心了。你要是不給我個準話,我每日都要做噩夢。」
「但是,你經常睡不着。」怎麼會做噩夢呢?
俞仲堯笑出聲來,「那我就換個說法,你要是不給我個準話,我每日都要提心弔膽。」
章洛揚用左手掐着右手,「可是,這樣說不通吧?明明可以不用管我的。」遲疑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道,「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麼?」她的習慣是不好,但是誰讓他抱了?他不抱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不想認賬?就那麼不願意?」
俞仲堯頎長的身形趨近她,擋住燈光,讓她眼前昏暗下來。他雙手按在她身側,近距離地看着她,「我想賴上你,你不想認賬,那就不妨調換一下——你想想看,我做點兒什麼才算恰如其分?」
他方才動作太快,章洛揚根本沒逃開的時間,到這一刻本能地要逃到床里側去,卻被他扣住了腰肢。
他容顏離她更近了。
章洛揚抬手抵住他胸膛,情急之下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想脫離眼前這窘迫的情形,「三爺,你別這樣行不行?我、我也沒說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