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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頂,虞念清坐在樹上,看着下方奔騰的江水,有些憂心忡忡地等待着。
過了不知多久,天幕中終於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虞念清趕忙迎了上去,高興地喚道,「師兄!」
來者正是秦燼。
秦燼已經有半年沒看見虞念清了,如今終於親眼看到她,眼中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些。
「清清,有沒有想我?」
「當然想啦。」虞念清開心道,「師兄,我們門派一切都好嗎?」
秦燼倒是沒着急回答問題,而是先揉揉她的頭,再好好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清清,你是不是瘦了?肯定是你這段時間在外太奔波勞累了。」秦燼有點心疼,他從儲物戒指里拿出餐盒,「師父特地給你做的飯菜,蘇卿容也做了,你拿回去和楚執御一起吃,好好補補。」
虞念清有些無奈,秦燼這是純粹師兄濾鏡了。她都元嬰期了,身形怎麼可能那麼輕易變化。
她接過東西,秦燼問,「那小子呢,怎麼也不來看我一眼。」
「御御忙着幫我看着人呢,下個月我們就回去了,到時候你天天都能見他。」虞念清將食盒收起來,她抬起頭,「師兄,我要的東西呢?」
「都在這裏了。」秦燼將東西給她,看着年輕的姑娘全部放好,還是忍不住說,「清清,你心地良善,切勿被妖怪騙了。大多數妖都十分狡詐陰險……」
「知道啦知道啦。」虞念清無奈道,「我心裏有數,你放心好了。」
秦燼看起來還是不太放心的樣子。
虞念清一個消息傳回門派,想要當年謝君辭救她時的插在頭上的髮釵,並且很急,於是身為速度最快的龍,秦燼親自過來給她送東西。
可能養了孩子便會有收集癖,當年她小時候的衣物之類全都被謝君辭收了起來,其中便有這畫風不太符合的蝴蝶髮釵。
這是當年在魏氏小姐府,瘋瘋癲癲的婉娘救她回來時插在她頭上的,也本該是音音及笄時的禮物。
虞念清仔細查看了這蝴蝶髮釵,在專門的儲物法寶里,它並沒有老化,而是依舊維持當年的樣子。
只不過當初婉娘給她的時候,這髮釵已經被婉娘貼身攜帶了十年以上,所以仍然有點陳舊。
「謝謝師兄,你辛苦啦。」虞念清滿心都是音音的事情,她說,「我先走了,那邊還在等我。」
看着她欲離開,秦燼忍不住說,「清清,還是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可別被妖騙了,萬一受傷了——」
虞念清轉回頭,她生氣道,「師兄,我都二十四了,不是小孩子了。我都說了我心裏有數,你怎麼又不信我。」
「好好好,清清長大了。」看着女孩氣鼓鼓的樣子,秦燼無奈地安撫道,「師兄信你還不成?」
虞念清這才要走,結果剛背過身,又忽然轉回來。
「不許偷偷跟着我!」她威脅道,「不然我一個月都不要理你了。」
秦燼只能目送着她離開。
他無奈地笑道,「這小傢伙。」
-
虞念清趕回江邊的時候,就看到楚執御雙手環胸,靠在樹邊等她。
看到她回來,水面上露出一個腦袋,正是水妖音音。
「大人,你回來了。」她急促地說,「真的找到我娘的東西了嗎?」
「都說了不要這樣叫我,叫我清清就好了。」虞念清在岸邊蹲下,她伸出手掌,將髮釵遞給水妖,「音音,這就是你娘給你買的及笄禮物。」
音音怔怔地接過來,她粗糙而佈滿鱗片的手掌中,欲要展翅飛翔的蝴蝶震了震翅膀。
她悵然地注視着它,輕輕地摩挲着已經有些老化的蝴蝶髮釵,眼角滑下了綠色的血淚。
虞念清低聲道,「有了這個髮釵,真的能找到你娘嗎?」
「……應該可以。」水妖恍然回神,她聲音沙啞地說,「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上面仍然全是我娘的氣息,怎麼會……」
虞念清解釋道,「可能是因為它一直被我師兄放在儲物法寶里,這類法寶能將物品暫停在它剛被放進來的狀態。」
水妖攥緊髮釵,她看向虞念清,抿起了嘴角。
「多謝大人……不,謝謝你,清清。」她低聲道,「我要去找一個能找到我娘親的妖怪,我……」
水妖有些猶豫。她沒想到虞念清不僅真的沒有殺她,還幫她找來了母親的髮釵。她如今已經很虛弱了,如果母親在很遙遠的地方,以她自己的力量恐怕到達不了。
她需要虞念清的幫助,可是又怕太耽誤她的事情。
仿佛是感受到了水妖的難言之隱,虞念清溫聲道,「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水妖這才用力地點點頭,消失在水面中。
她離開之後,虞念清注視着的江面,有些恍然。
楚執御問,「如果她跑掉了,再也不出現,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虞念清低聲喃喃道。
她過去遇到的妖怪要不然是從未殺生過的好妖怪,要不然就吃過人傷過人的壞妖怪。可是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音音這樣的妖怪,這樣複雜,已經超過了她原本判斷好壞的標準。
另一邊,水妖在大河中努力地抵抗着磅礴的水流,向着河中心游去。
她又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吃人了,身體已經有些虛弱,甚至河水衝來的石子樹枝也能割傷她的皮膚,淡淡的綠色血液溢出又很快被水沖走。
水妖仿佛渾然不知自己正在受傷,她穿過一個又一個混亂的水流漩渦,終於抵達了大河的正中心。
河中央本來有一小塊島嶼,如今水大了,上面的土地也被淹沒,但在水裏,岩石中有一個洞穴,上面附着着陣法,不論多麼衝擊力強的水流都不會打擾到裏面。
水妖游進洞裏,穿過結界,水頓時安靜下來,讓她能夠喘口氣。
「哪來的無名半妖,快滾。」洞穴深處,傳來蒼老陰冷的聲音。
住在這洞穴里的是一隻千年龜妖,竟然已經有金丹期的大妖修為。如此大妖在人界很容易被修仙者發現,這老龜妖常年不露面,不與人類打交道,只與妖怪交易。它一直龜縮在此,所以從未被人發現過。
如音音這樣的半人半妖,不論是在人類還是妖族裏都是異類,不被接納。
「大人,求你與我交易。」水妖懇求道,「我想知道這髮釵的主人在哪裏,不論用什麼代價來換我都心甘情願。」
「說得好聽。你能給我什麼。」洞穴的黑暗中,忽然睜開一隻眼睛,那眼睛看起來便有半人多高。它冷哼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身上一個值錢的寶貝都沒有!」
妖氣在水中蔓延,圍繞着小水妖,高境界大妖的威壓讓她有些瑟瑟發抖,可是她仍然十分堅定地看着它。
「若是非要換的話……嘶。」那老龜妖自言自語道,「你這不人不妖的小娃娃,命倒是還挺硬。要不這樣吧,用你剩下的壽元來換。本座心善,給你余個一二月的壽命,你看如何?」
水妖垂着眸子,她抿起嘴唇。
她堅定道,「只要能找到髮釵的主人,我願意用我的壽命來換。」
「很好,那便把東西拿來吧。」
岩石上,血色的邪術陣法亮了起來。
……
虞念清一直坐在江邊等待。
月朗星疏時,水妖終於出現在岸邊。
「音音。」看到她出現,虞念清很高興,她來到水邊蹲下,關心道,「找到尋找你娘的辦法了嗎?你……」
她察覺到水妖氣息似乎比去的時候還要薄弱一些。
「我沒事,只是用了心頭血而已。」水妖低聲道,「清清,大妖推算出了我娘的方向,我知道我已經很麻煩你了,可是能不能求你……求你送我去?」
她的手伸出水面,手掌中除了蝴蝶髮釵,還多了一個龜殼。
還不等再說些什麼,水妖便虛弱地昏了過去。
她昏迷了很久,等到再次睜眼的時候,看到的是木製的屋頂。
屋頂……?她已經幾十年沒有上過岸了,恍惚地盯着頭頂看了許久,才猛地回過神來。
她猛地起身,尾巴一甩,水嘩啦地撒出去了一些。
水妖這才意識到,她沉睡在一個寬闊的鼎中,水裏不知放了什麼東西,一直在溫潤治癒她的身體。
她昏死之前被龜妖吸走了陽壽,又剖出心頭血來運轉那邪陣,身體已經虧空到極致。可是醒來之後,卻沒有了當時的虛弱感。
「你醒了?」這時,虞念清的聲音傳來。
水妖抬起頭,看到年輕的姑娘就站在鼎外,衝着她溫和地笑。
「我給你餵了點丹藥,有沒有感覺好一點?」虞念清說,「根據龜殼的指示,我們已經在半路了,再過一天就能到。」
從幾十年前被投江開始,水妖從來沒哭過。她是強行轉化為妖的人,流淚與受傷一樣,流一滴精血,便少一分力量。
所以不論遇到什麼事情,她都從來不哭。可是在這一瞬間,她的眸子忍不住濕潤了。
「清清,謝謝你。」她聲音沙啞地說,「我從來沒想過這世上竟然還有人願意不求回報地幫助我……我……我浪費你的時間了。」
「你別這樣說。」虞念清溫聲道,「當年如果不是你的娘親從雪地里救下我,我也活不到今天。就當是我報你們母女二人的恩情吧。」
虞念清的眼裏毫無憎惡嫌棄,也無憐憫同情。她面對她,就像是面對一個普通的姑娘一樣。這樣柔和平等的目光讓水妖有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如今的樣子和身份,她下意識想要伸手去觸碰她。
可是當伸出的那一瞬間,水妖才忽然看見自己發灰黑色的皮膚,難看的鱗片和利爪。
水妖一頓,她慌亂地想要藏起自己,可下一瞬,女孩柔軟溫熱的手已經緊緊地握住她冰冷的手掌。
看着她們緊緊握在一起的手,水妖怔怔地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角終於流下淚水。
「過去的這幾十年裏,我從未後悔過我的選擇。」她輕輕地說,「那些男人想殺了我,他們以為能隨意擺佈我。我便吃他們的肉、吞下他們的骨頭,哪怕變得不人不鬼,也要活下去,偏不讓他們如願!」
她笑着說,「我知道我的樣子既醜陋,又歹毒,可是我復仇了,我不後悔,永遠都不後悔。只是……」
水妖看向虞念清,她低聲道,「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能用我原本的樣貌與你相見。」
「我不覺得你歹毒,也不覺得你醜陋。」虞念清沉聲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為你自己報了仇,這很了不起。如果我遇到你當年承受的事情,也不一定能做得比你還要好。」
她重複道,「音音,你當年救了你自己的娘親,你很了不得。」
水妖怔怔地看着她,虞念清一直用力地攥着她的手,仿佛要用這樣的堅定為她傳遞力量。
她抿起嘴角,努力地將眼淚忍回去。
多哭一滴,她就會虛弱一點,她告訴自己要忍住,她要活着見到自己的娘親。
虞念清輕聲道,「需要我抱抱你嗎?」
那一瞬間,水妖忍不住了。她咬緊下嘴唇,甚至咬出了血。
她嗓音沙啞地哽咽道,「不要這樣對我好,不要……」
隔着鼎沿,虞念清伸出手,將渾身都是水的姑娘緊緊地抱入自己的懷裏。
……
飛舟在天上行駛了三天三夜,期間虞念清一直用溫性的丹藥餵給水妖吃。
幸好有蘇卿容這個醫修鬼才師兄,臨走時他給她塞了至少幾十種不同的高品質丹藥,沒想到這一路真的派上了用場,虞念清用它們救了不少好妖和人的命。
水妖知曉自己最多也只有一二個月的活頭了,她不想吃這些丹藥,虞念清不心疼,她卻已經心如刀割。
「清清,不吃了。」她低聲說,「我不值得。」
「值得的。」虞念清認真道,「世上只有一個音音,當然值得。」
虞念清平日裏很好說話,偏偏在救人這方面有一種固執感,水妖拗不過她。
這段時間一直是她們兩個在船艙里相處,楚執御守在門外甲板上。
水妖苟延殘喘努力活下去的這幾十年裏,每天都過得猶如噩夢一般,與虞念清共處的這幾日,她感受到了久違的平靜,猶如在夢境裏。
第四天時,楚執御終於敲了門。
「清清,我們到了。」他說。
虞念清走下飛舟,水妖在水團之中,以她的法力托在空中。
入目的是彎彎的河道,與岸上的斷壁殘垣。
這裏有村莊的影子,但似乎早已經破敗,雜草叢生,許多房子倒塌了一半,留下來的牆壁上有被水淹過的痕跡,像是很多年沒有人來過這裏了。
虞念清聽到身旁的水妖輕輕地笑了。
「清清,歡迎來到我出生的村子。」水妖說。
虞念清還未回答,便不由得蹙起眉毛。
「這裏不太對。」她說,「有陌生人的氣息。」
而且這種氣息有點像……
「鬼氣。」楚執御沉聲道,「這個村子上方盤繞着鬼氣。」
在他們的視野里,面前本來空曠而雜草叢生的街道上,忽然出現了兩個纏繞着黑色煙霧的人。
這兩人面色發着死人的慘白,身上穿着怪模怪樣的官服,一個手中拿着鎖鏈,一個手裏握着本子。
「您就是虞上仙吧!」還不等虞念清說話,對方就已經熱切狗腿地說,「小的是鬼差,竟然在這裏遇到虞上仙,真是百年修來的福氣。」
「小的也是鬼差。」他旁邊的人也不甘示弱,「大人怎麼在這裏,有什麼需要小的幫忙嗎?」
虞念清蹙眉道,「你們怎麼認識我?」
「哎唷,您名氣太大了,誰能不認識您呢。」鬼差奉承道,「更別說您身上纏繞的功德和鴻摩天尊大人的力量,想讓人認錯也難啊。」
還有另一件事他們未敢說。虞念清如今雖然還是人修,但她的名字早就記在了天界的封神譜上。
這封神譜由天地秩序書寫,虞念清兩生救世再加上天尊傳人的身份,還未飛升,已經被記錄為上神。
除去仍然在輪迴中的眾界,天界和地府早就對她這個人如雷貫耳,誰能不認識她呢。
現在的他們看到她,並不是看到一個年輕的人修,而是未來的風雲人物,鬼差們想要提前抱大腿、討個面熟的想法就快擺在臉上了。
「大人來這裏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鬼差討好地說,「小的也正好在這附近坐值,若是您有什麼需要,不妨讓小的幫幫忙。」
虞念清蹙眉道,「確實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二位,請問你們是否在這附近看到一個叫婉娘的女子?她應該有六十歲左右了吧。」
「婉娘?」兩個鬼差彼此注視了一眼,其中一個說,「這次我們來是要除去一個冤魂,這冤魂的名字似乎就有一個婉字……」
什麼?
虞念清下意識看向一旁水團中的水妖。
水妖睫毛微顫,她低聲道,「可否請兩位大人行個方便,讓我見見她?」
「我們倒不是不讓你見,可你們是活人,她是死人,你要怎麼見?」鬼差蹙眉道,「再者說那冤魂被執念束縛在生前住的地方,如今除了強行去除,已經沒有其他辦法……」
水妖抬起頭,她的聲音變得堅定。
「因為,我就是她的執念。」
虞念清完全沒有想到,婉娘已經死了,而水妖早就知曉了這件事。
接下來的事情她更沒有料到——為了見到母親,音音竟然想要了斷自己。
「不行。」虞念清咬牙道,「一定會有其他辦法的,我不能讓你……」
虞念清的心和她的思緒一樣亂七八糟起來。婉娘已經死了,音音是半人半妖的殘身,還有什麼辦法是能救她們的嗎?虞念清想不出來,她怎麼也想不出來。
她的手指不由握緊成拳,指甲用力得幾乎要鑲嵌進肉里。
就在這時,一雙冰涼的手輕輕地握住了她。
「清清。」水妖溫聲道,「我本來也只有一二月的壽命可活了。」
「你……」虞念清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我娘的執念是我,可我苟活三十年也不肯放棄,我的執念,何嘗不是重見我的娘親呢?」水妖說,「若是有黃泉路,我想與她一起離開。」
她輕輕笑道,「這些年來,我殺了很多惡人,救了很多女子,她們不必像我一樣忍受水底刺骨的寒冷,真好。」
虞念清說不出話,她的心很痛,疼得她難以開口,甚至無法讓自己的表情好看一些。
水妖溫和地看着她。
「清清,你願意送我一程嗎?」
……
村莊的廢墟深處,殘破的平房中,坐着一個老婦人。
她是冤魂所化,卻既不害人,也不危險。只是坐在屋中,頂着微弱的『燭火』縫縫補補,嘴裏哼着不成曲的音節。
日復一日,婉娘在等女兒回家。
屋外,老舊殘破的院門吱呀搖晃,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輕輕划過門框。
她赤腳走過佈滿青苔的碎石磚,穿過雜草生長的院子,如瀑般的墨發在身後晃動。
陽光灑落,並未在她的身上停留,而是透過虛幻的影子,落在地面。
來到門邊,她停下了腳步,看向屋中的婦人。
「娘。」她溫聲道,「我回來了。」
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抬起頭,她怔怔地看着門邊的身影,過了半響,嘴唇顫動了起來。
「音音……是你嗎?音音!」
她撲了過來,音音亦迎了上去。
母女二人跪着抱在一起,風燭殘年的老婦人身形逐漸變化,變回了四十年前那個仍風姿綽約的年輕寡婦。
婉娘顫抖的手捧着音音的臉,她顫聲道,「音音,你到底去哪裏了,娘到處都找不見你,娘的心都要碎了……」
「娘,你忘了,春風正好,我出門踏青了。」音音伸手撫過母親的碎發,她笑道,「我在山外認識了一個朋友,我們一起去江邊玩,忘了時間。」
婉娘一顫,她的魂魄虛弱,已經忘記了許多事情,可是聽到這個詞,仍然孩子般畏縮道,「不去江邊,不去江邊……」
「好,不去江邊。」音音溫聲說,「娘,待我及笄之後,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好不好?」
「好呀。」婉娘頓時笑了起來,可是她很快又蹙起細眉,悲傷道,「音音,娘攢錢給你買了禮物。可是娘弄丟了它,到處都找不到。趕不上你的及笄了,來不及了……再也來不及了!」
音音伸出手,白皙的手掌之中,蝴蝶髮釵展翅欲飛。
「來得及,你看。我在院裏撿到了它。」她溫聲道,「娘,你幫我插上吧。」
殘破的房屋,在母女二人眼裏卻和四十年前,她們還在這裏生活時一模一樣,從未改變。
音音坐在鏡邊,婉娘在她的身後,輕輕地挽起她的長髮。
音音微微側過臉,她修長的手指輕碰發梢,鏡中倒映着女孩眼尾的淚痣。
展翅的蝴蝶,落在了她烏黑的發梢間。
「音音長大了。」婉娘笑道,「以後你一定能嫁得如意郎君,一生平安順遂。」
女孩轉過身,她說,「娘,我不嫁人,一輩子與你相依為命,好不好?」
「你才多大,一輩子長着呢。」婉娘說,「說不定沒過幾年,你就嫌棄娘又老又無趣了。」
「娘!」音音固執地說,「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這輩子在一起,下輩子還要當母女,下下輩子也要!」
「好好好。」婉娘輕撫她的頭髮,溫聲笑道,「只要音音願意,我們永遠都做母女。」
……
夜幕降臨,繁星閃動。
虞念清站在院外,悵然注視着已經空無一人的房屋。
她不知已經在這裏站了多久,直到鬼差再次出現。
「多謝虞上仙,不愧是虞上仙,一出手就幫我們解決了兩個難題。」鬼差油腔滑調的奉承破壞了黑夜的靜謐,有些刺耳的聲音在這裏顯得格格不入。
「我有什麼可謝的。」虞念清木然道。
「這婉娘原本是怨氣深重的遊魂,而她的女兒啃噬妖核,不人不妖,又心有執念,死後恐怕也會化為厲鬼。」那鬼差說,「上仙一次超度了兩個魂魄,讓她們自願前往地府,為我們省去了極大的麻煩,小的自然要感謝上仙!」
虞念清的目光終於看向他。
「請問鬼差大人,她們下輩子還會是母女嗎?」她輕輕問。
聽到她的問題,鬼差頓時露出笑容,「不敢不敢,小的就猜到大人會關心好友,所以特地提前查了。這對母女還有至少四世親情緣分,至於四世之後的命運,小的便無權力查看了。」
虞念清謝過鬼差,鬼差的身影逐漸隱去。
夜霜濃重,鬼氣也消散之後,整個村子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安靜,只有偶爾蟲鳴聲響起。
虞念清恍惚地穿過無人的村路,她心中茫然,不知不覺間,竟然來到了水邊。
夜幕下的河流安靜流淌,天上的星辰落入水面,波光粼粼。
虞念清想要在江邊蹲下,卻脫力地跪坐在地面,身後的楚執御立刻上前撐住她的後背。
她垂着頭,注視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一滴又一滴,淚水落下,掀起小小的漣漪。
「清清……」楚執御低聲喚道。
「執御,你知道嗎。」虞念清垂着頭,她聲音沙啞地說,「她是我,我亦是她。她只是沒那麼幸運,也沒遇到奇蹟的我而已。」
楚執御有些無措,他只能用手握住她的肩膀,仿佛想用這樣的方式給她力量。
「這世上虞念清和王安寧很少,可音音卻數不勝數。」虞念清抬起頭,她的眸子含着淚水,自嘲地笑道,「我空有一身修為,卻救不了其他人。」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拷問她,她修的道,練的劍,一切都有意義嗎?
虞念清恍然地注視着平靜的江面,她的頭頂,陰雲正在積累,雷龍在雲中翻滾,隆隆作響。
金丹期之後,每一次小境界的提升都要渡雷劫。虞念清在元嬰初期巔峰卡了許久,竟然在這一夜,瓶頸有了鬆動的跡象。
只不過她這次承受的劫,是問心劫。
所有高境界修士都經受問心劫,若是沒有通過,輕則道心不穩,不進則退。重則可能懷疑自己以往修的道,動搖根基,再無長進。
只是……其他人至少要分神期之後才會經歷,虞念清的問心劫卻來得有些早,早到師父師兄們還把她當作孩子,從未教授過她該怎麼應對。
虞念清悵然注視着江河,巨大的、無力的悲傷籠罩着她,不斷地質疑着她的道心。
她救了一個,救了兩個。可天底下還有無數受苦受難的人,她救不了所有人。
她如此無能,又如此軟弱。
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在恍惚之中,一個有力的手臂攬過她的腹部,青年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她。
「有意義。」楚執御沉聲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義!」
虞念清輕聲說,「御御,你不懂。」
受天地愛護而出生的神獸,生來便被萬眾敬仰,他怎麼會懂她的痛呢?
楚執御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手臂仍然用力抱着她的腹部。
「我確實不懂那些高深的事情,但是我懂你。」他低聲道,「如果覺得難過,就繼續努力修煉,破境,變得強大,飛升去天界——若是做神仙還不夠,就繼續向上攀爬,做天尊,做凌駕於世間秩序之上的強者!」
楚執御一字一句地說,「總有一天,你能修正掉你看到的不公與黑暗,而我會永遠陪着你。」
虞念清怔然地抬起頭,便猝不及防地對上楚執御清澈卻認真的藍色瞳孔。
「……你覺得我能做到?」她輕聲說。
「你能做到。」楚執御堅定地說,「清清,你一定會是世上最好的神仙。」
虞念清抿起嘴唇,她靠在楚執御的胸膛上,青年則是用力地抱住她的後背。
她睫毛微顫,原本已經迷茫的眸子,逐漸變得清明起來。
是啊,既然她如今仍然無法改變任何事情,那便繼續向上爬好了。
蒼天不公,便以天道祭蒼生。
而這世道不公,又有何可懼?
她既有先天劍骨,也有萬千機緣。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舍她其誰!
虞念清抬起頭,她的眸子中仿佛燃燒起熊熊烈火。
她的法力紊亂地飛舞着,但很快凝結成一股銳利的劍氣,直衝雲霄。
天空中,層層疊疊的雷雲被劍氣揮斷。
陰雲散去,明月的光輝重新灑落河面。
……
虞念清站在江邊,注視着繁星閃爍,衣袂隨風而動。
她已然越境突破至元嬰後期,磅礴的法力在她的體內運轉着。
楚執御上前一步,與她並肩而立。
「御御。」虞念清開口道,「我選擇了一條漫長而艱難的路。」
「嗯。」
虞念清抬起頭,她看向他,嘴角露出些許笑容。
「你真的會陪我到最後嗎,白澤大人?」
楚執御看向她,他臉上沒有笑容,眼神中只有認真。
「我會。」他一字一頓地說,「清清,不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永遠伴你左右。」
繁星下,月光中。
他們的手互相試探地觸碰,最終緊緊相握。
——成年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