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汐發出信號,兩個暗衛便趕了過來。
膠州王府,單進單出,自然是易如反掌,要帶個不會武功的人,未免顯得累贅。那些在府中來回巡視的人,不是瞎子,你速度快了,人家會以為是月光晃眼,速度慢了,就惹人懷疑了。
不過,有兩個武功高強的侍衛掩護,又另當別論。這是風宸派給她的精英,別看只有兩人,若真與王府交起手來,一個頂百個。
一行人出了膠州王府,直奔客棧,正門當然不能走,幾人直接翻窗戶。
天還未亮,城門未開,折騰大半夜,也有些累,宋汐便決定在客棧里休息一晚,天亮後再出城。
兩人一個被窩裏躺着,宋汐將淳兒抱在懷裏,他伸手回抱住她的腰,臉頰深深埋進她的頸窩,小下巴有意無意地蹭着,亦如從前。
他初時驚恐,在她懷裏,很快安靜下來,神色亦變得很柔和。但他一個勁兒往她懷裏鑽,緊緊地抱着她,好似她的懷抱是最安全的所在。有時箍得她有些喘不上氣,她不忍苛責,便忍不住輕輕拍拍他的手。他便會鬆開一些,卻會用臉蹭蹭她的肩窩,貓兒一般地撒嬌依賴。
哎,感覺比過去更粘人了啊!卻也沒有嫌她,是她對不起他,因着她的捨棄,他落入別人手中,吃了許多的苦,好好的人,都變得不正常了。如今,他還願意這樣依賴着她,她愧疚之餘,更多的是感動,失而復得的狂喜。即便他真的瘋了傻了認不得人了,她也會寵愛他一輩子。
這是債,得還,這是情,得償。
「乖,睡吧,天亮了,我們就回家去。」她低頭,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如星辰,細看卻還有些迷濛混沌,帶着一種異樣的偏執,定定地看着她,嗓音輕若呢喃,「回哪裏?」
她耐心地回答他,眼中有一種柔和的光暈,「回青州,宸王府。」
淳兒的身體僵了一下,忽然大聲地說道:「我不要去青州,不要去宸王府,那不是我的家,是風宸的,我不要去風宸家裏。」
他的嗓音尖銳和激動,眼睛裏隱隱有一種癲狂,時而被壓制,時而又翻湧,層層疊疊地,似堆了很多顏色,在夜色的掩映下,尤其顯得複雜。
一時間,宋汐竟難以捉摸他的神色,更不理解他為何這麼激動,乃至於排斥。
宋汐恍然想起,他是有瘋病的,怕他癲狂起來,驚醒了旁人,趕忙柔聲地哄道:「風宸的家,就是我們的家,他那裏很漂亮,很安全,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還能讓你認識許多朋友,你會喜歡的。」
淳兒卻一個勁兒地搖頭,倔強地不肯接受,「不,我不要,我不喜歡,那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家……」他深深皺着眉頭,似在冥思苦想,似想到什麼,目光陡然一亮,緊緊地望住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臉上卻綻開了一抹奇異的笑容,「我的家在陳家村,我們回陳家村好不好,那是我們的家,我們兩個人的家,我的好朋友也在那裏,虎子哥和傻丫,他們一定都在等着我,你帶我回去吧!」
宋汐顯得很為難,看着他,目光憂慮。
傻丫已經死了,陳虎似乎也去從軍了,而他們的家,院子裏的土地下,屍骨累累,如何能再住人。
根本就,回不去了啊!
我的淳兒,為何苦苦執着過去,明明,往前也能過得很好……
見她不語,他神色又變得驚惶,仍舊哀哀地祈求,語氣帶了哭音,那樣地可憐卑微卻又充滿期望,「汐,我求求你,你答應我好不好?我以後很乖的,我很聽你的話,如果你嫌悶的話,我們可以把宋翎找回來,宋翎他什麼都會做,可以把我們照顧的很好。還有白團,白團也可以回來,我會叫它乖乖的,不要惹你生氣。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在一起,好不好?」
他把所有人都提到了,唯獨不提風宸,宋汐看着他,目光憐憫又糾結。
明明之前還處的好好地,如今怎麼如此排斥風宸!還是,誰跟他說什麼了?
她忽然想到他此前問她,是不是和風宸好了,難道癥結在此?她試着說道:「你很怕我和風宸在一起嗎?」
他愣愣地看着她,眼中淚光閃爍,像一隻乞憐的小鹿,忐忑不安地點了一下頭,可憐兮兮道:「我怕你喜歡他,就不要我了!」
宋汐只看得心疼,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傻瓜,我不要誰,也不會不要你的。」
「真的?」他的眼角扔掛淚珠,卻是有了喜悅的光芒,看着盈盈動人。
「比珍珠還真。」她伸手掐去他眼角的淚珠兒。
他並未破涕而笑,而是疑惑的問道,「那你怎麼這麼久都不來找我?」
這個時候,他真是難得的精明,宋汐微嘆口氣,立即表決心,「我一直在找你,只是有人從中作梗,讓我現在才找到你。」
「是風宸嗎?」他的眼神倏然變得銳利,語氣也冰冷。
宋汐大驚,皺眉道:「你怎麼能這麼想?」
他卻一點也不惶恐,只是抬起眼睛,目光幽幽地看着她,「那是誰?」
她理直氣壯,「膠州王風隼。」
心下卻十分不安,淳兒怎會對風宸有如此深的誤會,在他心裏,莫不是以為他所受的苦,都是風宸造成的?她寧願他怪在自己身上。
一提到風隼,他的冷靜倏然崩裂,又變得如同失去庇護的幼獸,「他是個壞蛋,總對我動手動腳,我討厭他。」
宋汐聽得心頭一緊,語氣都有些焦躁,「他怎麼動你了?」
生怕他遭到了玷污,她倒是不嫌棄他的,只怕他心裏自此有了陰影,揮之不去,成為一生的負累,橫在兩人之間的一根刺。
他忽然安靜,而後定定地看着她,無比認真地開口,「我是清白的,我完全屬於你,只屬於你的。」
他的鄭重其事,卻深深刺傷了她,「我相信你,你是我的小寶貝。」
為了這個堅持,你吃了多少苦?
他便笑了,「他們都說我瘋了,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瘋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忽然變得十足清醒,眼中一點迷濛之色也沒有,明亮如寶珠,清澈如溪水。
不等她回答,他繼續說道:「我沒有瘋,只是不想搭理他們,你看,你一來我就好了。我認得你,我很愛你,一直一直在等的,就是你。」
她看着他,似乎再清醒也沒有了,但宋汐的眼角卻濕了,心裏說不出的難過,忽然抱緊了他。
就如許多醉酒的人說自己不會醉一樣,瘋子通常都說自己不會瘋。
他們在自我的認知里,有一套完整的思維,終究是與常人不同的。
她的淳兒,是真的瘋了,只是努力偽裝正常。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排斥所有不不想接受的因素。
「汐,你怎麼哭了!」他手足無措地給她擦眼淚。
她低頭,輕輕吻在他的額頭上,「找到你,我只是太高興了!」
她哄着他,從未有過的耐心。
「我也是。」
「淳兒,此生,我絕不負你。」
他睜大眼睛看着她,驚喜又執拗,「真的嗎?」
她望着他,無奈地開口,「煮的。」
如果誓言不放在心中,即便說出來也是沒有用的,偏生,他總要求一個答案,真是個小傻瓜。
他卻咯咯地笑了,忽然在被子裏勾住她的小指頭,一臉天真地開口,「拉鈎啊,一百年不許變。」
「嗯!」宋汐嗓音哽咽,彎起小指緊緊地勾住他的,「一百年都不變……」
一早,宋汐才掀開被子,淳兒就驚醒了。
她本來想悄悄拉開他箍住自己的手,這會兒卻被他纏得死死的,他望着她,眼中滿是驚惶,「你要去哪裏?」
這樣子有如驚弓之鳥,生怕了她會拋棄她,從前的淳兒,可不會這樣子。但宋汐除了心疼還是心疼,耐着性子說道:「我去給你打熱水洗臉漱口,再叫個早點。」
「我跟你一起去。」他倔強地開口,雙手死死箍住她的腰。
宋汐沒辦法,只得找來隔壁的侍衛,讓他們代勞。
於是,淳兒心滿意足,她給他洗臉漱口梳頭,他乖乖地,任由她擺弄。
吃早餐的時候,他拿起一個饅頭,卻不忘掰半個給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汐,你吃。」
她愣了一下,訥訥地接過,他才開始啃。
宋汐看看他,又看看手裏捏着的半個饅頭,心裏發脹發酸。桌上明明還有很多,這儼然已經成為他的一個習慣,吃什麼都喜歡分她一半!
……
宋汐本想早上出城,但城門突然變得戒備森嚴,街道上也有一批人在搜索着什麼。
定然是風隼發現淳兒不見了,通融了城門吏,搜尋淳兒來了。
風隼在京城裏沒有兵,便發動了所有的府兵以及侍衛。他沒權利大肆搜捕,一行府兵招搖過市,也在街上造成了不小的轟動。還有城門口的搜查,也算得上是森嚴了。
宋汐着侍衛去打聽,說是膠州王府遭了盜賊,膠州王丟失了一件極其喜愛的珍寶,如今正在捉拿盜賊,尋找寶物。
宋汐在心裏嗤了一聲,這不是指桑罵槐,說他們偷了淳兒出來麼!幸而,一個「男寵」,風隼還不敢在天子腳下拋開顏面來找。
眼下是出不了城了,只要找個地方藏好,也不一定被找得到。畢竟,風隼沒有搜查令,無法挨家挨戶地嚴查。守着一個城門,一兩天尚可,時間長了,饒是那城門吏收了風隼天大的好處,沒有聖旨,也不敢將這方便之門開的太大。頂多四五天,沒個結果,城門也就正常通行了。
反正淳兒也找到了,宋汐不介意多等幾天。
這幾日,宋汐就和淳兒窩在屋子裏,簡直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若是他睜開眼睛,沒有看見她,就會驚慌失措。他簡直就像一個小嬰兒,離開母親就活不了,宋汐又捨不得丟下他。
直到了第四天的下午,城門的盤查才撤銷了,穩妥起見,宋汐打算第二天早上再走。
想到這幾天都悶在屋子裏,晚上,宋汐便想帶他出去散散心。
他的「病情」一點好轉也沒有,在她面前,雖然柔順,也神神叨叨,身邊有一點動靜,就變得草木皆兵,生怕了風隼和墨煙來抓他。風隼她了解,一般不會折磨人,只是那個叫墨煙的,有機會她一定要查一查,若那賤人真的對他做了什麼,她定要扒下他一層皮出了這口氣。
淳兒的神經變得十分敏感,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根繃得過緊的弦就要崩斷,也許是精神病。
走在人流如梭的鬧事街頭,淳兒抓她抓得很緊,整個身體繃得緊緊的,渾身僵硬有如木頭。
他帶着面紗,穿着也是最普通的衣料,依舊有許多人看他。這些目光再尋常不過,對他來講,卻好比一根根錐刺,讓他如坐針氈。他就像一隻還未馴服就被扔進馬戲團的小獸,面對的陌生的環境,除卻驚慌失措,就是迷茫恐懼。
若非她一路牽着他,只怕他就要尖叫着逃跑了。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許是將自己封閉得太久了,一時無法適應這樣的熱鬧。也許,受了太多的折磨,有了被害妄想症。
她牽着他,感覺他手心裏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將她的手心也黏濕了,兩相摩擦致使手心發熱,但他的手卻在簌簌發抖。
為什麼會這樣害怕,連我也不能驅散你的恐懼嗎?
宋汐嘆息,頗有些無力。
盛京人口本來就多,又走在最熱鬧繁華的街道,到某一個點兒,人一下子變得好多,摩肩擦踵,甚是擁擠。
宋汐想帶淳兒回去,這時,有誰大嗓子喊了一聲,「前面打擂,雷老爺比武招親嘍!」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紛紛往前涌去,宋汐正好是逆向,耳畔聽見淳兒的悶哼,也不知是被人撞了還是踩了,宋汐正想回頭安撫他,忽然便不動了。
她的視線定格在不遠處的一個素白的背影,微微睜大了眼睛。
宸宸,怎麼會在這裏?
不知道誰撞了她一下,身體不由自主地被人簇着往前擠,再抬頭的時候,人潮已經淹沒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宋汐皺眉,難不成是幻覺?也是,宸宸的腿,明明還沒好,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
忽然,似意識到什麼,她猛地低頭,望着空落的手,臉色就是一變,慌忙回頭,眼前人山人海,唯獨沒有淳兒的影子。
……
淳兒意識昏沉,隱約覺得自己在移動,一種粗暴地牽扯,讓他很是難受。
他記得,他牽着她的手本來好好的,但是人群突然暴動,簇擁着往後擠,有人撞他的肩背,踩了他的腳,他被擠得很疼,面紗也掉下來了。
然後,不知怎麼的,宋汐就鬆開了他的手,他眼睜睜地看着她被人群衝散了。
他喊她,但是周圍太吵,她沒有聽見,只顧呆呆地望着前方,他想去找她,但是人流的力量實在是太大了,他看着自己和她越來越遠。他心慌意亂,想不顧一切地衝過去,這時候,不知從哪裏伸出來一隻黑手,捂住他的口鼻,另有兩個人一起,抓住他的胳臂,幫着將他往外拖。
他喊不出來,掙紮成了徒勞,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在漫漫人海。
最後的一幕,他看見她開啟的唇瓣,隱約叫出的是「宸宸」
興許是因為他的掙扎,身後之人捂得很緊,他覺得窒息,意識昏昏沉沉……
不知過了多久,他停止了挪動,雜亂的腳步在身旁響起,伴隨着陌生人說話的聲音。
「沒想到逛個街也能遇到這等絕色,真是撿了大便宜。」
「是啊,章子還想去逛窯子呢,窯子裏能有這樣的貨色?」
「今個兒我們兄弟幾個好好爽爽,回頭再賣到窯子裏去,還能換一筆大錢。」
「這麼好的貨色不如留着慢慢享用,賣掉了,以後再上豈不得出錢?」
這聲音來自不同的人,淳兒只覺得吵,他想睜開眼睛,眼皮卻沉得厲害。
忽然,有人在他身上摸了一把,「操,是個男的。」
「不會吧,男人能長這樣啊!」手在他下面一碰,觸電般地縮手,「媽的,真是男的。」
「怎麼辦?」
「瞧這一張小臉,長的跟妖精似的,把老子的火都給勾起來了,這身皮肉,瞅着比翠樓的花魁還要細呢!男人又怎樣,你們不上,老子可上了!」
有人吞了一口唾沫,「老子拼了,還沒玩過男人呢!」
「那我也試一試好了,反正也不吃虧。」
「我也要。」
淳兒終於睜開了眼皮,陰暗破敗的巷子裏,他只看到幾個猥瑣的影子撲向他的身體,他嚇壞了,剛想掙扎,幾個人已經將他的四肢按住。
幾雙被浴火灼燒的眼睛猶如黑暗中的野獸,下一刻就要撕碎他的身體。
他拼命掙扎,卻只是徒勞,這些人眼珠發紅,呼吸急促,都被*逼成了瘋子,迫不及待地想將他拆吃入腹。
巷子中傳來布帛撕裂的聲音,肌膚暴露在冰涼的空氣里,很快就被灼熱的手掌所覆蓋。
七八隻手遊弋在他的身上,他害怕的尖叫,哭泣,可是沒有人來幫他,這是一條讓人絕望的死巷。
嫌他太吵,有人撕下一團布塞住他的嘴,他被迫吞下所有的嗚咽,在膠州王府的所受的折磨,一幕幕湧上腦海,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腦海中的那根弦崩到極致,他有一種瀕死的絕望,腦海里卻迴蕩着她的聲音。
「我好像有一點點愛上你了!」
「淳兒,我是想拿你當寶貝來寵來疼的,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這麼卑微,我其實,是想把你放到平等的位置上。」
「淳兒,此生,我絕不負你。」他的身體完全*了,男人粗糙的手指在雪白的肌膚上留下道道紅痕,他的雙腿被人用力地分開。
都是騙人的,騙人的……他無能為力,呆呆地看着上方。
一輪月亮穿透雲層,皎潔明亮如一盞夜燈,照亮了陰暗的小巷。
但他的心,一沉再沉,直沒入了黑暗的深淵……
他的身體被玷污,靈魂被污染,連着他堅貞的愛,也一併被腐蝕。
他會徹底地瘋掉,變成一具行屍走肉,他不再,不再活着了……
汐,我愛你。
我對你的愛,讓我勇往直前,讓我甘願忍受所有的苦難,等待你的到來,但你鬆開了我的手,為了風宸。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如若,我對你的愛死了,淳兒也就不存在了……
當宋汐帶着兩個侍衛找到這裏的時候,看着一地狼藉,整個人如遭雷擊,兩個侍衛也不由得停下腳步,呆呆地望着這一幕。
------題外話------
我能說,黑蓮花蛻變完成了麼~
再睜開眼的,不是淳兒,而是厲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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