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汐回來的時候,正值早晨。讀書都 m.dushudu.com
晨光熹微,本以為,這個時間,除卻當值的宮侍,該睡的都已睡了。
卻不料,在回寢的必經之路窺見了一道人影。
他離得並不近,而是隔着幾十米的距離,立於花園的八角亭邊,遙遙望向這邊。
以宋汐的視角是極易忽視的,偏生她似有所感,抬頭一望,便看到了他。
四目相望,兩人都震了一下,他首先移開了目光。
她步子一頓,硬生生調轉了方向,片刻間,已掠至他面前。
見他發梢沾隱約有朦朧水汽,一身白衣,襯得越發清冷,她心中不由一窒,解下披風,披到他的身上,「夜寒露重,何以在此?」
語氣責備卻難掩關心,他遂一笑,揪住披風的帶子感受着意外的溫暖,「前幾日收到你的來信,料你今日會到。」
這傻子不會一晚上都在這等着吧,宋汐頓覺心疼,「在寢宮等我不就行了,何必在這乾等!」
風宸沒有說話,只幽幽望她一眼。
她恍然想起,他們已有幾月未見了。
若今日他不等在這裏,她回了宮,大抵也不會主動去見他的。
一時心便軟了,握住他冰涼的手,更添一層愧意,「回去跟堯兒說一聲,晚上一家人吃個飯。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牽着他的手往宸宮走去,風宸很是順從,宋汐偷窺他,見他眉眼溫柔,似乎芥蒂全消,之前的冷戰仿若是個夢境,不由一嘆,「宸宸,安笙,我必要找的。」
感覺到手中的肌膚一僵,宋汐緊了緊他的手,「宸宸,我們不鬧了,好嗎?」
身邊人仍舊僵硬着身體,過了許久,久到她以為對方不會回答,她終是聽到那人低低應了一聲。
送完風宸,宋汐獨自回神龍殿,隔着窗欞,看屋中大亮,心裏便一咯噔。
往常這個時辰,淳兒還在睡覺,他無所事事,一日裏,三分之一都用在睡眠,宋汐也縱着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踏入殿中,就見厲淳坐在榻上,悠閒飲茶。
「淳兒,這麼早你——」話說一半,戛然而止,只因注意到他眼底的烏青。
得,又是一個徹夜未眠的。
只是回個家,搞得跟捉姦一樣,宋汐覺得有點心累。
厲淳懶懶地看她一眼,「怎麼,人沒帶回來?」
宋汐一驚,「什,什麼人?」
厲淳便不說話,只拿一雙黑稜稜的眼睛看她。
宋汐被那眼光一看,頓時什麼謊話都說不出了。
厲淳趁隙倒了一杯茶,往對坐處推了推,「坐下說話。」
宋汐便訕訕地坐下了,端起茶隨意飲了一口,也不知是何滋味。
厲淳又道:「他呢?」
這人這麼靜,這副姿態,顯然是成竹在胸,只等她坦白從寬了,宋汐不敢打馬虎眼,老老實實道:「沒來,他乃方外之人,過不慣凡俗生活。」
厲淳不怒反笑,「我倒好奇,究竟是怎樣風華絕代的人物,才能令你妄自菲薄。」
宋汐訕訕道:「一言難盡!」
厲淳抿一口茶,涼涼道:「明日不朝,慢慢說吧!」
話到這個份上,宋汐知道蒙不過去了,只得硬着頭皮簡單地交代了來龍去脈,末了,抬眼看厲淳臉色,惴惴難安。
這些年雖然都與他在一起,隨着他一日一日地冷淡內斂,宋汐反而患得患失了。
她負他在先,生怕他一個不高興,離家出走,便如安笙,藏匿天涯,無處可尋。
自她說用陰陽調和之法助阿尋祛除魔氣,厲淳就保持着一個姿勢不動,至此,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悲涼道:「你佔人便宜,我又能如何。」
宋汐暗道,沒把我當成神經病就好。
不過,什麼叫我佔人便宜,我那也是被逼的好麼!
看他一副鬱結於心的模樣,宋汐又有些不舍,委婉道:「他若不要我,我尚能斬斷情緣,安分過我的日子。可他——」
「不必說了!」厲淳豁然站起,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那目光,看着真叫人難過。
在他拂袖離去之時,宋汐一把抓住他的袖角,巴巴道:「淳兒,你不要走!」
她何曾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乞憐得簡直不像她了,換個情景,他或許覺得可愛,此刻,只覺得悲從中來。
宋汐見示弱都換不來他心軟,也有些絕望了,見他想要甩開袖子,她脫口而出道:「我跟他斷了。」
厲淳僵住,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她。
宋汐是破罐子破摔了,一把抱住他的腰,啞聲道:「我跟他斷了,你不要走,我不能沒有你。」
如若非要在淳兒和阿尋當中選一個,她必選厲淳。
於情,他們的感情最深。
於理,她負他太多,萬不能再傷他的心了。
而阿尋,也許,那樣的人,本不就是她這樣的凡夫俗子能匹配得起的吧!
斷了,斷了也好。
少一份妄想,少一份執念,用心守好已有的幸福。
她閉着眼,眼淚從眼角滑落。
良久,一雙溫熱的手捧起她的臉頰,溫柔地揩去她頰邊的眼淚。
她睜開眼,神情並不懦弱,有的只是痛失所愛的傷心無奈,但他的眼中,卻是真真正正地疼惜,「有那麼喜歡他嗎?」
語氣帶着濃濃的醋意和幽怨,宋汐破涕為笑道:「再喜歡,也不及你,我不能沒有你。」
「唉!」他重重地嘆息,糾結的眉頭卻慢慢散開了,「他若願意,大可以到家裏來。」
宋汐呆呆地,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這是,同意了?
幸福來的太突然,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他坐回榻上,將她拉進懷裏,枕着她的肩,賭氣一般說道:「我只是有點生氣,不聲不響地又多個人,我喜歡安靜。」
「是我的錯。」她握住他的手,很快又道:「他也喜靜,不生事的。」
卻沒考慮到以阿尋的武力值,發一次脾氣,有多恐怖!
厲淳吃吃地笑,笑她上一刻口口聲聲要與人斷了,下一刻用又巴巴地護上了。
宋汐紅了臉,不敢再說話。
他卻轉過她的臉,在她額上鄭重地親了一下,「下不為例。」
她強抑住狂喜,抬起臉,在他唇邊親了好幾下,「淳兒,我的好淳兒!」
……
晚飯期間,厲淳毫無預兆地在飯桌上提起這個事,他沒有宋汐說的那麼詳盡,簡單粗暴地說家裏要添人了。
當着風宸和倆孩子的面兒,宋汐覺得一張老臉簡直要沒地兒擱了。
厲淳嘴上說的好好的,到底心裏還有氣,待着機會就發飆了。
風宸第一時間便看向宋汐,見宋汐垂着臉,作迴避狀,不由得眼神一黯,「我無意見,你們做主便好。」
他們都決定好了,便是通知他一聲,他的意見還重要嗎?
一時心裏五味雜陳,味同嚼蠟。
他息事寧人,宋堯卻不肯罷手,磨着牙道:「我道娘親是出門辦事,原來是去風流快活了,一轉眼,我又要多個爹了。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嗷嗷——疼」
話未說完,就被風宸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哪裏還說的下,只顧捂着額頭嗷嗷叫疼。
「童言無忌,還望你們不要往心裏去。」風宸僵笑着賠罪,心裏難過極了。
宋汐看着就心疼了,忙道:「沒事的,這小子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嘴上一貫沒個把兒,怎麼會往心裏去呢,是吧,淳兒!」
她暗裏捅了一下厲淳的手腕,厲淳眉頭微皺,輕輕點了一下頭,算是全了她的顏面。
不知怎麼的,她總覺得今日的淳兒過於尖銳。雖不是針對宸宸,多少有點兒下馬威的意思吧!
說到底,是她連累了宸宸。
他本該是受害者,卻替她承受了怒氣。
有時候,她也不明白,為什麼當年鋒芒畢露的宸宸,除卻在安笙的事情,對自己,越來越沒有底線,帶着近乎贖罪的謙卑,忍受着一切不公平的待遇。
他實在是,太善良了。
善良得,讓人心疼。
可為什麼,他要阻止自己尋找安笙呢?
厲榕至始至終,安安靜靜地吃着飯,未置一詞,隻眼底閃過一絲陰騭。
自從將他從蛇窩裏救出,他的性子越發陰沉,即便對着宋汐,也是少言寡語,更是是出了名的不會笑。
大家見他安安分分,只當他受了刺激,儘量開導他,倒也沒多想。
這頓飯,吃的實在是沒有意思,宋汐本想趁此機會,聯絡一下感情,如今看來,在家庭矛盾解決前,還是分開吃吧!
不然,她怕消化不良。
夜裏,待厲淳熟睡後,宋汐悄悄來找風宸。
這宮廷里,已沒有什麼人能攔得住她,甚至於,她可以不驚動任何人。
是以,當她鑽進錦被,從身後抱住他時,風宸全身的肌膚在瞬間繃緊,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發。
宋汐及時出聲,「是我!」
而後,她便感覺懷裏的身軀漸漸軟了,宋汐的心也跟着軟了。
昏暗中,他轉過頭,看着她的臉,星辰般的眼,那麼專注,深情。
忽地,他湊過來,狠狠咬住她的唇。
仿佛白日裏壓抑的情緒陡然爆發,那麼激烈,那麼狂放。
他很久,沒有這樣了。
宋汐鼻子酸酸的,伸手攬住他的脖子,與他深吻……
良久,兩人才分開,風宸氣喘吁吁道:「你怎麼來了?」
話雖如此,眼睛可是亮晶晶的,眉眼彎彎,竟難得有了幾分少年時分的朝氣。
宋汐看的眼熱,很想告訴他,宸宸,其實你沒必要活得這麼苦。
很久以前她就發現了,隨着淳兒日復一日的強勢,他處處被壓一頭,不是鬥不過,而是避其鋒芒,甘居人下。
她不願看他死氣沉沉的樣子,卻又說不出讓他爭一爭的話。
鬥爭意味着家宅不寧,意味着她將左右為難。
終究,她也只是一笑,「想你了,故來看看你。」望着他眼中難掩的欣喜,她的心越發柔軟,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日後,我會常來看你。」
處於矛盾的雙方,總得有一方退讓,才能維繫這個關係。
她的宸宸已經做出讓步,日後,就由她來補償吧!
而在神龍殿寢宮中,厲淳早已醒來,只着裏衣靠坐床頭,目光放空,也不知在想着什麼。
陸慎言像往常一樣來寢宮看主子有什麼需要,見屋裏燈光比往常亮了些,便進來一看,見厲淳靠坐床沿發呆,衣服也不批一件,頓時心疼了。
「主子,大半夜的您起來也不喊奴,着涼了可怎麼辦?」說話間,他已從旁的衣架上拾起一件衣裳,利索地劈在他的身上。眼角的餘光瞥見本該宋汐所在的位置空無一人,頓時有點明白他的心情了,忍不住埋怨道:「這麼晚,陛下何處去了!」
厲淳根本懶得答,而是讓他從外間書架上拿本書來。
陸慎言勸道:「晚間看書傷眼睛,主子若是無聊,奴給您講個笑話解解悶兒吧!」
厲淳不耐地皺眉,明顯不怎麼樂意,陸慎言見他這樣,都打算去拿書了,忽聽厲淳道:「罷了,陪我說說話兒吧!」
看得出來,他心情有些煩悶,卻又不知如何紓解。
陸慎言便辦了個小凳坐在床邊,大多時候,主子對他是很寬容的。如今這般,兩人獨處,能坐也不一定非得站着。正是由於這點不一樣,他才如此死心塌地。
本以為主子起個話頭,他接下面的話,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主子說話,他不得不聲色並茂地講了個民間小笑話。
誰知,直到講完,厲淳連神色都沒有變過半分。
於是,陸慎言便知道,他是不想聽笑話的,也許,他可以試着解一下他的心結。便是解不開,當個傾聽者,讓他一吐心中鬱氣,也是可以的。他想了一會兒,斟酌着開口,「主子可是為白日之事煩憂?」
此話一出,他明顯感覺到厲淳臉色微變,帶了點兒詫異地看向他。
這對陸慎言而言,是一種鼓勵,他帶了幾分赧然道:「白日奴在門外,斷斷續續地聽了幾句。」
他無疑是聰明的,不但給自己找了個由頭,表明他並非有意偷聽,也為接下來的話題鋪了路。
果然,厲淳並未怪罪與他,反而挑眉問道:「你以為如何?」
陸慎言咬着唇道:「此事,雖是陛下有錯在先,在外招惹了旁人。但陛下知錯能改,您何不順水推舟,讓她與外邊兒那人斷絕關係,也好保下宮中安寧。」
如今的昭然皇宮,風宸已不打成氣候,算是厲淳一人獨大。
陡然間多出一個人,這情形就大不一樣了。
厲淳「呵」了一聲,轉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得太簡單了,此事,關鍵不在我,更不在她,而是那個人。」他狠狠皺了一下眉頭,有些不甘的模樣,「他非世俗之人,有非凡本事,我怕一言不合,他將人擄走,我再也見不到她。」他重重嘆了口氣,語氣竟有深深無奈,「不是我不想拿他怎麼樣,而是我不能拿他怎麼樣!」
這是無奈之下的妥協!
陸慎言沉默了,半響,才道:「那風宸呢!那人主子沒辦法,豈容風宸欺在您頭上。」
這宮裏總共就倆棲息地,陛下大晚上的不見人,鬼都知道是去哪兒了。
厲淳失笑,倒是不以為意,「他已忍氣吞聲,我又何必咄咄逼人,顯得絲毫沒有容人之量。總歸是要一起生活的人,總要給幾分薄面。」
…。
一晃,三年過去,宋汐,竟盼來了安笙的消息。
幾年前安笙葬禮結束之時,知融闐便離開武安,四處尋找安笙下落。
對此,宋汐也是留了個心眼兒的。
融闐蹤跡難尋,但他得了消息,總歸得聯絡安雲,她只需秘密監視安雲,便能得到第一首的消息。
還真給她截到融闐的一封密信:說是在南邊的一個邊陲小國發現了安笙蹤跡。
得知消息的宋汐簡直高興壞了,她迫切想要見到安笙,又怕遭到身邊人的阻撓,於是,她在沒有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離家出走了。
不,她還是留了一些線索的,這個人就是小路。如果到期她還沒有消息,就按照留下的線索去找她。
當然了,她當時並不覺得自己會遭遇什麼危險。
她只是想見他一面,並不一定非要將他帶回,也許,只是遠遠地看上那麼一眼。出于謹慎,她還是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
在一天夜晚將厲淳折騰狠了,確認他短時間內不會醒來,她連夜逃跑了……
要說這幾年,最進步的,無異於夫妻生活。
厲淳的性格強勢,萬事都想握主權,架不住他體弱啊!
兩人在床笫之間,往往一開始由他主導,到後來,全由宋汐掌控。只要她想,完全可使他累的連指頭都抬不起來。每當這時候,宋汐就分外能體會,武藝高強的好處。
所以,白日裏,任憑他怎麼強勢,到了晚上,那就是她的天下。
當然了,惡意折騰對方的後果,就是接下來的幾日備受冷落。厲淳體力不濟,看他憔悴的臉色,她也十分不忍就是了。故而,她一般不會故意折騰他。
如今,這不方便跑路,不得已使了這樣的手段。
按照指定的路線,一月後,宋汐抵達曼羅國。
說起這曼羅國,乃南方邊陲一小國,因土地富饒,基本能自給自足,又因地理位置特殊,中原鞭長莫及,充分保證其主權完整。其國主愛好和平,自中原統一之後,每歲納貢,以表誠意。雙方百姓在南方交界之處互通有無,也算和平共處。
宋汐進入曼羅國地界,見景象繁榮,民風淳樸,當地百姓打扮類似少數民族,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作中原打扮,街上隨處可見中原物品,可見漢化程度相當高。
本想先住下來,再慢慢打探消息,熟知,宋汐入住當地客棧的第一晚,便收到一封匿名信件,以飛鏢為媒,釘入樑柱三寸,可見功力之深。
信中只寫了時辰地址:三日後午時,斷魂崖。
隨信附帶的,還有一枚紅玉佩。
宋汐見着這佩,勃然色變。
只因,這是安笙所有,當日,他一襲紅衣,於她生死相博,身上配的便是這塊玉佩。
宋汐不由得捏緊玉佩,眼眶微澀。
安笙,你終於捨得見我了麼!
可這字,卻不是你寫的呢!
斷魂崖,一聽就不是什麼好地方,乃至於對方根本就不懷好心。
不是沒有察覺到其中不妥,只是想見安笙的心情太過強烈,致使她即便要踏過刀山火海,也義無反顧。
……
青羅國,斷魂崖邊。
落葉飄飛,冷風嗚咽,遠處一尊石佛,神勢肅穆,依山而成,正臨崖危坐,四下一片寂靜。
一道青色身影從山峰下踏步而來,步履悠緩,速度卻勝常人十倍,眨眼便到了山頂。此人正是宋汐,上得山巔,便見那斷魂崖便早已佇立一道人影。
某一瞬間,她的心情是激動的,待走近了,一顆心又慢慢冷寂下來。
安笙的背影,沒有那般高大挺拔,他該是姿態風流,背影翩然,而非這人,背影宛如一座俊挺山峰,待他轉過頭來,深刻的五官越發顯得他剛強硬朗,氣勢渾然天成。
宋汐捏着紅玉佩,冷聲問道:「你是誰?這玉佩的主人在何處?」
那人也不回她,負手而立,凝目笑道:「你想見他?」見宋汐眉頭一動,他忽地向崖下一指,「他就在下面。」
不知沒有察覺到着青年的古怪之處,也不是不知道四周埋伏着眾多高手,聽完他的話,宋汐幾乎想也不想地躍至崖邊。
一眼便望到了崖邊下三丈用兩根橫木架着的黑木棺材,頓覺兩眼發黑,她閉了閉眼,強行按住內心慌亂,回頭怒視青年。
那人依舊是一副人畜無害的笑模樣,看的人直想打他,「謹遵他遺願,採取天葬之法,恕我提醒,這橫木可不怎麼牢靠,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掉下去了,你不想見她最後一面嗎?」
像是為了應證他的話,宋汐竟仿佛聽見了梁木因無法承重的斷裂之聲,即便聽出對方話語中的激將之意,她也義無反顧地躍下山崖。
見此,青年笑意更甚,眼中卻划過一絲厲色。
幾乎在宋汐躍下懸崖的瞬間,懸上便呼啦啦圍了一圈人,這些人手持弓箭,像瞄靶子一樣瞄準了她。
「你想幹什麼?」
而原本言笑晏晏的青年,徹底撕下了偽裝,目光冰冷得如同在看一個死人,「讓你陪葬!」
話音未落,一張巨網從崖頂撒下,宋汐的手才摸到劍柄,冷不防聽見一道劇烈的「咔嚓」聲,與此同時,原本嵌入崖壁看起來不怎麼結實的橫木帶着棺材緩緩往外傾斜。
不好,木頭斷了!
頭頂是鋪天巨網,腳下是萬丈深淵。
還有,安笙……
手指撫摸着木棺邊角,宋汐額上急出一層冷汗。
就在棺材脫離橫木,往崖下墜時,宋汐終究忍不住出手了。
她放棄了反抗,而是利用鋪在棺材上的白綾,圍繞着棺材打幾個圈,一手攀住鑲在崖壁上僅剩的一根橫木,另一手則死死牽住棺材。
也不知是否早有預謀,這副紅木棺材出奇地重,即便三五個人也難以承載,她竟以一己之力將之懸在半空。
即便她不相信安笙已死,哪怕,有一絲的可能……
在她牽住棺材的同時,從天而降的巨網也將她牢牢鎖住。
此網乃鐵絲鑄成,落到她的身上,猶如雪上加霜,宋汐頓時就有點兒支撐不住了,攀住橫木的手都有點兒發抖。
她抬起頭,冷汗從額上滑下,頗有些吃力地望向崖邊的青年,「我與你有何仇怨,你要趕盡殺絕。」
青年漫不經心地笑了,「你與我是沒甚仇怨,不過是某個人希望你死而已。你們中原人不是講究什麼生不能同時,望死時同衾。看你也不是對他全然無情,怎麼,我如今成全了你,你竟是不敢赴死嗎?」
宋汐渾身一震,望向下方的木棺,失聲道:「真的是他?」良久,她垂下眼眸,痴痴道:「他想要我這條命,給了他又如何。」忽聞頂上傳來得意的嗤笑,她驀地抬頭,厲聲道:「只是,這是我們之間的事,哪裏輪得到你一個外人來插手。」
這就是不肯赴死了?青年冷笑,眼中殺氣四溢,「由不得你,放箭!」
只見萬箭齊發,宋汐有心無力,只得閉目就死。
罷了,我刺了你一劍,這條命,就當還了你。
但願來生見了,你不要再怪我。
宋汐分明感覺到破空而來的利箭,卻在半空被一道強橫霸道的劍氣斬斷了,與此同時,耳畔響起青年驚懼非常的聲音,「什麼人,敢阻攔梁王府辦事!」
宋汐睜眼,恰好看到漫天的箭雨簌簌而下,與之前要命的架勢有所不同,這些流矢被紛紛斬斷,偏離了原本軌道,往崖下亂墜而去。套在身上的鐵網也被一道強烈的氣勁割裂開來,她一抖身,這鐵作得囚籠便四分五裂。
不知是受劍氣的影響,還是本身承重到了極限,那聯繫着她與棺木的白棱「撕拉」一聲斷成兩截。
宋汐只覺得手上一松,低頭見棺木下墜,瞳孔一縮,也跟着往下追去。
一雙有力的臂膀卻強勢地環住她的纖腰,帶着她往崖下另一個往下躍去,來不及識別這人的身份,她的心神都被那副墜落的棺木牽住,大聲嘶喊道:「棺材!」
耳畔似乎傳來一聲縱容的輕嘆,隨即,宋汐便看到身側之人對着棺木的方向拍出一掌。
無半點裝飾的黑袖在空中翻飛,伴隨着摩擦的沉悶聲響,棺蓋被一股大力掀翻開來,露出空蕩棺身。
裏面,竟是空無一人。
安笙不在裏面,宋汐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暗暗吃驚!
那棺木早已離她三四丈,她自問鞭長莫及,只能追隨而下。
這人,竟一掌拍開了棺材蓋。
這逆天的武功!
她的視角,分明看不到這人的面容,莫名的,卻感覺到無比的心安。她張開手臂,緊緊環住對方的腰,方便對方動作。她的手在方才已嚴重拉傷,不能動武,力求減少對方的負擔。
這人武功實在高絕,幾個起落,崖上的人群已成了一片小黑點。
她驚異於他竟敢在帶着一個人的情況下憑輕功下崖。要知道,原本那人是打算利用懸崖摔死她的,可見這斷魂崖有多麼險要。
頭頂,隱隱傳來青年氣急敗壞的聲音,「放箭!」
……
等兩人落地,宋汐才有功夫打量救命恩人,抬頭一看,整個都呆住了。
「宋,宋翎,怎麼是你?」
眼前人眉眼清俊,笑容溫和,「怎麼不可能是我?」宋汐望了一眼周身的亂石,澀然道:「幸好你來了,不然,我非葬身此處。」
以她當時的狀況,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這下面沒有水又沒什麼樹的,不摔死也腰摔殘了。
像是看出她心有餘悸,他竟上前輕輕擁抱了她,猶豫着,撫了一下她的頭頂,溫聲安慰道:「無事了!」
宋汐許久沒有被人當作小孩子一般對待了,一向是她這樣對別人,心中好笑的同時,亦湧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
「你怎麼來了?」
「你走後第二日,我恰好回了昭然,小路告訴我,你來了青羅國,我便跟來看看。」
宋汐蹙眉,「我讓他不要輕舉妄動,他回頭就把我賣了!」
「我來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他們不知道的。」頓了頓,又道:「他也是擔心你,若非怕被那兩人發現,只怕他要跟我一塊兒來。辛虧,我來了!」想起方才的九死一生,他還心有餘悸。
宋汐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慨,見他氣度翩然,一眼望去,竟看不出何種境界,心中驚奇,「宋翎,你的功夫到了何種地步,連我都看不透了。」
宋翎淡淡一笑,語氣淡泊得很,「我也不知,半年前與方正寺老主持切磋武藝,他倒是說我已步入半步先天!」
「先天!」宋汐不免瞪大了眼,這可是傳說中才會有的境界啊!
半響才讚嘆道:「果真是練武奇才。」
跟他一比,他們這些人簡直成了渣渣。
如方才那般的死局,也唯有他才能逃出生天了。
又想起他這些年為了追求劍術,四處漂泊,也是念着堯兒這個關門弟子在,每年回宮一趟,也是指導兩天便走。尚有幾次,她連他的面兒也沒見着,來無影去無蹤的,若非從堯兒那裏得了消息,她真擔心他出了什麼事。
她在朝堂,也有所耳聞,江湖中近年鵲起的黑衣客幾乎挑遍了江湖高手。這還不是江湖中那些浪得虛名的「高手」,而是跟他一樣,淡泊名利,痴武成狂的隱士高手。
也唯有這樣的武痴,才能踏入先天境界!
——
夜晚,兩人找了一座山洞落腳,隔着一座火堆,相對而座。
宋汐雙手抱膝,沉默的樣子頗有幾分低落。
宋翎側目看了她一眼,關切道:「在想什麼?」
他的語氣實在是太溫和,字字敲在人的心坎上,宋汐忍不住抬頭,對他傾訴道:「你說,是他想要殺我嗎?」
她的語氣頗為不安,望着他的眼神,像只可憐巴巴乞憐地小狗,宋翎就心軟了,目光溫溫潤潤的,「你覺得呢?」
宋汐低眸想了一會兒,眼神初始還有些迷茫,抬頭時,已變得堅定,「不會,他要殺我,早就殺了,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情查清楚。」
宋翎靜靜笑了,那帶着笑意的眼神讓人如沐春風,他思忖片刻,分析道:「興許,我們可以走一趟梁王府。」
……
夜裏,宋翎從梁王府悄無聲息地綁了個人,因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婢子,失蹤一夜,也未驚動旁人。
宋汐從婢子嘴裏套取了有用的信息後,便易容成她的樣子混進梁王府。至於那婢子,她也沒要她性命,只等此間事了,再放她自由。
宋汐在梁王府的第一天,就見到了那位梁王,正是那日截殺她的青年。
接下來的幾天,她致力於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也讓她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梁王每日的行程很簡單,上朝下朝,一天裏大半窩在書房裏。他沒有姬妾,有時候連睡覺都在書房裏。
據她所得的消息,他對政務也沒那麼樂衷。在朝堂里算是個閒散王爺,他不喜垂堂,早朝也可以隨時請假,天子對這個胞弟縱容得很,不過人在京中,偶爾也要做做樣子。相反,他精通兵法,體格強健,打仗時不可或缺,和平年代就沒他什麼事了。他倒很喜歡遊山玩水,往年在府里待不過一年便要出門走走。也不知為何,近三年都沒有出過遠門了。
宋汐很好奇,他整日待在書房,究竟在幹什麼?
直覺告訴她,這可能和她調查的事有關係。
於是,她與宋翎約好,在某一日,梁王早朝時,一探究竟。
宋汐負責在裏面查找線索,宋翎則在外把風,一有狀況,隨時報信。
畢竟是做過殺手的人,在尋找機關方面,宋汐還算有天賦。
不多時,宋汐就在書架上找到開關,打開了書房的密室。
她手指曲起,放置唇邊,用內力吹了一聲低哨。
這是她與宋翎的暗號,音頻極低,只有內力深厚者才聽得出來。
不一會人,宋翎便從窗外閃身進來。
宋汐望着黑黝黝的密室口,低聲道:「我進去看看,你在這兒守着。」
宋翎搖頭,堅定道:「我和你一塊兒進去。」
宋汐坳不過她,看看天色,離梁王下朝還有好一段時間,想着宋翎武功高強,裏頭有機關什麼的,多個人也好應對,遂點頭同意了。
這是一條不長的甬道,呈階梯狀蜿蜒而下,轉了好大一個彎,最終進入一間寬敞的密室。
除卻四周的一些擺件,最引人注目的竟是密室中央散着冷氣的寒玉床,上面躺着着,是一個紅衣如火的年輕男子。
宋汐緩緩走近,看着那張魂牽夢繞的臉,眼睛慢慢地濕潤了。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唇白如紙,就連睫毛也染上了一層霜白。
曾經多麼絢麗,如今也變得蒼白了,不過,依舊美麗,一種寂滅的美。
只一眼,宋汐便知道,這具身體早已沒有生命體徵。
她費盡心機,找到的,不過是一具新鮮的屍體。
宋汐僵立一旁,眼淚滾滾而落,滴落在他緊閉的眼睫上。
這雙眼睛,將再也不會睜開了。
這具身體裏,那顆為她痴狂的心臟,再也不會跳動了。
宋翎見此,眼中亦閃過一絲悲色,見她默默流淚,悲傷不能自己,遲疑片刻,緩緩搭上她的肩膀,「宋汐!」
正在這時,自甬道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聲響。
宋翎眉頭一斂,語氣便多了一絲冷凝,「有人來了!」
宋汐毫無所覺,只顧痴痴盯住安笙面容。
宋翎無法,只得隻身面對來人。
很快,伴隨着一陣腳步聲,從外面湧進來一群人,為首錦衣玉帶的俊朗青年正是這府上的主人——梁王。
今日,他像往常一樣上朝,才進宮不久,便覺心神不寧,乾脆連朝也不上了,迅速趕回了家中。每當心情不好,他也喜歡回到家中,看着那人,便會安心許多。
既是書房重地,哪能沒有一絲防備?他才門窗之處設下小機關,一旦有人闖入,必定留下痕跡。
果然,果真有那不要命的狂徒,敢觸犯他的禁忌。
此刻見了兩人,便是一聲冷笑,「我當是誰,正愁沒處找你們,倒是找上門來送死。」
宋翎不動聲色地看了來人一眼,有數十人,個個都是好手。
不過,這些所謂的高手,比其他來,便相形見絀了。
只是人數眾多,他自顧不成問題,要是帶着不在狀態的宋汐和一具屍體,倒是棘手了。
儘管如此,宋翎還是踏前一步,擋在宋汐面前,沉聲道:「要動她,先過我這關。」
梁王嗤笑,「我知你武藝高強,外面可還有府兵千人,我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今日必要你二人葬身此處。」
不待宋翎說話,旁的忽然想起一個冷淡的女聲,「梁王!」
眾人轉頭,就見宋汐迎着目光緩緩走上前來,懷裏抱的正是安笙的屍首。
梁王見了,簡直目眥盡裂,「大膽,快放下他。」
宋汐並未將他的盛怒放在眼裏,只抬眸瞥了他一眼,「你們,什麼關係?」
她的語氣極其冷淡,面目也十分陰沉,眼裏隱隱有着嗜血的光輝,宛若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只要一想到這人與他日也相對,宋汐簡直受不了。
幸好安笙身上沒有什麼奇怪的痕跡,不然,她非得將這人撕碎不可。
梁王迎着她的目光,心頭竟沒來由的一怵,語氣就有些結巴,「關,關你什麼事,你最好趕緊放下他,不然,本王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呵」宋汐笑了一下,倏然將目光轉向宋翎,語氣平淡得有些詭異,「我們走吧!」
見她振作,宋翎眼睛一亮,重重點了一下頭,他大手一揮,凝目看向眾人,屬於先天武者得氣息全開,低吼一聲,「讓開!」
眾人只覺得耳中轟鳴,心頭湧起一股懼意,竟不約而同地後退幾步,無形中竟讓了一條道來。
待兩人走過,才有人緩過神來,兢兢戰戰地請示梁王,「王爺,您看?」
作為打手,連手都沒有交,就被對手以氣勢打敗,簡直了……
梁王的目光落在宋翎走過的石板,上面竟留下了深達寸許的腳印,臉色便是一沉,咬着牙道:「不必了!」
眾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盡皆啞然。
那兩人走的並不慌忙,待梁王追出密室,兩人也才出了院子。
王府佔地廣博,庭院一個連着一個,梁王本打算一舉擒下二人,府外早已布下重兵。
「王爺,要不要?」他的管家再次請示,只待他一聲令下,一場搏殺就此展開。
但他望着兩人離去的方向,終於搖了頭。
她的懷中,抱着他深愛的人。
傷了她,他亦不能倖免。
六年前,他在遊歷時,無意中見到了他。那時,他被隨行人安置在馬車裏,雙目緊閉,毫無生氣,他以為他是得了重病。後來才發現,他根本是已死了。
他尋尋覓覓許多年,就是為了再見他一面。好不容易見了,卻是一具屍體。
他悲憤難抑,傷心不能自己,最終,還是抵不住對他的渴望,盜走了他的屍體。
至於他那隨從,看在他忠心護主的份上,他並未加以暗害,反而利用他,查出了那人死亡的真相。
武安國的前國主,昭然女帝的皇夫嗎?
曾經多麼驚才絕艷的人,卻被心愛之人親手殺死。
那女人身邊美男如雲,傷透了他的心。
最後,活生生將他逼死了。
恍惚間,他又回到了他們初見的日子。
那位煙雨朦朧的美人,在雨中哭泣的樣子,讓他疼進了心裏。
原來,是為了她哭嗎?
憑什麼啊,那樣的女人。
不值得你哭啊!
你這麼喜歡他,沒理由你死了,她還好好地活在世上啊!
你下不了手,就讓我來幫你報仇吧!
只盼來日黃泉相見,你能真正地看我一眼。
安笙,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我相信。
因為那天,我遇見了你。
……
宋汐回來的那天,眾人看她懷裏緊緊抱這個小瓷壇,都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就連厲淳,也表現出了難得的體貼,沒有質問她的失蹤,又為何歸來,只給了她一個擁抱,最溫柔的言語慰藉她,「回來就好!」
他緊緊地抱着她,努力溫暖她冰冷的身體。
她的懷裏,緊緊抱着瓷瓶,她衣不解帶地捂了一路,也捂不熱這徹骨的冰冷。
梁王用寒玉床和冰魄玉保存了安笙的屍體,離了寒玉床,冰魄玉便不足以保存屍體的完好。在安笙的屍體開始腐爛發臭,青灰色的屍斑佈滿了他的臉龐,每一次移動都會蹭掉他脆弱的皮肉,趕了一半路途的宋汐,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於崩塌了。
那日晚上,她砍了半夜的柴,又用半夜在河邊搭了一架木台。
天一亮,木着一張臉,一把火將他燒了。
火光在她乾澀的眼中熊熊燃燒,但她,已經流不出眼淚。
安笙,你總說我渣,我認了。
你看,這麼多人愛你。
為什麼,你卻選擇了愛一個人渣呢!
我不知這世上有沒有輪迴,但我希望,你能回到你希望的世界裏……
夜晚,宋汐走進風宸宮殿,撲進了他的懷裏,笑容看起來像在哭,「宸宸,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不讓我找安笙了。」
她明白得太晚了,連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風宸微微一頓,抬起手,撫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拍着,「難受就哭出來,沒人會笑話你的。」
當初,安笙的屍體停在安樂殿,是他自己斂的屍。
沒人比他更清楚,那個人是真的已死了。
安笙失蹤,他曾自私地慶幸,這樣也好,給她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讓歲月來撫平她的傷口。
不讓她找,是不想讓她獲得希望之後,再一次經歷絕望。
儘管她誤會他,冷落他,他始終不肯妥協。
因為,他是真的很想讓她幸福啊!
深愛的某個人,活在不知名的角落,開始着他的新生活,即便永不相見,不是也很好嗎?
可惜啊,他的嵐嵐,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
當真相被戳穿的這一刻,血淋林的現實是如此殘忍。
她悔恨,痛苦,她在他的懷裏,絕望着哭泣着。
此時此刻,在這個深宮裏,沒人比他們更能感受到彼此的悲哀。
此時此刻,安笙是否在天上的某個角落靜靜地看着呢!
這樣的結果,你滿意嗎?安笙!
……
21世紀,Z國,某知名軍區醫院,VIP豪華病房。
冰箱、微波爐、液晶電視、真皮沙發等一應俱全,比起五星級酒店也不逞多讓。
引人注目的豪華大床上,身穿病號服的少年靜靜沉睡,茶色的髮絲看起來柔軟極了,五官精緻得不像話,眉宇間又透着一股桀驁天真。他是那麼年輕,那麼美好,即便沉睡,也透着一股難言的鮮活。
忽地,生命體徵儀某個節點波動了一下,少年夾着探頭傳感器的手指抖動了一下,緊接着,緩緩地,緩緩地睜開了那雙深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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