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汐回到房間,宋翎早已等在屋裏,肩上背着一個包袱,手中持着一把劍,一副遠行的派頭。見她回來,對她淺淺笑了一笑。
宋汐驚愕,「宋翎,你怎麼在這?」
宋翎淡淡道:「你不是要尋淳兒,我與你一起。」
看他說的理所當然,宋汐有些感動,想了想,還是說道:「宋翎,如今你最要緊的事,就是治好你損壞的筋骨,找淳兒的事,交給我就好了。」
宋翎皺眉,「可是——」
宋汐打斷,「我需要你恢復武功,來幫助我!」
宋翎無奈,只得點頭。
如果自己這一身武功能幫助她的話,那便努力恢復吧!她是讓他重獲新生的,此後,他便只是她一個人的宋翎。
人總要有個目標或者信仰,才能活下去,他的信仰,在於宋汐。
宋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回頭收拾了幾件衣物,便朝外奔去。
宋翎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宋汐到馬廄牽了馬出來,才發現府門外早已等了兩個黑衣騎衛,見了宋汐,俱拱手一禮,其中一個恭敬道:「王爺派我等協助公子!」
宋汐有些吃驚,忽然不知說什麼好。想起走時風宸難看的臉色,她當時的態度,似乎冷酷了一些,也是因為緊張淳兒。心裏有些後悔,已經到了門口,如今回去也不太合適,還是回來後,再細細跟他解釋。想來她的宸宸,也不會如此小氣。
……
接到消息,寧璟很快就趕來了,肩上背着黑褐色的藥箱,他或許能從宋汐之前的反應中推測出什麼。
風宸一見寧璟,便開門見山道:「我要徹底治好我的腿,儘快!」
寧璟看他一臉急迫,似乎一點時間也不願浪費,不由得輕輕笑道:「怎麼突然改主意了,不拖着了?」
本來已經快好了,他卻突然放棄治療,寧璟知他想用此挽留宋汐,好在這傷也不會惡化,便由着他去了。
風宸嘆氣,目光說不出是失落還是寂寥,也許還有些無力,「這麼久了,她也沒有接受我,再拖下去,也是徒勞。」
「你終於知道錯了?即便再怎麼用情至深,也犯不着折騰自己,這就不是個好辦法。」寧璟挑眉,頓了頓,又道:「不過,你要這麼想了,早就讓我治了,如今,怕不止是這個原因吧?」
「還是瞞不過你。」風宸半是挫敗,半是憂慮地開口,「一有淳兒的消息,她丟下我就跑了,竟一點也不顧及我的感受。」說到最後,語氣頗為不愉。
寧璟有些不解,「你不是說,想替她尋回那少年?怎現在又如此計較?」
風宸皺眉,「我若容他不下,斷不會派人尋他,只是那人未必容得下我。此番分別,又為她吃盡了苦頭,還自尋了短見,僥倖未死,便是他最大的籌碼。只怕她心痛起來,什麼都會答應了他。我若讓她這麼一走了之,我們之間,此生怕是再無可能,我不甘心。」說到最後,他狠狠錘了一下床榻,眼中鋒芒畢露。
寧璟還是頭一次見他發狠,也是被逼的急了,情之一字,真是磨人,不由得輕嘆道:「你想怎麼做?治好了腿,去追她?」
風宸點頭,「總之,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
嵐嵐,我從來就不是你所認為的好拿捏,只是習慣在你面前收斂鋒芒罷了……
寧璟也不問他找到了又要如何,只是拿出針包,淡淡開口,「那便開始吧!」
……
「王爺,這是您讓查的人。」
風隼從下屬手中接過密封的函件,拆開來,一張張看了,半響後,放下信紙,眉宇微蹙,似驚還喜。
良久,他豁然起身,步出屋子,直奔淳兒住處。
小草正在院子裏給淳兒念書,兩個少年,依偎在桂樹下,一個認真研讀,時不時抬頭微笑,替木訥的少年摘去頭上的落桂。一個低眉垂目,雖面無表情,卻似靜靜傾聽。
滿地落桂,在斑駁的陽光下,散發着淡淡金光似地,花中的少年,就好像精靈一般,這畫面,像詩像畫。
風隼遠遠地看見這一幕,只覺得刺眼。
一想到這人是他自己帶回來的,又不好發脾氣,只是咳嗽一聲,以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啊!」反應過來的是小草,趕忙從坐上站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見過王爺!」
「起來吧!」風隼懶懶地抬起眉頭,見他戰戰兢兢的模樣,心裏不恥,視線落到淳兒身上,有意支開小草,「去泡杯茶來!」
「是!」小草不敢違背,將書本擱在小桌上,匆匆退去,只是臨走前,擔憂地看了淳兒一眼。
他畢竟在南風館待過,早就發現王爺對淳兒心思不純。伺候淳兒越久,他越是覺得,這王爺配不上這美好的淳兒。他曾聽小環說過,淳兒心裏有愛慕之人,饒是風隼對他千好萬好,終究不是淳兒心裏的那個人。何況,淳兒的病,也是間接由風隼引起。兩人之間,有太多阻礙,勉強湊在一處,只怕沒什麼好結果。只是他一介奴才,饒是心存同情,也沒本事幫他。
小草走後,風隼便取代了小草的位置,離他也不過一步之遙,抬起手,甚至能觸碰他的衣袖。風隼坐在這個人身邊,只覺得如沐春風一般地舒爽。
正是桂花紛落的時節,這麼一小會兒功夫,淳兒頭上又落了幾粒桂花,黃燦燦的,妝點在烏黑的頭髮上,錦上添花一般,他有些捨得不摘掉。
鼻息間滿是桂花的香味,風隼忍不住傾過身體,聳動鼻頭,像條狗一樣地,湊在他肩頭細細地聞。
其實這滿地落桂,頭頂又開的燦爛,哪兒不是桂花香呢,他偏生稀罕他身上的,不止是桂花香,還有他獨有的體香。混在一起,真是讓人心馳蕩漾。
淳兒臉上仍舊木然,身邊有個人肆意而為,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風隼不由得抬手輕輕摟住他的肩。
也許淳兒的病情真的在好轉,現在已經基本不發瘋了,而是將身邊的人視作無物,儼然就是個對外界毫無感知的木頭美人。
風隼有些失落,又有些滿足,這樣也好,至少,比從前更加親近一些。說起他和淳兒,也處了小半年了,時至今日,只拉了個小手。自從墨煙走後,他也沒找過旁人。
手指用力,捏着他的肩膀,仿若能透過肌理,摸到他的骨頭,風隼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脖子越伸越長,像是要去親他的臉。
小草正端着茶走來,見到這一幕,驚得差點摔了杯子,一路小跑過來,將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大聲道:「王爺,您的茶!」
陡然被打斷,風隼打了個抖,回過神來,怒瞪小草,「怎如此冒失,沒個規矩。」
小草將頭埋得低低地,「奴知罪!」
風隼的臉色還是不怎麼好看,一個乞丐,還期望他能多規矩,遂擺了擺手,「罷了,一邊兒呆着去。」
「是!」小草卻不敢走遠,低調地站在一旁。
只見風隼拆開帶來的一封函件,從里拿出幾張寫滿字的宣紙,面對着淳兒,臉上帶着一種奇異的笑。
這笑看在小草眼裏,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
「淳兒,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宋汐的消息嗎?我派人去查了,結果就在這裏。」
當初查探消息,只是為了避免淳兒與那人相見,根本不打算告訴淳兒,如今,風隼又改了主意。他想起李太醫說解鈴還需系鈴人,若將那人的消息告訴淳兒,不定能讓他想起什麼。再說了,這也算不得什麼好消息,正好讓淳兒死心。
淳兒呆呆地望着前方,沒有聽到一般。
風隼也不氣餒,繼續說道:「你若不認識字,沒關係,我說給你聽。」
淳兒顫了一下眼帘,風隼不知他是聽進去了,還是只是自然反應,卻越發賣力了,「你要找的人叫宋汐吧!她早到了青州,在宸王府里,做了宸王的貼身侍衛。」話語一頓,帶了點兒隱晦的幸災樂禍,「據說兩人寸步不離,同進同出,同起同臥,親密得緊。」
他自己就是龍陽癖着,看別人自然也帶了眼色,一想到那人喜歡的也是男人,又想起他那貌美的侄兒,便篤定兩人是有些什麼。
他派出去的探子,不能打探到絕密的消息,但宋汐與宸王關係親密倒也能撲捉一些蛛絲馬跡。只是,從未聽說風宸好此道,不然,他當初說什麼也要爭取一番的。
細細想來,這些年風宸也未找過女人,他也不知道他那侄兒是真瘋還是假瘋,也許病糊塗了,糊裏糊塗地好了此道也不一定
若是真的,他倒有幾分嫉妒起那宋汐來,遇得絕色便也罷了,偏生都還能令對方傾心。傳來的消息說了,那人原來是易容,想來也長了一張不錯的皮囊!
這卻不關他的事兒了,左右淳兒在他手裏,他是不會讓兩人見面了。如今要做的,就是讓淳兒恢復神智,對那人死心,自己再趁虛而入。
是以,他有意扭曲事情的真相。
淳兒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抖,桂花落在他雪白的手背上,甚是素雅。
風隼卻看得眼睛一亮,開始添油加醋,「淳兒,我也不知道你那哥哥與你是什麼關係,若原本是與你相好,眼下,怕是變了心。不然,也不會半年不來找你,整日與那宸王膩在一起,只怕早已將你忘了。虧得你這樣想着他,真是不值得。我原本想告知他你的消息,見此,也拿不定主意,特地來與你商量,你若神智清醒,便給我句話吧!」
淳兒當然沒能給他回話,他厭棄外面的世界,一心將自己縮在龜殼子裏,將自己和外面完全隔離了。就好比是一個植物人,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醒,但你不能斷定他能否感知外面的世界。
風隼注意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揪緊了衣料,直至指尖都泛白了。
風隼暗喜,還想再說,淳兒卻開始顫抖,抖得越來越厲害。
意識到他又要發瘋,風隼有些不知所措。
小草見狀,忙撲過來,一把將淳兒抱住。他發起瘋來,可能要傷人,但他卻一點兒也不怕,只是緊緊抱住他,回頭見風隼杵在原地,便急道:「王爺,您先回去吧!免得公子再受刺激。」
風隼也意識到自己太心急,把人刺激過頭了,難得沒有多說,戀戀不捨地走了。
身後,傳來小草柔聲地安撫聲,「公子不要怕,沒事的……」
宋汐一路馬不停蹄,趕了半個月的路,終於抵達京城。
在京城一家客棧里下榻,她有種虛脫了的感覺,彼時還是白日,不便於行動,宋汐便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已經大黑,她招來兩個暗衛,悄然摸進了膠州王府。
這段日子,她按時吃藥,外加寧璟施針,武功也恢復了十之六七。這具身體很讓她驚艷,即便只恢復了六成,也趕得上她原來的武功。不知完全恢復,會有多強。
膠州王府的防守遠不如宸王府嚴密,她這種高手,實在好進。也許不是膠州王的大本營,人手稍稍尷尬,也許是天子腳下,不敢太過囂張,唯恐引起天子猜忌。
不過,進來了,卻很難找,幾人只得分頭行動。
宋汐路過廚房的時候,偶然聽見兩個侍女在閒談,她本來沒怎麼注意,但是她們提到了淳兒,宋汐便停住了腳步,藏身在窗外的暗處傾聽。
兩侍女渾然不覺,說的起勁。
「你說東廂那小公子真可憐,來的時候好好地,怎麼說瘋就瘋了呢!」
「可不是,可惜了那麼漂亮的樣子。」
「可惜什麼,王爺還不照樣寵他愛他,為了他把墨煙公子都給遣走了……」
後面的,宋汐沒工夫細聽了,滿腦子都是淳兒瘋了!
這簡直讓她難以忍受,手一用力,便在牆壁上留下一個深深的指印。
宋汐閉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而後向着東廂摸去。
此時,正到歇息時間,小草服侍淳兒睡下,吹了燈,便回自己屋睡了。
宋汐在暗地蟄伏了一會兒,確認左右無人,便從窗外翻進了屋子,再摸到了床邊。
床上躺了個人影,正好背對着宋汐。
宋汐輕輕走近,本想直接喊他,一想到婢女說他瘋了,又猶豫了,唯恐他神志不清,大喊大叫,屆時不好收場。
這在這時,原本躺着的人突然坐起身來。
宋汐一驚,緊緊盯住他的側影,就見淳兒緩緩轉過臉來。
眼睛適應了黑暗,加之練武的人耳聰目明,借着窗外的月光,淳兒的模樣在宋汐眼中一覽無遺。
他的神情是呆滯的,目光渙散,似沒有意識的傀儡娃娃。
宋汐看了很心疼,試探地喚了一聲,「淳兒?」
幾乎在她說完這句話,淳兒的目光便開始聚焦,視線慢慢落到了她的身上,微微睜大着眼,像是在仔細辨認。
「淳兒,你還認得我嗎?我是汐,你的愛人。」宋汐輕輕地開口,生怕驚擾了什麼。
淳兒看了一陣,似辨認得十分吃力,看得宋汐也很緊張。
倏然,他歪着頭笑了,眼裏變得很有神采,甚至於,有一種夢幻般的美麗。
他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一步一步,走向了宋汐。
宋汐就在原地,等着他,心跳的有點快。
他停在她的面前,低下頭,緩緩抬起手,去觸碰她的臉,臉上帶着讓人心醉的溫柔,「我認得你的,你是汐,我的愛人。」
宋汐大喜,抓住他擱在她臉上的手,「我是,淳兒,你沒有瘋,真是太好了!」
她伸出手,緊緊抱住他,發現他清減了,抱着沒以前有肉了。
淳兒安靜地待在她懷裏,用下巴蹭她的頸窩,低低地說道:「汐,我好想你。」
「我知道,我也想你。」宋汐偏過頭,親了親他的臉。
「我等了你好久,等得我心都痛了,可你一直不來,我差點堅持不下去了,我好怕疼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要哭了。
宋汐心裏一酸,「對不起,我來晚了。」
「後來,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我跟你在一起,只有我和你,我們很幸福。真好,我一醒來,就見到你了,並且一點也感覺不到疼。」
他的語氣是甜蜜安詳的,聽在宋汐耳朵里,只覺得錐心刺骨。
他到底遭遇了什麼,竟然會被逼瘋,所謂的做夢,便是潛意識地逃避和自我封閉吧!
淳兒話鋒一轉,「汐,你是不是跟風宸好了?」
宋汐身體一僵,離開他的肩膀,看他的臉。
他的臉很平靜,嘴角甚至微微笑着,卻莫名讓人覺得詭異。他的眼睛,初看時,覺得很正常,仔細看了,半是清醒,半是迷濛,就好像處在半夢半醒間,一般在現實,一半在夢裏。這個樣子,真的不太對勁。
宋汐眼眸閃爍,最終搖頭,「沒有。」怕夜長夢多,宋汐忙道:「淳兒,先離開這裏吧!」
不管他身上有什麼毛病,先離開這裏再說,回頭叫寧璟好好看看。
聞言,淳兒笑逐顏開,緊緊摟住她的脖子,「我早想離開這裏了,我不喜歡王爺,也不喜歡墨煙,我討厭這裏。」說到最後,竟是化驚喜為驚恐,渾身都有些發抖,急忙地催促,好似周圍有惡鬼在追,「我們快走吧,走吧,我不要在這裏。」
「好的,我們這就走,你別怕。」宋汐拍着他的背,輕聲安撫,心裏越來越覺得他有問題,卻不好深究,而且,那個墨煙,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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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兒是真的不正常了,不過,如果好好地在女主身邊,是能好的,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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