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和麗質是翻過了好幾個山頭,才跟着一個林場護理山林的工人到了聶畈,這是一個二十多歲從林學院畢業不久的年輕人,叫做聶彥。他認出了張春和麗質。
「林業產品,很多價格壓得太低。物價局認為只消耗人工成本。可是相對於農業,除了農業稅收以外的收入不少。為什麼林業就只定人工成本?不是說定的人工成本不高,而是說這不合理,存在農業和林業以及工業的差異。」聶彥激動得漲紅了年輕得面容。
因為他終於可以在一個足夠說得上話的人面前講自己的想法。
張春說:「那你可以將一下你家的收入嗎?」
「我們家只有三口人,林場給我們發基本工資,每人每月一百八十元,除了工資就是和收購林產品的錢,一年大概七八個月吧,去年全年收入三千多元,還不如基本工資高。可是我們分管這片林區面積很大,產量不算低,收穫季節很勞累。」
「除了這,沒有了嗎?」
「沒有了啊。」
張春想了想說:「不對啊,應該你們還有分給你們的農田啊。」
「沒有了啊,分開了,以前我們家分了農田,可是後來林業工會從農業工會脫離出來,農業工會認為林業工人同時擁有林場和農田,這不公平。所以把農田全部劃出去了,林場是林場,農村是農村。林業算是工人,農村算是農民。林業的稅收由林場交稅。農民只交公糧就可以了。」
張春皺了眉頭。
「你家的林產品是怎樣銷售的?」
「因為種類太多,所以林場統一收購,集中分揀包裝後銷售給加工廠。」聶彥指着一個五六家人家的小村子。一條公路延伸到了這裏。這五六戶人家幾乎權勢木質結構的房子。不過修建的非常漂亮。
「很漂亮,你們用木材建造房屋啊,為什麼不用紅磚。」
「以前就是紅磚的房子,後來因為木材太便宜,木材建得房子住得舒服,就都換成了木頭房子了。」
下山就是一個大池塘,山上的泉水流淌下來十分清澈。池塘的水流入山間的小溪。小溪兩旁都是水稻田。山坡上的平緩地有些梯田,上面種植着小麥和蔬菜。
「山坡上的菜地是你們的吧?」
「不是,林場的工人沒有土地,我們在房前屋後弄出了一些菜地。林場的黨委說工人階級要像工人階級的樣子,還不允許弄。一直說要剷除菜地,我們反對,所以才保留了下來。」
「工人階級。」張春有些生氣了。
麗質捏了捏張春手,張春才笑了笑問:「你是黨員吧。」
聶彥笑了:「我是黨員,是這裏的小組長。開黨委會的時候,我們幾個小組長反對,拆除菜地的決議才沒有通過。」
「你認為農業和林業分開合不合理?」
「分開是必然的趨勢,這個大家都認可的,只是我們覺得這樣一刀切是有些問題,再就是我們的價格統得過死,對林業壓制的厲害。再有工人工資分了好幾等,林業工人的工資為最低等。物價局認為我們的生活資料自產,而工礦業的生活全部靠購買。所以他們的工資要高。林場的領導班子就說農業林業徹底分開,林業工人的工資和工礦業工資一樣高。所以才出了這麼一個決議。」
「那你了解漁業和牧業是採取什麼方法?」
「和林業差不多,最厲害的時候說要從我們五家人中分出一家來承包這個池塘。因為環境所反對才沒成,因為環境所認為這個池塘太小,養活不了一家人。」
「你們的意見呢?」
「當然不行,這個池塘要養活一家人也可以,但是得加大飼養量,那樣水就沒法喝了。鎮黨委說可以打井喝水,用自來水。井水和自來水沒有現在的泉水好喝誒。我們當然不同意。」
其實這個綠樹環抱的池塘面積不小,加上是活水。水質確實非常好。幾個人蹲在池塘的石階邊喝了一口,麗質的眉眼就笑了:「這水質很好。」
「當然了,特別是引進了苔蘚地衣和蕨類植物後,水質經過了很多次的過濾,水變得純淨了很多,裏面的微生物量沒有增多,還減少了。動物們也很少下來喝水,因為山林有足夠的水給他們喝。」
「你們也不做養殖業?」
「不做,山林的動物很多,必須控制他們的種群數量,我們吃不完那麼多。可是不能光吃啊,最近出來了一種電視機,八千多元一台,我們家兩年都買不起一台。電視機廠說現在的成本就這麼高,電視機廠不賺錢,要等到產量上來,成本才降低。」聶彥嘆了口氣道:「家裏兄弟姐妹少的,老人可以支持一點,我們這些人和外地戶就買不起了,電視台還收費啊。」
張春點頭道:「這確實有些難。」
「我們也知道電視台要收費,這建設設施,電線電纜,都需要錢。所以才說林產品太便宜了。」
「我看不是林產品便宜的問題,電視機的價格會下來的。但是不是說除了電視機就不賣別的了。而是強行分農民和工人階級的問題,強行剝奪老百姓土地的問題。」張春已經非常不高興。
不過他還是轉移了話題:「你們的護林工作做得非常不錯,一路上走過來,讓人驚嘆。」
聶彥得意地說:「那是,那要看我們是做什麼的。」
聶彥對自己的專業非常自豪:「我們小組寫的溫帶地區地衣對水質淨化的影響,那是連蔡院長都給我們頒獎了的。」
聶彥的妻子范曼不在林場,而在鎮環境所工作,家裏的老母親是范曼的母親。范曼是江西人,戰亂讓她失去了父親,在南昌師範學院讀書,之後考入了新民研究院。後來在聶畈林場實習。很周正的江南妹子。
環境所是國家公務人員,而且有協調各行業的職能,所以工資定得很好,權利也很大。騎着自行車回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幫學生過來。看得出來幾個林場的小組長對學環境的學生還是有些羨慕。
他們都沒有請林場和環境所的高級幹部,似乎對黨委的意見也挺大。
其實一個月前,林業廳、監察廳的人已經來過一次,但是他們的意見沒有在這裏的人大、政協和黨代會的任何文件上提及。他們就認為這些人太官僚了。總要給一個說法吧。
現在張春和麗質到了,雖然不是最高當權者,但是說影響力,那可沒人比得上張春。
學環境專業的,大多數都在環保廳下面的環境所以及各研究所工作。范曼一直在政府機構工作,所以看得透徹很多。
「國家稅收是只針對產品和土地,並不是針對農民或者林業工人。現在弄成這個樣子兩個原因。一個是黨內一直覺得工人階級要比農民先進,要搞大公有體制,如果林業,漁業,牧業成了工人階級和無產階級,那麼就可以實現無產階級專政。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農業公會分裂後,各公會都想搶佔地盤,這樣就能夠獲取利益和在國家中的發言權。」
范曼眼睛亮亮的。
「張先生,不是我說怎麼樣,現在很多一線的學生和工作人員已經覺得這個當初的政策方針不符,而且不符合科學規律。老百姓和國家資源成為了黨派圈養的寵物和獲利的工具。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黨委和基層黨組織鬧得很厲害,基本上達不成一致意見。別的地方還好,湖北,特別是鄂中,黨處於空轉的狀態。」
「學校是什麼態度?」
「學校也出現了不同意見,教科書上已經有關於國家公有制和快速進入社會主義的文章。不過很多學生的調查報告認為這不符合實際。」
張春嘆了口氣說:「你們多做調查研究,多寫相關調查報告。把問題研究透了,尋找出可行辦法。要知道未來是你們的。你們不能依靠我們的這些人,我們這些人早晚會歸天。該反對就反對,不正確就批駁。當然我不是說不管,而是我要回去了解黨和政府他們的態度。這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