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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之間,便到了年終時節。書神屋 m.shushenwu.com南唐重禮教,年關將近之時,各種禮教之事更為繁瑣,張燈結綵,拜廟祭天,一時間好不熱鬧。
安平王府今年依舊,滿府皆可見大紅燈籠,就連王府奴僕的居所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就是對聯。過去幾年,對聯一直都由宋寧的長姐親筆寫下,這之中,一部分被送往各州府邸,剩下的便是張貼在王府之中。送出去的對聯一般不會太多,所以大多都貼在了王府之中。
不過今年,宋之卉卻讓宋寧來寫,也在情理之中。
隨心園之內,宋寧坐在畫心房中,一女子跪坐在側,見得她里着一件白色底胸長裙,外罩一件絲織的白色輕紗,腰系一根白色腰帶,烏黑的秀髮綰着流雲髻,髻間插着幾朵珠花,很是文靜。
宋寧的四位貼身丫鬟中,就屬九夏最為安靜。
宋寧此刻感到手腕發酸。從昨日到現在,寫了已然不下百副對聯,但離要求的三百對仗,還相差甚遠。此刻除了身體不適,胸中哪一點詩書氣也是相形見絀。這還是這些年在三千樓也讀過些書,兩次外出遊盪也見了不少華麗辭藻堆砌而成的詩詞。熟話說的好嘛,熟讀詩詞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
但仔細看,真正能拿出手的不過四十餘副。
「夏姐姐,你看這一副怎麼樣。」宋寧停筆起身將新寫好的一副提了起來,對着拿白衣女子笑着問道。
九夏抬了抬那雙極其好看的眸子,敷衍地嗯了一句,繼而低頭繼續寫着什麼。
宋寧的笑容逐漸凝固,待他探過頭去看了看九夏手中正在寫的那一副對聯,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對聯後,果斷將其一撕為二,再度坐下。
頭開始疼了。
其實宋寧對聯寫得不差,只不過跟最善詩詞的九夏比起來,就顯得很是俗氣。
當九夏發現這位年輕王爺開始有些漫不經心的時候,便開口道,「若是日落前寫不完,可就沒晚飯吃了。」稍微思慮後又補充道,「這是郡主之前交代過的原話,讓我在王爺偷懶時告知。」
宋寧握筆的手微微一顫,神色不怎麼自然,「這可是年夜飯啊,寫不完還真不讓吃了?」
九夏稍稍歪了歪腦袋若有所思,「聽語氣,是的。」
宋寧瞥了她一眼,之後便一直盯着她身後那一卷卷寫好編成冊子的對聯,眯眼笑道,「夏姐姐寫這麼多王府也用不完,不如分我一點嘛。」說完就起身伸手去拿。
九夏也不阻攔,只是提醒道,「王爺,郡主說了你我所作不能相同,否則悉數作廢,今年王府便無對聯。」
宋寧伸出一半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正百般無奈之時,九夏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一般,起身向外走去。宋寧看着她略微加快的步伐,眼中逐漸泛起光芒。
待九夏重新回來後,發現宋寧已是不見了身影,桌上那西晉皇家玉墨硯台下壓着一張紙條,周遭散亂着幾幅卷好的對聯。
……
安平王府後山——寧溪山。
寧溪山自從九年前宋安平葬在此處後,便不允許外人再進了,每逢佳節才獨有的流觴曲水宴也不再開設,甚至連山間許多閣樓都被一拆而盡,鋪上了白草路,直達山巔。白草獨為徑,是帝王陵寢才能有的規格。
現在的寧溪山是以往有多繁華熱鬧,現在就有多冷清。
寧溪山門之前,一身着麻衣長袖的老人正掃着山門雪,老人形體消瘦,露出的一雙手臂只是皮包骨,頭髮花白,但面容看着祥和。那雙掃帚看着也有些年份了。寧溪山從九年前開始就只有這位老人在這裏守着。
「周爺爺。」山門前廣闊,沒有樓閣殿宇,宋寧隔着老遠就看到了掃雪老人,使勁揮着左手,右手提着兩壺酒。
周姓老人手中一頓,慢慢轉過頭去,使勁眨了眨眼,終於是看清了向他跑過來且越來越近的宋寧,常年孤寡一人不怎麼言笑的老人這才笑眯眯地同樣揮手回應。
「嗯,小寧子長高了啊,不過怎麼瘦了點?湊近點,給周爺爺看看。」老人看着隔着一丈行晚輩禮的宋寧,招呼道。
宋寧這才直起身,燦爛笑道,「哪能啊,周爺爺您是不知道我這一年在外過得有多滋潤,天天山珍海味,大魚大肉,什麼江州鱸魚啊,幽州鹿茸啊,都膩歪死了……」
老人只是笑,也不說話,等看着長大的小王爺講盡興了,才問道,「來看小安平嗎?」
宋寧輕嗯一聲後,接着說道,「本來想着一回來就來看看,但一路上灰頭土臉,狼狽之極,儘管這個睡在地下的當老子的是多半不介意的,但我這個不孝子卻是不能不在意。」
老人抬起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哪壺酒是給我的?」
話是這般說,但雙目卻是在兩者之間來回掃視。
宋寧有些苦笑不得,無奈提了提右手,「都是,都是。」
「對嘛,都給我就好了,小安平在底下喝點雨水就夠了,喝酒多浪費。」老人說着就一把奪過了兩壺酒,轉身就收入懷中,嘴裏還念叨着溫一溫,溫一溫。
宋寧聽着這明顯不敬的話語,沒有生氣,連溫怒也沒有,只是無奈,同時也有些許不解,怎麼他所熟知的長輩都對酒有着很深的執念。
將兩壺酒遞過去後,宋寧也不再多停留,再次告別一聲後便登上了山門前的台階。
山門台階是南蠻的大理石打磨而成,共兩百九十九階。走完台階,有着三條分路,一條白草徑,兩條黃石路。白草徑直達山巔,兩條黃石路直通兩座僅存的閣樓。
宋寧踏上了那條白草路,走走停停,終是來到山頂,入眼是一池溫泉,這裏算是前山,宋寧一路繞行,終於到了後山坡。
這裏有一座墓碑,再簡單不過的墓碑,便是尋常人家也能夠立這樣一座墓碑。而這便是一位生前戰功赫赫,權勢滔天的藩王的葬身之所。坊間,朝堂當時對此都有不少議論,不過最後都是不了了之,其中原由,只有極少數的人知曉。
來到墓碑前,宋寧席地而坐,之後便看着眼前的石碑怔怔出神。
墓碑周邊很乾淨,那位周姓老人沒過一段時間都會來打理一遍,確保沒有任何的雜草,每次打理完之後也會像宋寧這般坐着出神發呆。
上山之前,宋寧有很多話想說,也在腦海里來回演練了不少次,可一到了這裏,沒想到就只剩下沉默。
「有些冷啊。」宋寧攏了攏雙袖,喃喃自語,「都說白髮人送黑髮人最為悲苦,如今看來也不盡如那般。這一趟去江湖之間,聽了很多傳聞,其中不乏我這個南唐史上最為年輕的王爺的一些『野史』。我都聽了,也記了,什麼天煞孤星,剋死爹娘也不算亂說,我也都聽得。只不過林伯每次都要把那些人揍個半死,也就是那時,我才知道,原來讀書人打起架可要兇狠得多,哪有什麼斯文可言,也難怪一些京城文人喜歡將『有辱斯文『掛在嘴邊。」
山頂的風逐漸大了些,天也陰沉了下來,越發冷了。
「今年來看你一次,明年可能就不一定咯,畢竟萬一那天北邊的和南面的忍不住了,可就要披甲上陣了啊,我這三腳貓的花架子欺負欺負小娘子還行,可要上了戰場,就只能丟你面子了。還有啊,明年得去一趟西晉、北齊,那邊的人可都恨你得緊,我去了,免不了要教訓我這個小的其實教訓不怕,就怕一不小心把小命丟在那裏了,我你是知道的,膽子小,小的時候一遇打雷下雨的天氣就要來你房間,當然不是找你,是來找娘親的,你嘛,心情好點的時候讓你占點邊角之地,心情不好的時候自然只有去客房睡了。「
「除了膽小,我又怕疼,以前磕了絆了免不了哭上一場。這兩次出門,發現自己更怕死。若不是第一次結識了個江湖高手,第二次林伯跟着,怕是就這麼死在江湖中,成為茶後笑料。」
宋寧雙手哈了口氣,接着說道,「多半還得去一趟東越,哪裏要好點,他們恨李無恆倒是不怎麼恨你,說不得還在那邊給他使點絆子。」
「這次酒便沒有了,本來是有的,半途給周爺爺截了去。也好,娘親在的時候便不喜歡你在府中飲酒,既然這回到家了,以後也不出去了,好好聽話總是沒錯。」
「長姐這些年打理着王府上下,可不比娘親當年差。小妹去了京都,雖時常有信往來,也有徐叔叔跟着,可我這些年總不得安心,說來也怪我太沒用。舅舅這些年來舊傷復發,新傷也添了不少,可也不見一封書信來罵一罵我這隻知道遊山玩水的不孝子侄羨慕你啊,找個好媳婦不說,連其家裏兄弟也是這般」
宋寧聲音漸漸小了,身子不知何時彎了下去,「還有老師,老師這些年過得可不太好,身體每日況下我翻遍了南唐的醫術,好不容易找到了病根,可解法卻只有那麼寥寥幾筆,真是一群庸醫。所以我這次出去啊,得把這些事一件件一樁樁地了了,了得了自然是好的,了不了的話,那你下輩子和娘親就生女兒罷。」
「還有啊,爹,我要開始練武了。以前你不准我碰這些,不過現在你不是不在了嘛,那我就隨便練練,說不準就練了個神仙境界出來」
漸漸得,沒了話說,宋寧就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得聊着往日家常,就如之前腦海中回想那般,不過沒多久就沒了聲響。
這一日,在父親墳前,他彎下身子,將頭埋入黃土,沒有人知道他哭了沒有。
在他的身後不遠處,不知道什麼時候站着那位周姓老人,老人沉默地看着那貼着地面長久不起的年輕人,將放在腳邊的一壺二兩燒提起打開,遙空而倒,而後拿起另一壺,轉身離去。
年輕王爺的絮絮叨叨聲沒多久又再次響起,這下是真正四處無人。
所以有些話,只能說與山鬼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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