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蘭奇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席勒。
「抱歉,女士。」席勒突然站了起來,對坐在後排的一個女生說道:「我們要討論一個保密的醫學項目的某些內容,但暫時沒有別處可去,能請您換個座位嗎?」
斯特蘭奇覺得席勒的發音有些奇怪,尤其是「暫時沒有別處可去」這句話,聽起來非常奇怪。
女生微微一愣,現在她面對着斯特蘭奇,而席勒則背對着斯特蘭奇,所以斯特蘭奇看不到席勒的表情。
「我真的很抱歉,女士,這源於我犯了一個小錯誤,我現在必須得趕緊解釋,但也不能冒項目內容被暴露出去的風險」
「哦,天哪,你們聊吧,我現在就離開。」
席勒在胸口畫了個十字表示感謝,女生走出,半路還回頭有些擔心地朝這邊張望了一眼,眼裏的擔憂完全不似作偽。
席勒轉了回來坐下,而斯特蘭奇則問他,「你做了什麼?」
「就是這樣。」席勒笑着看他並說:「這個世界上沒人能苛責受害者,而絕大多數人無法分清道德和情感擔憂的區別,這太容易混淆了。」
「你在扮演一個受害者?」
「只對特定的人展露這種氣質。」席勒說:「讓他們認為他們是你唯一的救世主。」
「果然夠不健康的。」斯特蘭奇已經很難壓抑自己嘲諷的語氣了。
但他停頓了一下,還是問道:「哀求他人會失去尊嚴,難道不會讓人覺得你是個小可憐嗎?」
「我說了,只針對特定人。」
「怎麼保證她不會透露出去?」
「你一定要喜歡一個到處說別人不是的人嗎?」
斯特蘭奇被噎了一下,但還是接着問:「那不會讓你看起來不合群嗎?」
合群這個詞仿佛對他來說是千斤重擔,但席勒又笑了笑說:「如果你對每個人都這樣,他們就都是你的救世主,圍繞你而生,為你而動,你怎麼會不合群呢?」
「你不是說只對特定人」
「有很多人是天生的綁匪。」席勒把身體前傾看着斯特蘭奇說:「你只要給他們一種感覺,那就是他們只需要對你施捨一次,就能從你這裏得到無窮無盡的情感回報,這樣划算的生意誰都會做。」
「這就是你說的培養一個綁匪?」
「是的,讓他們覺得只要他們給你一點,你就回饋他們一整個世界。」
「但你做不到。」
「對,我做不到。」
斯特蘭奇看着席勒。
「但我為我做不到而感到羞愧,為這份羞愧時常感到無窮無盡的抑鬱,甚至充滿自毀傾向,令他們救我更多,因為我最初的回報,他們只會期待着那永遠不會到來的更多的回報。」
斯特蘭奇直愣愣地看着席勒,就好像見到了什麼以前從來沒見到過的東西。
「我說了這不健康。」席勒強調。
「但他們其實不需要全世界。」斯特蘭奇好像找到了漏洞,他說。
「你想要十個億美金嗎?」
「我不能說我不想。」
「但你有可能獲得嗎?」
斯特蘭奇搖了搖頭。
「你在回答我想不想要之前就知道不可能獲得,但你還是沒辦法說出你不想要,因為你真的很想要,那到底能不能獲得很重要嗎?」
席勒把雙手放在桌面上說:「每個人的理智都知道他們不可能擁有一個人全部的情感,但他們就是想要,在這個方面,我敢說惡魔都沒見過如同那些人般的貪婪。」
斯特蘭奇還想說什麼,但席勒把身體前傾,逼得更近,他看着斯特蘭奇的眼睛問:「你不想要一個這樣的人嗎?他會對你付出全部的情感,只把你當做最好的朋友,為了你不惜毀滅世界,毀滅自己,真的不想要嗎?」
斯特蘭奇的嘴唇動了動,但更像是抖了抖,就好像本來也沒什麼話說,只是做個姿態而已。
因為他知道不會有別的答案,就像他不能違心的說他不想要十億美金一樣,在他看來,這甚至是比一大筆錢更容易扭轉他整個人生的東西。
「你知道不會有這麼個人的。」席勒把他從思考當中拽了出來,用冰冷無情的現實打破了他的設想,席勒接着說:「你的理智、你的邏輯都在告訴你這個答案,永遠不可能有這樣的人,但你還是發了瘋的想要,因為這是人類的劣根性。」
「一個人越靠近他的原始本能,這種劣根性就體現的越發明顯,他就越容易被變成一個綁匪,勒索無窮無盡的情感。」
「只要你永遠表現得你能給,他就會無窮無盡地向你要,在有這種選擇的時候,永遠不去選別的答案,這可比愛情、友情之類虛無的詞彙可靠多了。」
斯特蘭奇陷入了很明顯的思考,然後他說:「但這很卑鄙,這會毀了某個人的。」
「不,這種關係不健康,但不卑鄙。」席勒說:「給人以希望是這個世界上最高尚的情感,不論以什麼方式,只要能讓一個人時常從你身上感受到希望,你就是一個高尚的供給者,而不是卑鄙的勒索者。」
斯特蘭奇在輕輕地吸着氣,似乎在抗拒接受這種觀念,但最終他的神色還是鬆動了,緊抿着的嘴唇放開了,眉頭輕輕地皺起來,拇指繞着食指的指尖打圈。
「或許你可以去試試。」席勒接着說:「下周會有一場橄欖球賽,賽後會有一個派對,蕾妮會出席,而你恰好在那天有一場非常重要的旁觀課」
「你是說讓我告訴她這件事,好讓她故意來邀請我嗎?」
「反了,是說你聽說了派對,但是實在沒空去,說你對她感到抱歉。」
「但她根本就沒想邀請我,難道我要表現得像是別人邀請了我一樣嗎?」
「不,你要相信,至少做出一副相信她一定會邀請你的樣子,然後為自己會缺席並不存在的邀請而感到深深的抱歉。」
「這聽起來太難堪了,她根本就沒想邀請我,她自己知道這事兒。」斯特蘭奇說:「完全像是我一個人在自作多情。」
「是的,她還沒邀請你呢,你就為不能出席而感到這麼抱歉,如果她盛情邀請你,你卻依舊不能去,那她既不會在賽場見到你,又能夠讓你對她更加感覺到愧疚,她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聽起來像是某種道德勒索?」
「可她才是勒索者,她希望你對她感覺到愧疚。」
「可蕾妮不是這樣的人。」
「喜歡我的沒有好人。」席勒說:「扮演一個人質就永遠只能遇到綁匪,但如果你真的認為愛情大於佔有,也就不會來找我了,不是嗎?」
斯特蘭奇顯得非常糾結,看着這張更為年輕的面龐,席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一樣,輕輕嘆了口氣,笑了起來說:「你完全可以去試試,如果她對你說其實我完全沒有想邀請你,是你誤會了,那恰恰是你喜歡對了人,證明你眼光不錯。」
「但是」
「她甚至已經偉大到連這種送上門的情感資本都不勒索,難道還會把這件事到處宣揚嗎?還會不停地提起讓你難堪嗎?」
「如果她選擇勒索,就證明你們其實是一樣的人,你想佔有,她想利用,你們兩個剛好相配,最好相害到老,不是嗎?」
最後一句話好像一把鋒利的錐子刺破一塊冰,斯特蘭奇幾乎聽到了玻璃碎裂的聲音。
「你希望我怎麼回報你的指導?」斯特蘭奇問道。
席勒垂下眼帘露出了一個微笑,說:「如果我說我不求回報,未免顯得太過虛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開給我一張空頭支票?」
「什麼?」
「要是哪天我有麻煩,你得幫我一個忙,當然,或許你也會從中收到足夠多的報酬的。」
席勒站了起來,奧創已經開始給他匯報資料了,他對着斯特蘭奇點了點頭說:「我還有些事,先走了,如果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可以去心理學系找我。」
說完他轉身離開,而斯特蘭奇則在原地沉吟良久,過了一會,他看到一道身影走了過來。
「呃,無意打擾,同學,你們還好嗎?」
斯特蘭奇抬頭一看,就是剛剛被席勒勸走的那個女生,他先是看着斯特蘭奇,然後又回頭看向席勒離開的方向。
斯特蘭奇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剛剛的一整個對話過程他板着臉,幾乎沒怎麼說話,而席勒有的時候低頭,有的時候笑,說了一大長串的話,無論怎麼看都很符合席勒所說的他犯了點小錯,正在努力的解釋,此刻飛奔着去彌補了。
而斯特蘭奇明顯能感覺到面前的這個女生心猿意馬,他對於席勒的關注多的不正常,真是見鬼了,難道就這麼立竿見影?
女生和他寒暄了幾句之後也走了,看不出是不是追着席勒的方向離開。
這邊的席勒一邊在學校步道上散步,一邊聽着奧創告訴他的情況,曼哈頓區最近沒有什麼大亂子,時政新聞當中也都一派平和。
但是這裏可是紐約,就算是20年前的紐約也不可能如表面這麼平靜,或者說20年前才是真正群魔亂舞的時候。
因為這個時候,既是美國的黃金年代,也是九頭蛇的黃金年代。
「在我搜索到的案件當中,大概有12起情況不明的逮捕案,其中有六起是普通警察出手,但還有六起,動手的人看起來不像是警察。」
「是特工?具體是哪個部門的?」
「影像資料不足,大多數都是照片和文字,因此很難看出來。」
「除非他們再動一次手。」
「在我們眼皮子底下。」
席勒整了整衣領,快步朝着宿舍樓走去,身後是黑沉沉的烏雲,夏天的第一場雨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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