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故事的人 第一章 幻影母女（三）

    同塵拿出速寫本坐在床前，看着曉曉那單薄的側影。當初只是一個喜歡聞沈原麵條香氣的單純女孩吶，什麼時候發展成擁有大秘密的美人了呢？

    「你說，聞到沈原做的麵條的香氣，你都想再次投胎為人，這些話都是真的吧，這真的是你的願望？」

    曉曉沒有回答。

    「不是你放心不下什麼東西，也不是你有什麼願望未了，是你的媽媽束縛了你。我不是巫咒師，不知道這能不能辦到，但確實是這樣的吧？」

    「不是，是我想要留在這邊的世界。」曉曉的聲音突然提高了，「辛苦經營了十四年的人生，想要做個完美女兒、完美學生、完美姐姐、完美孫女，一切都因為一場車禍毀了。我不甘心，沒錯，我不會馬上離開，我要看看那些和我同年的女孩們，會把自己的人生過成什麼樣子。她們的人生里，總有一種會是我要經過的人生吧。或許我會比她們都過得好。媽媽每次都讓同學們到我家裏來，忌日，還有生日，我不想這樣，我不想用自己的死亡懲罰任何人。不對，其實我挺享受媽媽折磨她們的過程，沒錯，媽媽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同塵發現周曉曉有些語無倫次，她想要隱藏的是什麼呢？

    沒想到有一團墨跡早早地就飛回來，同塵把它拍在了速寫本上，那墨跡化成了「星光網吧」四個大字。

    「小天經常去這個網吧，可我剛剛去那兒看過了，他不在。」

    陸陸續續又有墨跡飛回來，帶來了一個又一個周小天的消息，但很快都被曉曉一一否認。天快亮時，她飄回自己家裏，回來之後告訴同塵，小天依然沒有回家，父母已經找遍了他會去的所有地方，動員了所有的朋友與親戚。他們已經決定過了中午還沒發現他的消息就報警。

    「他會不會坐夜班車離開市里了？」

    「不會，小天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但他做事有分寸。」

    「如果有分寸，就不會讓你這麼着急。全家總動員，實在是個想要成為所有人中心的中二期孩子吧。」

    六點半，又有一團墨跡飛回來，地址顯示的是，這個周小天，就在曉曉家所在大樓的天台上。當曉曉和同塵一起來到天台時，發現小天正趴在欄杆上。

    「小天，不要想不通！活着就有一切，相信姐姐！」

    同塵差點沒笑出來，現在生活中上天台是為了自殺的傢伙應該很少吧，真是個愛幻想的丫頭。周小天沒有反應，只盯着同塵。

    「你弟弟看不見你呀。」

    「我們家裏，只有媽媽能看見我。」

    「你是昨天晚上在我家裏的那個短髮假小子？」周小天說。

    「什麼呀，我還以為大家都沒看出來呢。」

    「聞起來不是男孩。」

    「你是狗鼻子吧。」同塵也來到了欄杆旁邊，她可不敢低頭看，她天生恐高。

    「你爸爸媽媽還有——」同塵發現曉曉搖了搖頭，「你爹媽都非常擔心你呢，還是趕快回去吧。不要做傻事啊，從樓上跳下去死相很慘的。如果你實在想不通，我可以給你看看我家世代相傳的珍貴故事，保證你再也不會有輕生的念頭。每次我不開心時，都會讀那些故事。如果你不喜歡古代故事，我可以推薦很多現當代故事，外國故事給你看，充滿故事的人生還是很有意義的。」

    「故事有什麼好看的？故事並不能幫人找到生活的意義。」

    「但可以幫你打發沒找到生活意義時的無聊時光啊。」

    「我本來也沒想過要跳樓，只是想一個人安靜一下，我們家的氛圍你應該也懂得的吧。自從姐姐過世之後，媽媽就瘋瘋癲癲的了。不過——」他嘆了口氣，目光滿含哀愁，在學校里肯定電暈了一大堆女孩。「就算我這樣死去，媽媽也會想到辦法讓我回來的吧，就像姐姐那樣。雖然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看不到，但我可以感覺到，姐姐的氣息還在家裏。媽媽經常說姐姐還在我們家裏，她有時候會對空氣說話，那說不定真的是姐姐。現在也是——」他的目光轉向右邊，似乎看着曉曉，「姐姐其實在這兒吧？」

    「其實我早就不想繼續呆在這個世界了。」

    曉曉的臉漲紅了，淚眼盈盈，轉身優美地飄走了。

    「不在了。」

    「沒錯。可以告訴我你姐姐過世之後，你媽媽是不是和什麼奇怪的人打過交道？她不肯告訴我的事情，只好我自己尋找答案。」

    在柳絮街24號門前，同塵遇到了木雙清和她的兩個呆頭呆腦的保鏢幻、影。她們三個都是一身酒氣，真是因為有錢而生活腐朽糜爛的妖怪啊。

    「你也找到了這個醜女人？」

    同塵點點頭，問道：「你找她什麼事？」

    「經過多方打聽，我發現就是這個巫咒師和曉曉的母親有來往，肯定就是她在我家門前畫了束縛陣，精英妖怪都是有仇必報，而且要加倍地償還。」

    「雖然忘了問曉曉，但感覺那個束縛陣應該和她們一家沒關係。」

    「等我先教訓這個醜女人一頓再說！」

    「你怎麼知道她是醜女人？」

    「巫咒師都是醜女人，這是千百年來的真理。相信精英妖怪的判斷。」

    木雙清的想法還真是跟不上時代，因為身處這棟小巷子裏豪華小樓中的那個巫咒師非常漂亮，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但身材勻稱，畫着淡妝的臉更像是隱居於此的某位電影明星。而且，她也不像一般的可怕巫咒師那樣坐在小黑屋裏，她把大家帶到了小樓後面的小花園中。十來平米的花園，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大家坐在木桌前喝茶，可以順道欣賞夕陽。真是愜意的拜訪之旅行，這也說明這個女人肯定不簡單。小天說她叫李斯如。

    在這樣的人面前隱瞞自己的動機絕對是個愚蠢的選擇，同塵直接把周曉曉的事情說了出來。李斯如聽完之後，依然是一臉平靜的樣子，說道：「沒錯，確實是我幫了她媽媽一個小忙，曉曉的媽媽是我姐姐的朋友，我高中堂姐加偶像，雖然現在成了普通母親，早沒了偶像的吸引力，但我不可能不幫她。」

    「那也是你在我家門前畫了個束縛陣？」木雙清張牙舞爪地嚷嚷，然後把一整塊蛋糕塞進嘴裏。

    「我都不知道你是誰，為什麼要做這樣無聊的事情。不過說話的表情、語氣，還有你的眼神，都像是個成年人，不，老年人，應該不是人，是化為小女孩模樣的妖吧。」

    「聰明，但我怎麼就像個老年人了？！」

    「會變成小女孩模樣，不就證明你刻意想要逃避衰老的事實麼？就像那些徐娘半老的女明星們拼命想扮嫩一樣。真正年輕的人，像同塵，只會刻意想扮得成熟，對吧？」

    「我要殺了你！」

    木雙清跳上了桌子，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水果刀直逼李斯如的臉頰。李斯如面不改色心不跳，同塵在心中的備忘錄里暗暗記下一條：千萬不要和李斯如為敵。

    「雙清祖宗，你還隨身攜帶水果刀呀。」

    「笑話，精英妖怪武器不離身，我隨時可能都會想削個水果來吃。」

    木雙清回到座位上，順手拿削起蘋果皮來。

    「我暫時就相信你沒有騙我。現在還是說說周曉曉吧，那個丫頭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總是一副苦大仇深卻又要獨自背負的模樣，想冒充故事裏那些隱忍善良白痴的女主角呢，要不是長得可愛，她還真討厭。」

    「她總說她不能告訴我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呢？」

    「真是個愛惜自己的好孩子呀。」

    「是她的父母對她做了什麼吧？我見過她媽媽，看起來隨時會發瘋殺人呢。」同塵說。

    「可以問一下，你們為什麼對曉曉這麼感興趣，聽起來，你們和她好像沒有任何關係吧？」

    「我只是想記錄故事而已，我對背負着故事的人、鬼和妖都非常敏感。我們家世世代代的家訓都是，世界可能會遺忘的，我們絕對不會讓它們消失。」

    「鬍子申是你的什麼人？」

    「我外公，他也是故事記錄人，我媽媽也是。」

    「就算記錄下不會消失的故事又有什麼用呢？故事的當事人早已逝去無蹤了呀。」

    「我從來不考慮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因為過多的考慮會阻礙前進的腳步。」

    「你倒是很自信。」

    「別人都不相信我，只好自己加倍相信自己。」

    半個小時後，同塵、雙清、幻和影，又出現在了周曉曉家門口。她們並沒有等待多久，周爸爸和周媽媽就回來了，不過此刻的曉曉並沒有跟在他們身後。

    「你們幾個，上次也來過我家吧？」周媽媽一眼就認出大家來。

    「我們想找曉曉。」同塵說。

    「曉曉早在兩年前就死了。」

    「我當然知道，但我也想告訴您，我們幾個都能看到她，就像阿姨你能看到她一樣。」

    「你們也能看到？」周爸爸的目光轉向周媽媽，「這麼說來，你沒有騙我？」

    周媽媽沒有理會，掏出鑰匙開門，周爸爸只是抱歉地看了看大家。同塵大聲說道：「把已經過世女兒的靈魂以永遠消失為代價束縛在自己身邊，真的是你們對她的愛的體現嗎？」

    門打開了，周小天從屋子裏探出頭來，周爸爸和周媽媽也回過頭看着同塵。同塵舉起自己的右手，使勁捶在牆壁上，「轟」的一聲，連雙清都吃了一驚吧，小聲問她：「你瘋了嗎？要不要我送你去精神病院？還是說你想打架了？」

    沒想到同塵的右手突然變得一團漆黑，一團團墨跡從黑手裏慢慢朝胳膊遊走，佈滿了她的整條手臂，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普通的墨跡，都是字。

    「這是我媽媽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她用自己的力量運筆，把這個故事寫在我的身體裏。每當我受傷時它就會跑出來，它會保護我，也會減緩肉體上的痛苦。我本來以為，天底下所有媽媽都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保護自己的女兒。您卻想毀了她。」

    「真是愛管閒事。」周媽媽說。

    「我愛的只有故事。」

    「請你告訴我曉曉在哪兒，阿姨。」

    周媽媽依然沒有說話。

    這就難辦了，難道又要用墨跡尋找她？那些墨跡對尋找靈魂好像不怎麼擅長呢。還是讓幻和影去找比較方便吧。

    「雖然我看不到姐姐，但或許我知道。」周小天說。

    這恐怕是城裏最偏僻的一條街道了，不過這兒卻是人來人往，各色方便小店林立。不知道菜場在哪裏，但馬路兩旁全都是賣菜的小攤點。來到十字路口，可以看見對面停放着的一輛又一輛藍色笨重大貨車。司機們正在午睡，一隻又一隻穿着灰撲撲襪子的腳，從車窗里伸出來。

    「這是我們家以前住的地方。」

    左邊有一條巷子，很窄，只能容得下一個人。巷子左邊有台階，沿着台階穿行在低矮的屋頂之間，來到了一間平房屋頂上，從這兒可以看見熱鬧雜亂的街道和剛剛的那個十字路口。

    「小的時候，每天放學之後，我和姐姐就會呆在這兒等他們。而且，當時我們家很小，牆壁的隔音效果也非常不好，經常會聽到隔壁一家人吵架的聲音。那個男人聲音聽起來很兇，又經常喝酒，我和姐姐非常害怕，又不能安心寫作業，就會把作業拿到這兒來寫，這兒就像我們的私人空間一樣，有一次我們倆還把兩個想搶走這塊地方的小孩子趕走了。」

    「什麼秘密空間，一眼望過去，全是掉在屋頂的垃圾。」木雙清癟癟嘴說。

    「所以很快我們就搬家了，搬到現在住的地方。為了還房貸，父母工作也更辛苦，我和姐姐雖然和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其實平常幾乎沒怎麼見過他們。姐姐她天生就沒有反叛細胞，一直都非常諒解父母，這一點反正我做不到。她真的非常非常好。那時候雖然家裏條件不怎麼好，可爸媽每天都會按照下班，沒有沒完沒了的周末加班。」

    「她果然在這兒。」雙清說。

    同塵順着雙清的目光望過去，看到曉曉的靈魂飄在半空中，看着屋頂和那髒亂的小街道。

    「曉曉，快過來，我想和你談談！」同塵大聲說。

    周曉曉搖搖頭，叫道：「沒什麼好談的，我已經受夠了現在的生活！再也無法忍受了，不想再呆在這個世界裏，看着別人一天天把生活推向前方，而我卻一直停留在兩年前！」

    「你可以有選擇的！」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

    周曉曉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那可愛的女孩模樣不復存在。雙清說：「難道她要變成惡靈了嗎？」

    「也有可能會變成虛，我們得請代理死神黑崎一戶來幫忙，要不滅卻師石田雨龍？但如果友哈巴赫也跟過來了，估計整個世界都得毀滅吧？還是叫六道輪迴同學來幫忙吧，可我不喜歡整天跟着他的真宮櫻，或者直接召喚黑白無常？這種時候還是中國的勾魂使者辦事效率最高吧。」同塵什麼時候都不忘了開玩笑。

    周曉曉看來確實暴發了，轉身不知飄向哪裏。

    「哎呀，我可不會飛檐走壁啊，曉曉，等我打個車！」

    「這個時候發現人類對很多事情無能為力了吧，同塵。」

    雙清得意地笑了起來，變成了一隻火紅色的大狐狸，這才是她的本體。接着，她敏捷地跳上髒兮兮的房頂，朝着周曉曉跑去。幻與影也變成了兩團充滿酒精氣味的火焰跟上雙清。同塵和周小天可憐了，只得穿過一條又一條巷子追蹤，但很快他們就丟失了自己跟蹤的目標，甚至還迷路了。

    「真厲害，認識妖怪朋友！」周小天崇拜的眼神投向同塵。

    「笨蛋，這不會讓我高興，只有別人對我說『真厲害，寫下了這麼多有趣的故事』我才會高興。」同塵笑得合不攏嘴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幻和影的本體是火焰，讓她們倆喝酒太危險了。」

    「剛剛我姐姐是不是變成惡鬼暴走了？」

    「沒這麼誇張，但你絕對不會想看到她剛剛的模樣。」

    幻和影很快找到了他們倆，同塵跟着她們來到李斯如家裏，雙清和周曉曉都在這兒，周曉曉抱着膝蓋坐在椅子上，像極了漫畫裏的女主角。

    「我有一種故事將迎來大結局的預感，所以我先讓小天去叫曉曉的爸爸媽媽過來了。李斯如老師，快表揚聰明的我吧。」

    李斯如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同塵，你的愛管閒事，讓故事的結局難以寫下去呀。」

    同塵沒想到，周小天竟然真的成功把自己的父母帶到李斯如家裏。這肯定是周媽媽最不想來的地方，就像李斯如說的那樣，找她幫忙的人，在達到目的之後都變得非常反感她，因為她知道他們心靈深處的秘密。

    看到同塵、幻、影還有雙清，當然還是周曉曉的靈魂都在這兒，周媽媽臉色瞬間就變了，如果不是現在正是光天化日之下，同塵相信她準會把大家都殺了。最好把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於是同塵開口說道：

    「我已經了解大概情況了。你們訂下了契約，通過某種巫術或是咒術留住曉曉的靈魂，並且讓你們可以看見她的靈魂，但你們契約雙方不能把契約內容透露給任何人，如果第三者從你們口中知道曉曉身上發生的事情，她的靈魂就會消失。因為曉曉是個乖女兒，所以並沒有反對這樣的契約。我說得沒錯吧，周爸爸、周媽媽？」

    這對夫婦都呆呆站着，也不說話，倒是曉曉點了點頭，說道：「沒錯，確實有這樣的契約。當時我只是想多陪陪爸爸媽媽，不過現在，我想要離開這個世界，或許真的會有輪迴轉生，或許可以再次開始新的生活。不真正徹底死亡一次，是不會知道之後會發生些什麼。」

    「真的嗎，孩子？」周媽媽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女兒。

    曉曉點了點頭，看着她媽媽的眼睛說：「媽媽，我知道，您覺得以前給我的關心不夠，在我的死亡突然到來之後，您這樣做也是想要彌補我。您時常對我說我的中途離開是我的不孝，我知道，我明白。剛死去時，我確實非常不想離開你們，想要時時刻刻陪在你們身邊。不過，我想要離開這段人生，開始新的生活。特別是聞到沈原麵條的香氣之後，我不想再作為沒有實體的靈魂存在了，希望你們可以理解。」

    「真的要走嗎？真是不孝呢。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有主見了呢？」

    曉曉低下了頭。

    「這個時候就不要再軟弱了。」同塵忍不住叫道，「你不過是她的女兒，又不是她的玩具，她更加不是你的主人，活着的時候為了迎合她，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個完美女孩，死去之後還不想要自己的自由嗎？剛剛我們可都說好了，曉曉，不要再做被父母之愛束縛住的泥偶了！」

    「說得好！」木雙清拍手道。

    「希望你們成全，特別是你，媽媽。」周曉曉說。

    周爸爸周媽媽點了點頭。周媽媽對李斯如說：「這就是大家所說的自作自受吧。」

    「沒有什麼東西能永遠屬於自己。曉曉，你真的決定了嗎？看着我的眼睛。」

    「我決定了，我不害怕，也不後悔。」

    「學姐你呢？」

    周媽媽看着自己的兒子周小天，笑了笑，說道：「已經兩年了，我失去了曉曉，但我並沒有失去一切。曉曉，」她看着面前的女孩，「走吧。」

    周曉曉點了點頭，她終於笑了，渾身都散發着光芒。慢慢地，同塵發現，周曉曉的身體變得透明。

    「她要升天了嗎？」同塵問。

    曉曉顯得很興奮，說道：「真期待去那個世界吶。」

    李斯如表情嚴肅，周媽媽已經流下了淚。

    「不對，有些奇怪。」同塵想。

    周曉曉向大家說了再見，就完完全全消失了，木雙清拍了拍手，說道：「好了，吃飯去！」

    同塵落在了最後，周媽媽和李斯如也留在原地。同塵說：「我感覺我好像應該道歉，總覺得事實並不像斯如老師告訴我的那樣。」

    「你還真是喜歡尋根究底，而且腦子也挺好使。」李斯如的目光轉向周媽媽，「要告訴她嗎？讓她記下來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也是，」周媽媽也笑了，看起來非常溫和，她本來應該是作為反面人物存在於這個故事中的。

    「其實剛剛的曉曉，就只是消失了而已，是我讓她出現的，也該是我讓她消失。」

    「這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你所見到的周曉曉，可不是什麼幽靈，她最多只能算是學姐的一種執着念想，你雖然不是巫咒師，但我們所從事的工作也有相同之處，你應該知道執念生幻影甚至是怪亂吧？」

    「為什麼會這樣？」同塵大吃一驚。

    「可能是學姐她太想念女兒了吧。」李斯如嘆了口氣，「兩年前學姐找到我時，出現在她面前的曉曉，還只是一團白霧一樣的東西，看不清楚輪廓，因為只有學姐能夠看到，所以她非常害怕，就找到了我。後來，那團白霧越來越清晰，出現了曉曉的樣子，甚至還有了自己的想法，當然，作為幻影的她，只是學姐的一部分，所以她的想法，也只是學姐想法的反應。應該說，你看到的周曉曉，是經由學姐想法完全塑造的另外一個陌生的丫頭，應該比現實中存在過的曉曉更加可愛吧？」

    周媽媽點點頭，說道：「我以為這是上天對我的眷顧，現在看來，這不過是上天給我的警示，我把所有的生活，都集中在了早已經消失的人身上。又是最近，作為我意識體現的曉曉，變得不那麼聽話了，她不會一直跟在我身邊，半夜竟然偷偷跑了出去，回來之後也不告訴我她去了哪裏，慢慢地，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想要離開這個世界去迎接死亡。其實，她一直都不知道，這一切都只是我的想法而已。」

    「那所謂的靈魂契約呢？」同塵問。

    「我和斯如商量之後，編出來的一個故事，我想讓她有一個她能夠存在的理由。」

    「一切都是謊言？只是幻影曉曉，以為自己升天了？」同塵再也找不到該說些什麼。

    和木雙清回去時，同塵的心情卻越來越沉重，聞麵條香氣的曉曉，講泥偶人故事的曉曉，焦急尋找弟弟的曉曉，想要陪伴父母的曉曉，如果她知道關於自己的一切，都建立在謊言之上，會怎麼想呢？

    「怎麼了？我可從來沒發現你也是個多愁善感的丫頭呀。」雙清說。

    「你說我是真實存在的嗎？我真的叫顧同塵嗎，真的要收集故事嗎？現在你看到的我，會不會只是幻影呢？」

    「我們的話題好像太有深度了，這不是我喜歡的風格。」木雙清的表情卻變得嚴肅起來，「就像你自己說的那樣，過多的考慮只會阻礙前進的腳步。走吧，我把沈原叫到我家裏來煮麵條。最後再吃一次沈原煮的麵條，把你的最後一個故事收走吧。」

    心情不好時，同塵才發現沈原煮的麵條確實太香了。同塵也不吝惜讚美之辭，這讓沈原得意得都快飄起來啦。不過他馬上又顯得有些沮喪，對同塵說：「以後恐怕就不能做出這樣的麵條來啦。」

    「怎麼就不行，你要相信我家故事的力量。」

    「難道不準備收回故事嗎？」

    同塵笑了起來，看看木雙清、幻和影，又看看沈原，說道：「寄放在你的右手裏，和寄放在筆記本里一樣安全就是了。不過你也要努力提高手藝，以後說不定我會幫你也寫一個傳記故事呢。」

    敲門聲響起，木雙清真像個八歲活潑小女孩那樣跑去開門，幻和影趁機把雙清的碗藏進了柜子裏。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木雙清拖長的懶散聲音：「沈原，同塵，你們倆快出來一下。」

    同塵擦擦嘴巴和沈原來到屋外，看到一隻火紅色的小狐狸正趴在門口。

    「束縛陣加顯形陣。」小狐狸說。

    「你看到是誰幹的嗎？」沈原問。

    木雙清用爪子把一封信遞給沈原，沈原拆開了信。同塵伸長脖子，見信上寫着：

    木雙清：

    殺人償錢，欠債還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欠我的一年房租快交出來，不然的話我不會放過你。

    許諾

    「原來這不是你的房子呀。」同塵說。

    「你以為我成為精英妖怪，是因為我有錢嗎？只有你們人類才會這麼淺薄。我一個月房租都沒交過，因為許諾家這套房子反正也是空着的，真是小氣。不過那個小子之所以會搞出這麼多靈力陣來，其實就是因為他拿我沒輒吧。沒關係，因為這時不時會出現的靈力陣，生活變得更有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