々師六月的天悶熱異常。陳府內,一個二十七八的女子歪歪地躺在美人塌上,一個丫鬟在前慢慢扇着風,一個丫鬟在後輕輕捶着腿。女子眯着眼睛,處於半睡未醒之間。
兩個丫鬟都只十二三歲的樣子,一個穿鸚哥綠百褶裙,一個穿櫻桃紅色長比甲。鸚哥綠丫鬟名叫釵兒,櫻桃紅丫鬟卻是鈿兒。釵兒歪身瞥瞥睡着的女子,與鈿兒雙目對視了一眼。
′兒停下來,低聲問道:「睡了?」
∥兒將潮州絹扇放到床邊,揉揉酸疼的右手答道:「可不睡了麼?再不睡要累死我們呢。」
′兒起身說道:「剛才我冰了一碗綠豆銀耳湯,你要喝不?」
∥兒擺擺手說道:「自然要喝,你去拿來,我口乾的要着火了。」
′兒擰身進屋,頃刻間,端了兩碗綠豆銀耳湯出來。釵兒性子貪玩,見她走得不疾不徐,突然玩心大發,要嚇她一嚇。她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扔到鈿兒腳邊,表情誇張,嘴裏輕輕叫道:「敖,老鼠!」
她知鈿兒怕老鼠,聽見有老鼠,只怕會嚇個半死。哪知道鈿兒覺有東西滾來,又聽釵兒說是老鼠,心下大驚,來不及細看,竟雙腳跳起來。她這一跳不打緊,條盤裏的兩碗綠豆湯恰傾翻,遠遠濺在睡覺女子身上。女子突然感到臉上一陣冷涼,以為下雨了,睜眼見是釵兒、鈿兒胡鬧,張口罵道:「你們兩個是要作死麼?」
∥兒、鈿兒見女子醒來,心下大驚,雙腿一軟,都跪倒在地。鈿兒手中的條盤也滑落在地。兩隻碗碎了一地,僅剩的一些綠豆銀耳湯緩緩在地上流開去。
『子支起身子,甩手給了釵兒、鈿兒各一巴掌,嘴上罵道:「浪蹄子,就沒片刻讓人誓的。」
∥兒、鈿兒各挨了一巴掌,不敢言語,只低垂着頭。忍氣受着。
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鬟聽聲過來。見女子慍怒,忙上前將一個大繡枕靠在女子腦後,又在女子背後順捋一番。聞聲勸道:「奶奶和她們動什麼氣?若使着不順手,大可以將她們打發出去,再買幾個聰明伶俐的丫頭進來。」
…來這女子是陳璘的正妻喬鳳,也是大戶出身。和陳家原是世家。喬鳳長到一十五歲的時候,由父母主持。嫁給了陳璘。之前,在當鋪和紅翠相遇的正是喬氏身邊的大丫環流蘇。流蘇是喬氏的陪嫁丫頭,自小服侍喬氏慣了的,深知喬氏性情。
喬氏惱她們兩個也不是一日半日了。這會兒正在盛怒當中,賭氣說道:「那就將她們都打發走吧,再買兩個得力些的丫頭進來。年紀不要太小。整日只知道玩,半點事都做不來。」
↓說要將自己打發出去。釵兒、鈿兒嚇得只磕頭,哀求喬氏說道:「奶奶,奴婢做錯什麼,由着奶奶責罰就是,要說打發出去,可是要奴婢的命呢。」
喬氏看也不看她們,冷冰冰地吩咐流蘇道:「叫她們的嬤嬤進來,別管多少,只管打發出去罷了。」
流蘇不敢抗命,答應是,轉身找嬤嬤去了。不一刻,兩個五十多歲的老媽子過來磕頭。喬氏指着釵兒、鈿兒說道:「你們帶進來的人依舊帶出去罷,這麼不經事的丫頭,我這裏養不得。」
媽子還不知釵兒、鈿兒犯了什麼錯,少不得也哀求一番,希望喬氏能回心轉意饒過她們。只是喬氏心意已定,再不肯鬆口。老媽子情知事情難以挽回,只好拽了釵兒、鈿兒的手,拖拖拉拉出去了。…
打發走釵兒、鈿兒,流蘇倒了一杯茶端到喬氏面前,說道:「奶奶且消消氣,為着兩個下人,傷了自己的身體,不值得。」
喬氏接了茶,慢慢飲了一口,方才嘆氣說道:「想我剛嫁入陳家,富甲一方,在大理也是赫赫有名的家族。奶奶我在大理過得也挺自在,不想來到京師,人生地不熟,身邊連個可以親近的人都沒有,想想有什麼意思呢?」
見喬氏喝了茶,流蘇又將茶杯接了過來,放在美人榻邊的小几上,勸慰說道:「小姐可得寬慰些,到那裏久了都是一樣的。」
喬氏說道:「話雖是這麼說,可老爺在外面的事你也知道,皇上雖沒有責罰咱府,只是那些家業所剩無幾。昨日給老公爺請安,我還說了這話,索性京師沒什麼意思,倒不如依舊回大理去。可老公爺說,這種事男人說了算,他有他的考慮,讓我少操這些閒心。流蘇,你可說說,我操的可是閒心麼?」
流蘇說道:「小姐的心怎麼是閒心呢?只是老爺正在氣頭上,說點子氣話也是有的。流蘇想,老爺處理了這裏的事情,多半依舊要回大理的。」
天色越來越陰沉了,空中隱隱傳來悶雷聲。突然,一個閃電在頭頂炸響,只嚇了兩人一跳。喬氏看着天邊濃雲如墨般壓下來,失神說道:「只怕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
流蘇忙道:「小姐快進屋吧,別涼了身子。」
喬氏嗯了一聲,由流蘇扶着進入屋內。
這一夜雨大風狂,一覺醒來,滿院都是殘葉敗枝。流蘇起來,兩個小丫頭正在打掃院子。流蘇看看天,見東方雲中隱隱透出一絲光亮,看來是要晴了。
流蘇心道,昨日打發了釵兒和鈿兒,今日總要再買兩個丫頭進來才是。這麼想着,她慢慢踱出院子,向前廳走去。剛轉過抄手遊廊,卻見府內新任總管江華迎面而來。自從賴金被抓進順天府後,陳開仁身邊也沒什麼可用之人,只好由着陳璘用了江華。江華原是府內老人,為人精幹精明。
見了流蘇,江華快步上前,招呼說道:「蘇姑娘這是去哪兒呢?」流蘇是大奶奶的人,府內上下認得的人,多半和流蘇親近。
流蘇淡淡說道:「奶奶昨晚上睡得晚,這會子還沒醒,流蘇無事,出來閒轉轉。」
江華呵呵笑道:「姑娘別蒙我。好好的來前面轉什麼?後花園景致還不夠姑娘轉的?姑娘有什麼事只管對江華說,江華斷不會有半分推辭。」
流蘇想了想,說道:「要說這也不是流蘇的事情,可是為奶奶做的。不瞞江總管,昨日奶奶打發了兩個小丫頭,嫌她們年紀小做事不利索。流蘇的意思是,最近可有合適的丫頭,煩總管買進來兩個,也好給奶奶使喚。流蘇也知道,這事要放在以前算得什麼事兒?只是最近,府里晦氣,怕老爺知道說兩句難聽話,奶奶可是有些委屈。」
江華聽是這事,呵呵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兒,原來奶奶要買兩個丫頭啊。這不是事兒,江華這就安排,半日內,準保把丫頭送進去。」
流蘇彎腰輕輕行禮說道:「那就有勞江總管了。」
江華自然說客氣了。流蘇安排了這件事,鬆了一口氣,轉身過了抄手遊廊,方又轉回來。此時,喬氏已經醒了。流蘇不在身邊,小丫頭也不敢隨便進去伺候。流蘇進去時,正聽見喬氏罵人。流蘇忙喊了一聲奶奶,快步進去伺候。…
江華果然辦事可靠,剛吃了午飯,流蘇就被叫出去,說江總管送來兩個丫頭,吩咐讓交給蘇姑娘。門外站着兩個丫頭,一個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個十*歲的樣子。流蘇看那十五六歲的丫頭,圓臉盤兒,厚嘴唇兒,一看就是個老實丫頭。流蘇心道,丫頭老實固然辦事可靠,只是機靈勁兒就沒了,怕難合小姐的心意。
她再看那十*歲的丫頭,身材頎長,細長眼兒,眼珠黝黑,烏溜溜透着精明樣兒。雖然如此,她卻很懂得收斂,一雙彎眉低垂着,雙手規矩地放在右腰間,恭謹地道了萬福,沉聲說道:「金縷給蘇姑娘請安!」
這丫頭看是個中用的,竟連流蘇的名字都打聽到了,算是個有心人。金縷滿意地打量她一番,問道:「你叫金縷?幾年多大了?以前在哪裏做事?」
金縷依舊垂首答道:「金縷今年十八歲,以前在金門王家做事。只因前些日子府內走水,燒毀了若干房契地契。王家勢敗,養不得許多閒人,才將金縷打發出來。金縷情知陳老爺可是京師大戶,奶奶和氣待人,蘇姑娘又是體貼伶俐的,金縷能進來服侍奶奶可是天大的福氣呢。」
她這麼一說,只把幾個人都誇了一遍。流蘇一向自稱能說善解,這時到了金縷面前,也算是慚愧的了。
流蘇笑道:「你這般能說會道,只怕以後在奶奶面前可要比流蘇吃香呢。」
金縷忙躬身又福了一福,忙道不敢。流蘇說道:「罷了,你們倆個都留在奶奶身邊伺候吧,能替我分擔一些,我也少操些心。」
金縷答是。那丫頭還在怔怔中,被金縷捏了捏手,才惶然也答了一聲是。流蘇這才領兩人進屋,見了喬氏,好生吩咐每天的事宜。好在金縷一學就會,不過半天時間,就將喬氏伺候得服服帖帖,只夸金縷得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