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故事的人 第一章 幻影母女（二）

    第二天，在校門口，同塵一眼就看到了木然打量着周圍一切的周曉曉。她的眼神里包含着的是什麼呢？羨慕還是遺憾？昨天回家後，同塵也查閱過關於這個女孩的一些消息，但那場車禍的報道非常有限，只能知道她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如果她沒有因為車禍死去，肯定會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吧？現在她應該和自己一樣正念高二，每次考試都會造就一個神話，她代表着「永遠不能打敗」，是所有老師關心的中心人物。當然，還會有一群又一群「偶然」經過她身邊，只為看她一眼的男孩，他們還會把她畫在課本的空白頁面上。

    作為幽靈的她現在依然美麗可愛，不過她被剝奪了最重要的東西——可能性。被剝奪生命無限可能的她，會怨恨這一切嗎？

    因為捨不得這一次生命的一切而留下來嗎？

    「還是說，為了等待某個再也沒有出現的男孩？經常有漫畫裏這樣寫那樣傻傻等待的亡靈女孩呢。她不會也在等待着誰吧，難道在這所學校里？不會，我可沒發現這學校里有任何配得上她長久等待的男孩。」

    周曉曉的目光很快就轉向同塵，飄過來說道：「我在等你。」

    「等我？難道喜歡的是我？算了，說正事，到底有什麼事？為什麼對講講你的故事這樣排斥呢？」

    「讓你對不相干的人講述過往的故事，你也會反感的吧？」

    「我不一樣啊，我不是不相干的人。我家世世代代都以記錄故事為己任，我們只是想讓生命留下痕跡而已。」

    「我不需要留下痕跡。」

    「那你為什麼還不走呢？」

    「你不是要聽故事嗎？故事就是，從前有一對有錢人家的夫婦，他們的孩子過世了，這對夫婦思念孩子過度，請人做了一尊孩子的泥像，天天對着泥像嘆息，向泥像訴說每天的煩雜瑣事，訴說他們的思念，終於有一天，泥像和他們一樣流出了眼淚。我知道你們昨天偷偷去了我家，請你們以後不要做這種不尊重別人的事情了。」

    「都怪幻和影喝了太多酒，想不被發現都難吶。」

    「你不準備向我道歉嗎？」

    「我很厚臉皮，你告訴我你的故事，我就道歉。」

    「我媽媽非常生氣，我也是。而且你讓我感到有些難過，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幽靈應該擁有的感情，但我本來以為，我和你還有沈原，可以成為朋友的。」曉曉的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失望。但她明顯不想讓同塵察覺到她內心的波動，慌張地飄走了。

    「昨天的事情沈原完全不知情。麻煩你再考慮考慮，生我一個人的氣就夠了，還是晚上找沈原聞麵條香吧，他很想念你呢，半夜不偷跑出來幫你煮麵條就睡不着覺呀。」

    曉曉沒有理她，溫柔的女孩生起氣來才不容易哄，同塵也覺得自己昨天有些過分了。她又想到了剛剛的那個泥偶故事，曉曉想通過這個故事告訴她什麼事情呢？她肯定在掩飾着什麼吧？臨別之前她那猶猶豫豫的眼神里，又包含着什麼呢？她有什麼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喂，妖怪精英正在和你通話。同塵，你現在起床了嗎？方便出來一下嗎？」

    「沒起床，被你給吵醒了。拜託，現在還不到凌晨三點！」

    「既然醒了，那你現在能不能到我家裏來幫我一個忙？」

    「明天早晨再說。」

    等同塵清醒地睜開眼後，已經把夜裏這通電話忘得一乾二淨了，刷牙時她隱約記得夢裏通電話的事情，才在通話記錄里找到了和木雙清通話的記錄，趕緊打了過去。

    「唉，我還在睡覺，精英妖怪也要休息，你把我吵醒了。」

    「昨天晚上有什麼事？」

    「你先到我家裏來一趟吧，我會在門口親自迎接你。」

    同塵洗漱完畢收好書包，按照雙清的指示來到了她家所在的小區。同塵這才明白，木雙清以人類的身份在人類社會裏生活得相當不錯，她家所在的小區還真是漂亮。在小區門口，同塵遇到了打着呵欠一臉死氣沉沉的沈原，他也是被木雙清叫過來的。同塵突然想捉弄一下他，在他耳邊說道：「哈，曉曉也來了！」

    「在哪兒，在哪兒？」

    沈原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整理有些皺巴巴的衣服，惹得同塵哈哈大笑起來。

    「你是故意的。」

    「當然，現在你該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吧？」

    兩個人一起來到木雙清家門口，一個四十多歲滿臉鬍鬚的男人，正倚靠在她家門前打着呼嚕。沈原趕緊拉住同塵，小聲說：「這個人多半是找木雙清尋仇的，為了保命，我們最好趕緊離開。」

    「幹什麼，說好會在家門口迎接我的。」

    「我在啊。」

    那個壯漢突然開口，舔了舔嘴唇後睜開眼睛。同塵吃了一驚，不過這個人的聲音果然和木雙清一模一樣。

    「雙清？」

    「沒錯，是我。」

    壯漢四處瞅了瞅，見沒有其他人，便又變回了八歲小女孩的模樣。

    「你幹嘛變成這樣子？」

    「沒辦法呀，大半夜的一個小女孩站在門口，會非常奇怪吧。」

    「你怎麼不進去？」沈原問。

    「你過來一點我就告訴你。」

    沈原朝木雙清挪了挪，她又說：「再近一點。」他只好直逼她面前，問道：「到底怎麼了？」

    「後退兩步。」

    沈原無奈地嘆了口氣，不過接下來「轟」的一聲，他便仰面倒在地上。木雙清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同塵真想趕緊離開這兒，因為她的笑聲讓整棟樓都在發抖，不會突然倒塌吧。

    幻和影打開房門出來，依然渾身酒氣，同塵懷疑她們倆居住在酒罐子裏的精靈。幻看着沈原說：「他也無法離開了？」

    「當然，我可是精英妖怪啊，發生這樣的事情，當然得拉個人下水。」

    「木雙清，你真的確定你曾經非常愛慕我的某個祖先？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你每次都捉弄我？」

    「我說過了，不是愛慕，是害怕加憎恨，所以你得代他接受我的報復。」

    「這是怎麼回事？」同塵問。

    「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對不起，我是智力正常的人。」同塵故意離得遠遠的。

    「沒辦法，我忘了你是個自私自利的小鬼。昨天晚上，我和幻還有影一起去喝酒吃夜宵，當然啦，是以剛剛那壯漢模樣去的，不然別人也不讓我們呆到凌晨一點。我們跌跌撞撞回來時，幻與影倒好，一直在我面前飄來飄去，腳也不落地，我就慘了，來到房門口打開了房間門，結果卻抬不起腳了，所以一直站在這兒。我給你們兩個混蛋打電話，你們都不理我，昨天晚上我一直非常失落呢。果然吶，人類都是些薄情寡義的傢伙。」

    「幻與影不是也沒管你嗎？」沈原說。

    「沒辦法呀，我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影說。

    「看看她的腳下就很明顯了吧？」同塵說。

    木雙清和沈原腳下，似乎有什麼圖案，不過圖案的顏色很淡，像沒幹透的水。那似乎是一個圓形的靈力陣，可以把周圍的靈力聚集起來，同塵也不知道這個具體是怎樣的陣，但顯然是它把雙清和沈原的雙腳粘在了地上。

    「我當然看到了，所以會找你。同塵，能不能幫我們解開？」

    「不行，我只是收集故事的人，這種事情，要巫咒師才能做到吧。」

    「以前我聽你說，巫咒師們好像擅長各種靈力陣。這是巫咒師乾的吧？你們到底得罪了什麼人呢？」沈原問。

    木雙清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最後雙手一拍叫道：「我可沒得罪任何巫咒師，最近唯一做過的不太符合人類價值觀的事情，就是幫同塵你找到周曉曉的家呀。幻和影還偷喝了兩瓶紅酒和六瓶啤酒，但這不關我的事。肯定是幽靈女孩讓人把我困在這兒的，不然就是她父母。你想想，她的父母不是可以看到她嗎，把我困住也綽綽有餘！這一定是他們對我們闖進他們家裏的報復。不過幾瓶酒而已，真是小氣！同塵，你要負責！」

    「沒多大的事吧，一般來說，這些靈力陣都要加入巫咒師的鮮血才能繪成，所以效力很快就會消失，你們再站幾個小時就行了。我先去學校啦，上課要遲到了，班長大人肯定又會碎碎念半天。沈原，你放心，下課之後我上個廁所，會順便幫你請假。好好享受這翹課的美好時光吧。」

    同塵轉身邁着輕快的腳步離開了，也不理身後那幾個傢伙的吼叫。不過，現在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呢，有靈力的巫咒師也摻和了進來。周曉曉，看來你可愛的外表下，確實有一個非常大的秘密。如果因為大家擅自闖進她家裏而引發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那說明，一切的答案都可能在周曉曉家裏，甚至是她的房間裏？所以巫咒師才會報復吧？她的父親還是母親是巫咒師呢？周曉曉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路上，同塵面前老是浮現出周曉曉在學校門口離開前看她的眼神。現在想來，她似乎有什麼事情想說，卻又決定不說出口。會是什麼事情呢？

    還得更了解周曉曉才行。

    周曉曉初中念的是市里升學率最高的那所學校，好像班長大人陳路非也來自那兒，說不定會知道周曉曉的存在。第一節下課後，同塵便來到了陳路非身邊，陳路非秉持着班長的嚴肅、矜持與不諒解，故意沒理她，估計還在為同塵上一次翹課生氣吧。班長這種存在物，就是喜歡拯救一切迷途少年，當成自己的本分。

    「你有事嗎，顧同塵同學？」

    故意加上「同學」兩個字，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生疏呢，同塵倒是覺得現在孩子氣的班長非常可愛。她說起了周曉曉，陳路非一臉驚訝，問道：「你怎麼會想了解她呢？她在兩年前就因車禍離世了。沒錯，她非常可愛，成績從來沒跌出過全年級前十，幾乎所有的男生都非常喜歡她，連女生，也包括我，都不知道該怎樣討厭她。她實在太厲害，幾乎沒有缺點的完美女神，我們只有羨慕的份。」

    「你知不知道她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呢？」同塵覺得自己已經被關於死神超度不肯離開人世的亡魂的故事洗腦了。

    「那麼年輕就離世，人生還沒正式展開，沒能正經地談場戀愛，經過變態的高三生活，考一所好大學，結婚工作生孩子，遺憾很多很多吧。」

    「果然是班長大人，理想的人生也這麼班長化。我敢說，你死後不用旁人幫忙整理，自己事先肯定會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吧？」

    「不過人死了，說這一切也沒什麼意思了。只是她的爸爸媽媽，特別是媽媽，好像一直沒能從失去她的痛苦中走出來。我有一個朋友，她上初中時和周曉曉關係很近，這兩年，每當周曉曉的生日和忌日，都會收到她媽媽的邀請，讓她去她家裏做客。我不知道具體情況是怎麼回事，但我聽我朋友說，非常非常恐怖。」

    「你朋友在哪個班，叫什麼名字？」

    「譚靜言，不在我們學校，在一中，高二五班。」

    同塵心裏很感激班長大人幫了她一個大忙，所以這次沒有翹課，而是趁着午間休息來到了一中。作為市里重點本科升學率最高的學校之一，這兒的氛圍果然不一樣，雖然是休息時間，但操場上的人寥寥無幾，大家都悶在教室里看書做練習題。兩年前，奶奶突然決定讓從來沒在學校里經過正統學習的同塵去上高中，還準備送她來一中。幸好當時九中離她家最近，她才避開了這所恐怖的學校。

    譚靜言她們班的教室，也是書和書蟲的海洋，瀰漫着一本又一本陣亡的練習題的屍臭味，一群和同塵年紀相當的男孩女孩正埋頭奮筆疾書，那表情像陣痛的產婦，也像正思考着創世藍圖的上帝。這些傢伙從小學成績都領先旁人，把其他中學裏的人遠遠甩在後面了吧。

    得知同塵是為了了解周曉曉的事情，譚靜言非常吃驚，問道：「你和她是什麼關係？她都已經過世兩年了呀，了解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呢？難不成——」譚靜言變了臉色，「你懷疑她的死並不是交通意外，而是另有隱情，難道有人嫉妒好的成績與美貌，故意殺死了她？有可能，那時我們學校也有幾個優秀的女孩看曉曉不順眼，我大概知道那丫頭是誰了，如果是她，這種事情肯定幹得出來。在曉曉的葬禮上，她哭得最傷心，看來都是裝出來的！肯定是這樣，果然，就算那個時候沒有那個小插曲，那個兇手也會找其他機會下手，真是卑鄙！」

    譚靜言瞪大了眼睛，一副了解事情真相的柯南模樣，同塵真想給她找個蝴蝶結。

    「那你們在她生日和忌日的恐怖聚會又是怎麼回事？」

    「就在下個星期三晚上，曉曉的生日呢，我又接到邀請了。」

    「這是好朋友才有的邀請吧？你覺得她這個人怎麼樣？」

    「外表乖巧，喜歡小動物，很為別人着想，對待朋友都非常真誠。有時候我真的想找到討厭她的理由，想從她的言行舉止里發現些不好的因素，不過真的找不到呢。但也可能是因為她早早地離開了，我的腦子自動把她的所有不好都從記憶里清除，所以就現在我的記憶來說，她是我見過的最好最好的女孩。也難怪她媽媽直到現在依然放不下。」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有什麼心愿未了的話，你覺得會是什麼心愿呢？」

    「可能是我們到現在還沒找到殺死她的真兇吧。」

    這漫無邊際的想像力。

    星期三，如果周曉曉還活着，現在是她的十六歲生日，經過一番偽裝後的同塵，和譚靜言一起來到曉曉家裏。同塵一直以來都留着男孩一樣的短髮，今天特意從沈原那兒借來男孩的衣服換上，完全是個乾淨的小白臉模樣。當她來到與譚靜言約定的地點時，譚靜言沒有認出她來。

    周曉曉的媽媽可不是傻瓜，同塵進屋後，就一直盯着她。還好譚靜言把同塵當作男孩介紹給大家，她才放心點。

    受邀請的共有四個女生，都來自一中，看來好學生身邊果然都是學霸朋友。除了靜言外的三個女孩分別叫李丹青、陳如洗、白之南，她們的表情都怪怪的，非常拘束地坐在沙發上，一會兒看電視節目，一會兒看同塵，不管是看誰，目光都很遠。除了電視機里那誇張主持人的吼叫聲外，所有人說話的聲音都像蚊子似的嗡嗡嗡，這一切都讓同塵渾身發毛。

    現在這一切，不像什麼和喜悅掛勾的聚會，倒像是亡靈追悼會吧。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周媽媽竟然把曉曉的照片拿出來，擺在茶几上。在廚房裏忙活的曉曉媽媽，似乎倒是非常高興，甚至還哼起了歌，同塵小聲問譚靜言：「到底怎麼了？」

    「都是我們的錯，我們一輩子都得承擔下去。」

    同塵看了看另外三個女孩，也一副「一切痛苦都由我來承擔」的表情，看來是個驚天大秘密呢，這幾個女孩和曉曉的死有關？難道譚靜言所說的殺死曉曉的真兇，就是她自己？在腦子裏組織一下，同用毛筆寫出來，一定會成為一個流傳千古的故事。如果有一天這個故事也從書里跑出來，會是一副什麼樣的模樣呢？會像躲在沈原右手裏的故事那樣，帶給大家幸福的味道嗎？

    「聽，她又在自言自語了，每次都用這樣神神叨叨的行為來折磨我們。」靜言小聲說。

    同塵也聽到了周媽媽的聲音，此外她還聽到了曉曉的說話聲，看來她已經回來了。同塵躡手躡腳地來到廚房門口，果然看到幽靈曉曉那纖瘦的背影。

    「媽媽，答應我，這次聚會是最後一次了，好不好？」

    「你到底怎麼了？最近變得不再那麼聽話了，前幾天晚上無緣無故失蹤。以前每次聚會時，你不是都很開心嗎？」

    「只是您很開心。」

    「所以，每次你都只是不情願地配合我？」

    「我不知道以前是怎樣，但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她們是我的朋友。」

    「我是你的媽媽，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啊，天底下的媽媽是不是都喜歡說這樣任性的話呢？」同塵想。

    曉曉和周媽媽幾乎同時轉過頭來，同塵一時躲閃不及，乾脆走進廚房裏，笑嘻嘻地說：「很香啊，香氣把我吸引過來了，周阿姨。」她故意不看曉曉。

    「你不用演戲，騙不了我。我已經聽曉曉說起過一切了，你在尋找什麼故事，真是個無聊的女孩，有這麼多閒功夫，不如好好學習。」

    「反正再努力，也趕不上曉曉的呀。不過我沒想到，曉曉和周阿姨的關係真是親密無間呢，我還以為我和曉曉的來往，只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我有點失望，有點生氣，曉曉，如果你當我是朋友的話，最好來哄哄我。」

    同塵故意嘟着嘴離開了廚房。

    七點一刻，周爸爸總算回來了，他向客廳里的幾個女孩打招呼後去了廚房。同塵伸長了耳朵，聽到他對周媽媽說：「現在還在繼續這樣的聚會嗎？我們是不是該終止這場鬧劇？」和曉曉的想法不謀而合。

    沒有周媽媽的回答，她端着炸雞腿出來了，說道：「我們開飯吧，大家又聚在一起了，曉曉知道也會非常高興的。」周曉曉又不見了。

    「不等等小天嗎？」李丹青問。

    「小天是誰？」同塵問譚靜言。

    「曉曉的弟弟。」

    「沒關係，這幾天他都回來得挺晚，我們只要留些吃的給他就行了。」

    沉悶的晚餐開始了，大家都不說話，連咀嚼的聲音都壓到了最低。一向對美味毫無抵抗力的同塵，吃着周媽媽特製的可以和大酒店廚師媲美的食物，卻感覺味同嚼蠟。中途，大門「嘎吱」打開了，一個像男裝版曉曉的人走進屋子裏來，是周小天。他掃了大家一眼，拖着書包回自己的房間，「轟」的一聲關上房門。

    「無聲的抗議。」同塵想。

    「小天，快來吃飯。」周媽媽說。

    「不想吃。」

    「那至少和姐姐的朋友打個招呼，今天是姐姐的生日，大家都聚在一起慶祝呢。」

    周小天房間的門打開了，他探出頭來，問道：「您把這也叫做慶祝嗎？不要再發瘋了好不好？」

    大家都放下了筷子，低頭不知看着什麼，同塵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周媽媽的肩膀正在抖動，她肯定非常生氣，不，可能是快要發瘋了。在死者的生日聚會，甚至還擺上死者的照片，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反常了。周曉曉去了哪裏？

    同塵本以為周媽媽會哭，沒想到「哇」的一聲叫出來的，竟然是白之南，她瞬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陳如洗摟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白之南抽抽答答地對周媽媽說：「非常對不起……兩年前，確實……確實因為要為我們到馬路對面買雪糕，曉曉才會遭遇車禍。我們……這兩年來我們已經很難過了，該受到的懲罰也夠了，阿姨，我再也不想參加這樣的聚會了！」

    「這樣就讓你們覺得難受了嗎？那你們有沒有想過，我永遠失去了曉曉？！她才十四歲，為什麼那樣的她死了，你們還能理直氣壯地活着？！」

    周媽媽像喪失理性的獅子那樣吼叫着，白之南嚇得不敢哭出聲來。所有人的動作都像定格了，只有周小天破門而出，甩了句「瘋子，我再也不能容忍你了」，之後他就離開了家裏。自知有些失言的周媽媽捂着嘴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周爸爸趕緊叫同塵一行離開。

    「今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聚會了，這兩年來，我之所以沒有阻止她的一切行為，都是害怕她做出傻事來，但她的行為太過分了。曉曉的死不是你們的錯，不要把這種痛苦與後悔背在身上，好嗎？如果曉曉在天有知，肯定也不希望這樣。小天媽媽經常說，曉曉還在她身邊，有時候聽到她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真的不忍心阻止她任何與曉曉有關的行動，她病得不輕。」

    周爸爸應該不知道周媽媽能看見曉曉的事情吧？不過他的話撫慰了大家的心。進電梯之前同塵回過頭去，看到周爸爸正轉過身去，因為他也是一名父親，所以背影讓人覺得如此親切嗎？同塵突然覺得，如果自己能夠生活在一個完整的家庭里，從小有父母陪伴，說不定意外死去的自己，突破重重困難，也會讓靈魂回到他們身邊。

    泥偶之所以會流下眼淚，恐怕就是孩子的靈魂回到了泥偶里吧？父母之愛讓她不捨得離開。同時，也是父母之愛，把那個本來應該離開的孩子，束縛在人世？不能活着，也永遠不能死去？

    真不愉快的晚餐，沒有吃飽。和譚靜言在路口分開後，同塵去最近的便利商店裏買了一大包零食和一大口袋拉麵來到了沈原家的餐館。粗暴地捶了幾下門之後，住在二樓的老爺爺探出頭來說：「他在家裏。」

    「他家在哪兒？」

    「對面。」

    同塵轉過頭就看到了對面的小區，小區的窗戶里透出零零星星的光。此刻應該呆在家裏，和家人在一起看肥皂劇，吐槽漏洞百出的劇情才對。有美好家庭的人，不應該放棄這樣慵懶的幸福時光。同塵決定還是不打擾他，直接回家去。

    「顧同塵，快醒醒！」

    迷迷糊糊之中，好像有一隻像羽毛一樣輕柔的手，正拍着同塵的臉。她睜開眼睛，看到眼前有一個黑影。同塵擰開床頭的燈，發現站在自己房間裏的，竟然是周曉曉，沒想到她自己送上門來了。她看起來很着急的樣子。

    「請你幫幫我，我弟弟到現在還沒回家！」

    床頭鬧鐘顯示現在已經凌晨四點，也怪不得她會着急。原來，從那場晚餐風波之後，周小天就失蹤了，他還真是個任性的小鬼頭。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裏？」

    「你千方百計找到我的家，難道我就不能找到你的家嗎？」

    「找人這種事情，是警察叔叔擅長的，我可沒辦法。現在在還沒亮呢，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個女孩，你不會想讓我出去吧？」

    「如果是你肯定會有辦法的。」

    「如果我拒絕的話，是不是就承認我是個想不到辦法的笨蛋啦？聰明啊。」同塵笑着說，「辦法倒是有，不過這會耗費我的大量體力和腦力，作為賠償，你得告訴我你的秘密，你為什麼不肯離開這邊世界的秘密。我喜歡故事，不會任由任何有意義的故事從我身邊逃走。」

    曉曉低下頭來，輕輕說道：「對不起，我做不到，麻煩你了。」她沮喪地準備飄出窗外，同塵叫住了她，說道：「好了，我無償幫你就是了，不勉強你。」

    這時，房間外傳來了腳步聲，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同塵，你在和誰說話？」

    「我在說夢話呢，奶奶！」

    「夢裏也要管住自己，笨蛋女孩！不要像你那個不負責任的媽媽！」

    腳步聲響起又消失，看來老婆婆回房間去了。曉曉突然問：「有不過分干涉自己的家人，是不是很幸福？」

    「她不是不干涉我，她壓根也不在乎我，老是說我是我那不負責任的媽媽扔給她的**煩。」

    「其實你很愛她吧？」

    「如果她突然生了一場大病，我肯定會陪在她身邊照顧她。她就像我的左手，或是右手，或是耳朵、鼻子、嘴巴、牙齒、食道、胃，說不上愛不愛，反正離不開。」

    同塵拿出巨型毛筆，太重了，她得用左手撐住右手手臂，她皺起眉頭，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筆尖上。小時候媽媽教她使用這支毛筆時便一直對她說，要想像自己化成了一滴墨或是一團火焰，凝聚在筆尖上，寫出來的故事像墨一樣永遠不會消失，像火點燃茫茫無蹤的歷史之路。使用這枝神筆並不簡單，要消耗很多靈力，對人的身體與精神來說，都會產生巨大的壓力，同塵花了不少功夫才能完全掌握這枝筆，兩年前她才開始用筆寫故事。寫完了一個故事後，她足足休息了三天，這也是她之前沒有到學校念書的原因。

    「不夠，要想寫出具有靈性真的能流傳千古而永不消失的故事，現在我的力量還不夠。」同塵想。但她很快也把這個想法拋到了九霄雲外。

    同塵在面前寫下了「周小天」三個大字，墨跡融合成一團，又變成一團團小墨跡，像是蝴蝶。它們紛紛飛出窗外，同塵長舒了一口氣，說道：「現在，它們大概能把全城的周小天都找出來。」

    「我們要怎麼做？」

    「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