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小小一隻鸚鵡,卻拉拉雜雜牽扯進好多的人來,連賈環賈寶玉都被大理寺帶了去訓問。
且說當日賈府里亂象叢生,賈環反倒如魚得水,大有翻身為王的勢。黛玉虎口逃生匆忙離開後,刑王二人分完黛玉留下的金玉字畫後,瀟湘館也就無人管了,誰也不在意這鸚鵡。倒是賈環素來仰慕已久,得了閒兒到瀟湘館裏逛了逛,也是該他發財,無意間聽了這鸚鵡念了句葬花詞,心知是寶,便拿了回去,被趙姨娘慫恿着偷出去賣了幾兩銀子,便也就忘了。
這賈環升了贊禮郎後,原也想攀附上皇上寵縱的水涵,然水涵卻總是冷冷的不予回應。賈環很覺懊喪,心裏又恨又怕又很不甘,細細思量,越發覺得忠順王如再生父母,便死心踏地,對忠順王俯首貼耳。
魚有魚道,蝦有蝦路。贊禮郎雖是閒差,卻也是皇上親封的官,自然不少人拍馬溜須的附擁着,賈環很是受用,因也結識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混混。一來二去的竟無意中得了那隻鸚鵡,賈環喜滋滋的獻給忠順王,忠順王知道這鸚鵡原是黛玉之物後便搖頭笑着讓賈環送給二皇子永泰王水泳。
賈環原就是個心思委瑣下流之徒,很快就明白了忠順王的意思,想着正好藉此機會巴結二皇子永泰王,便疏通了門道,將鸚鵡獻給了二皇子。
永泰王得此物,頗為意外,卻仍舊不動聲色的收下了,一番調教後,信心滿滿地作為黛玉生辰之賀儀。誰知,關鍵時候,情勢急轉而下,卻置自己於險境,真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夫婦雙雙被「留在宮中」。永泰王府中大小管家等幾乎被審問了個遍,只是鸚鵡之事知者甚少,只除卻幾位心腹。
大理寺順藤摸瓜,找到了賈環。賈環混跡江湖已久,早已練得牙尖皮滑,見問便把如何得的這鸚鵡,又如何送給二皇子的經過俱說明了,還留了心眼略過了忠順王這一節。大理寺查證屬實,便也沒為難賈環。
然而賈寶玉便頗受了一番折磨,原帶着薛寶釵進京來求名醫,卻不料醫者皆搖頭。腆着臉求訪故舊,唯有北靜王爺伸出援手,送了自己銀兩,讓自己在京城暫時得以安置。然對薛寶釵之病症終還是無可耐何。眼看着寶釵一日日的乾瘦下去,越發顯得那肚子大的嚇人,寶玉只能急在心裏。好容易一日偶遇一婦人,頗通婦人醫術,便延自屋內,為寶釵診了脈,婦人也只是皺眉搖頭,留下藥方,只道是須早做準備,照方服藥小的或許還可保住。
寶玉將信將疑,照着方子抓了藥,寶釵服下卻說舒服些,寶玉不知是該悲該喜,只得仍舊照着方子日日抓藥讓寶釵服。雖則進京時襲人夫婦跟了來,到底已與往日情形不同,諸多事宜還得寶玉親自動手。正自手忙腳亂間,誰知麝月不知怎麼找來了,昔日主僕再相見,彼此都淚涕沾襟。
麝月雖已是自由身,卻極是忠心本份,只是盡心盡力的服侍照顧寶玉寶釵兩口子。麝月素來口齒好,如今卻象是變了個人,只管做事輕易不開口,問她三句大約也只回答一句。幾天功夫,寶玉方略略知道她這一向的經歷。寶玉如今雖說不上是人情練達,然對世事還是很明了的,一些事,也不必深問,便能想像出,心裏倒是感觸頗深,對麝月便又多了幾分憐惜和敬意。
寶玉見在京城裏也於寶釵病無補,便想着仍是回金陵鄉下去,一則用度少些,再則也清靜些。這裏正張羅着回金陵,誰知大理寺來函官差把寶玉帶了去。
寶玉莫名其妙,心裏雖有些不安,卻也並不害怕。
「你就是賈寶玉?」大理寺的官差凶着臉。
「回官爺,草民是賈寶玉。」寶玉低頭回道。
「因何進京?」
「回官爺,草民是帶拙荊進京求醫的。」話音里有些頹喪。
「都跟什麼人有些來往?」
「?」寶玉愣了愣:「回官爺,草民現暫住埂子街,承北靜王爺憐憫,常施以救濟援手,來往的人一時只怕也難以說清……」
「大膽!」官爺橫眉怒目:「有一個說一個,有什麼難的!」
寶玉默默嘆了口氣,因慢慢回憶起從進京時起都因什麼時找過什麼人。
官爺聽着嫌瑣碎,便喝斥着要寶玉揀要緊的說。
寶玉想了想便只將那些有身份的人說了。
官差聽說北靜王、二皇子永泰王都不吃驚,反倒是聽寶玉說去求見三皇子而吃了閉門羹後,瞪大着眼睛挖苦嘲諷道:「你還敢跑去求見永靖王爺!永靖王爺真是氣量夠大的,竟沒把你揍一頓?」
寶玉低頭搖了搖頭。
官差們嗤鼻。
「從前你們賈家的那什麼瀟湘館裏有隻鸚鵡會念詩,你該是知道的吧!」
寶玉點點頭。
「那隻鸚鵡後來到哪去了,你知道麼?」
寶玉搖頭。
「再沒見過?」
寶玉點點頭。
「那鸚鵡會念你的詩麼?」
寶玉搖搖頭。
官差們互相嘀咕了一會子又問:「你才說曾見過二皇子永泰王,在哪裏,所為何事?」
寶玉想了想:「在北靜王府里,北靜王的一個愛妾生日,請了草民,二皇子、五皇子也都去了。」
「就這一面?可有何特別之事?」
寶玉點點頭又搖搖頭:「除了喝酒吟詩也沒別的事了。」寶玉想起席間二皇子曾問起自己以前自己做的詩文一事,北靜王不但大力稱讚了一番,還拿出一疊紙,上面竟全是寶玉做過的詩文……那些風花雪月的閒情逸緻早已成為遙遠的夢境,每每想起,即便是再多的長嘆也難以抒解胸中的積鬱。
「大膽!」一聲努喝將寶玉從回憶里驚醒,忙伏低認錯:「官爺息怒,草民想起往事一時走神,甘願受罰!」
旁人看來,往日錦衣玉食的賈寶玉如今粗衣鄙履形容憔悴必是苦不堪言的的,然寶玉心裏卻並不以之為苦。辛苦勞作、粗茶淡飯正可以讓寶玉忘卻夢境,仿佛只有這樣的現實才可以消抵對往日種種的追悔。所有肉體能承受的苦都不是苦,只有對所心系之人受的苦卻無能為力才是苦。
官差們見寶玉如此態度,倒也沒有苛罰,又問了些話,讓寶玉畫了押,便趕寶玉走。
寶玉至此仍未明白這番訓問為何事,原想問一問,再一想便也就罷了,想着走時寶釵麝月等滿臉驚恐的樣子,便也就匆匆回去了,比及回到埂子街的住處,麝月襲人又驚又喜,圍着寶玉直問可曾受刑罰之苦。
寶釵麝月等見官差們把寶玉帶走,可是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襲人忙去問自己男人。
襲人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琪官蔣玉函。
蔣玉函忙四下里托人問訊,方曉得了其中原委,雖知道寶玉無辜,卻也不得不防,忙着人給北靜王送信。
北靜王雖滿口應承下來說無事,卻也心中無底,畢竟此次鸚鵡事件觸及了皇上最敏感的地方。所謂聖心難測,皇上是怎麼打算誰也無法捉摸,此時朝庭上下與諸皇子有干係的人,誰不如履薄冰,誰敢大意。
一時蔣玉函也得不着准信,只得又到另托他人。
襲人等未得着准信正自心慌時,見寶玉安然回來了如何不喜。
寶玉卻是很茫然,面對問話只是搖搖頭:「也不知出了什麼大事,問了些奇怪的話。」
麝月望着寶玉直搖頭嘆氣,倒是襲人皺了眉頭抱怨:「為了那隻鸚鵡,左不過都是她招來的……」說着似想起什麼,忙又住口,撇嘴不言。
寶玉茫然混亂的頭腦忽然電光火石一般,霎時大略猜着了什麼緣故,因也不由的眉頭一皺,眼巴巴地看着襲人很是擔憂的問:「到底所為何事,怎麼樣了呢?」
襲人嘴角耷拉着,瞅着寶玉,嘆道:「前兒不是永靖王妃的生辰麼,宮裏頭擺筵席……」
寶玉情不自禁的垂下眼帘,那眼裏的黯然之色未逃到襲人的眼睛。
襲人心裏莫名的有點煩躁,想了想又接着說:「聽說二皇子送了只鸚鵡為賀儀,這鸚鵡說了些不好的話,皇上要徹查。聽說已拉了好些人去查問了。」
寶玉心中悶沉沉,不由地替黛玉擔憂起來,再看襲人神色,便忍住了不再問,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等到襲人走了,方又問麝月:「你還聽說了些什麼?」
麝月看着寶玉沉默了片刻方低聲道:「皇上封了三皇子為親王了,二皇子夫婦兩個還在宮裏沒回來。」
寶玉聽了便明白了,為黛玉高興的同時心裏又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麝月沉默了會又小聲道:「這京城裏是非多,二爺還是早做打算,早日回金陵鄉下吧!」
寶玉點點頭:「早想好了,明兒就去雇條船。」因與寶釵說了。
寶釵如今瘦的臉頰都凹進去了,原本水汪汪的杏眼早已失去了光彩,躺在床上也沒精神說話,只是默默點頭,又指了指自己顯得碩大的肚子。
寶玉知道她是擔心肚子裏的孩子,因安慰道:「咱們坐船回去,倒可省去顛簸之苦,應是無妨的。」
話是這麼說着安慰寶釵的,可心裏也着實擔心,因忙請了大夫來診視,大夫看了直搖頭,只說不好說。又請了有經驗的穩婆來瞧了,穩婆也是連聲嘖嘴嘆氣,只說難保。
寶玉犯了難,倒是蔣玉函出了個主意:請個有經難的穩婆一路隨行,不過是多花些銀兩。
是的,有銀子一切便不是問題了,然銀子哪裏找去。蔣玉函雖說還有點手段弄些銀子,可此畢竟也是沒有基業的。自從被忠順王尋着後,不但被破了面容,連積年存下的薄田積蓄也皆被洗劫一空。後幸得馮紫英等幾位好友相助,才得了安身立命之處,靠着還有一身拳腳功夫,替人押鏢賺些辛苦錢。
馮紫英父子出事後,眾多親友避之不及,唯有蔣玉函仗義,不時周濟些。賈家出事後,也曾私下托人打聽,卻因此機緣巧合與襲人結了姻緣。後夫妻二人又一直盡力在幫襯寶玉夫婦,手上也沒什麼積蓄。
此番僱船回金陵,寶釵一身兩命得藥養着,又要請穩婆……這銀子哪裏尋去。寶玉正欲厚臉再往北靜王那裏借些,麝月卻攔住了,從帶來的小包袱里拿出水涵賞的二百兩銀子拿了來全都給了寶玉。
寶玉捧着銀子心裏的沉甸甸的,又暖暖的。殘生落魄,靈魂寂寥,人間煙火里自有些微樸實的溫暖和真心,讓你不忍辜負,不忍捨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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