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你非走不可?申屠, 你就這麼信任阿辰?」
進入第三幅畫面後,迎面就是樂陶的挑眉質問。文師閣 m.wenshige.com
烈日下,軍營平靜。
周邊的草木都被清理乾淨, 防止有敵人偷襲。簡單的粗布帳篷一頂頂排布,間或一杆軍旗插着, 海藍色的布料迎風招展, 上頭是兩個大字定宵。
是晌午,軍營里很安靜。
樂陶和申屠侑在營中走着,兩人都被投出短短的影子。炎浪扭曲了空氣,整個都是盛夏的氣息。
年輕俊美的副將跟在她身邊, 笑嘆一聲,眉眼間含了一縷無奈。
「阿辰雖然年輕一些, 卻自幼隨我習練兵法,實力不弱, 足夠承擔副將職責。」他從容答道,「將軍這次返回都城,沿途直道基本修築完畢,少數一些神鬼異族、七國亂賊, 想必不是將軍對手。」
樂陶「嘖」了一聲,面上現出得意之色「你知道就好。算了,就算阿辰不頂用,我隨便叫個親兵也足夠。」
申屠侑笑道「這話不能讓阿辰聽見,不然他又要鬧小孩子脾氣了。」
「他本來就是個小孩子。」樂陶不以為意, 又突然高高挑起一邊眉毛, 露出懷疑之色, 「申屠,你這麼維護阿辰……難道傳言是真的, 阿辰其實是你的私生子?」
申屠侑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他面部肌肉明顯繃緊,露出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可他偏偏非要維持那點笑意,整個神情就扭曲起來。
「將軍……」
他正要說什麼,樂陶哈哈大笑,跳起來重重拍了一下副將的肩「我開玩笑的!」
「我知道我知道,阿辰是小時候被你撿回來的,就像當初我撿了你一樣。這挺不錯,說明你充分學習了我的優良美德!」
樂陶還打了個響指,快活之意溢於言表。
他們又說了幾句關於「阿辰」的話,還有相應的後續安排。
聽來聽去,似乎都是正常的軍營瑣事。
一切都顯得異常真實,比先前兩幅畫面都真實……然而,這第三幅畫面悔意最濃重,可除了悔意之外,隱約還像有別的什麼東西存在。
雲乘月一邊密切注意着兩位主人公,同時也在四下觀望,手裏也沒忘記掐緊另一人的手腕命脈……也就是真正的申屠侑。
皮肉貼着骨架的男人,乖乖由她扣住手腕,一臉呆滯地跟在她身邊。
好吧,其實他的臉宛如風乾臘肉,實在看不出呆滯不呆滯,唯有那空洞的眼眶,緊緊跟隨着樂陶的影子。
「樂陶……」
他試着往前走了兩步,聲音嘶啞中帶着一絲尖銳「樂……陶。」
他另一隻自由的手伸出去,試圖觸碰樂陶的身影,卻只是碰了個空。他枯瘦的手指穿過她的影像,抓了一把空氣,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他呆呆地看着,眼眶下的血淚忽然更重了。
雲乘月忍了忍,終是無奈道「好了好了別哭了,真正的樂陶在外面等你,如果你能趕緊把自己的執念之源交出來,我們就能出去見她了!」
申屠侑卻像並未聽懂。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記憶中的樂陶,一遍又一遍用手去觸碰她,又一遍遍地撈了個空。
雲乘月到底看不過去,強行將他拖過來。
她嘆氣道「別碰了。再碰,萬一記憶崩了,我就什麼都看不到了,說不定你的執念之源也會跑掉。」
申屠侑被她拖着,也沒怎麼掙扎,只是晃了晃腦袋,很是迷惘的模樣。
而在記憶的畫面中,樂陶和申屠侑還在繼續說話。他們不僅提到了「阿辰」,還一同憂慮起陛下――也就是薛無晦――的近況。
「這次將軍回京,是為了支持陛下關於歲星網的設想。朝堂艱險,將軍務必小心。」年輕溫潤的副將顯出憂慮之色,「待我處理完稻城之事,必定快馬加鞭回京,想來應當只會晚上四五天……」
樂陶不以為然「你自去做你的事,我方才就開個玩笑!何況,現在天下尚未完全平定,陛下登基不久,那些人再蠢也該懂得大局吧?總不能因為我支持歲星網,就把我殺了!」
「將軍慎言!!」
年輕的副將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驚怒道「這等詛咒之言,怎可加諸將軍身上!」
他聲氣一高,樂陶反而被嚇了一跳。她愣了愣,訕訕道「我就是這麼一說……」
副將嚴肅道「那也不行。」
頓了頓,他又試探着問「將軍,其實……我們大可不必現在就站出來,旗幟分明地支持陛下的主張。據我所知,歲星網耗費甚巨,在朝中阻力太大……」
樂陶的神情也登時嚴肅起來。
「說什麼呢?申屠,這可不是我認識的你了。」她正色道,沒了剛才的嬉笑怒罵之意,「……也說過,歲星網一事功在千秋。我們暫時將神鬼異族驅逐了出去,如果不趁勢建立起堅固的防禦工程,對方必定捲土重來,那天下人族如何自處?」
「我們並肩戰鬥多年,難道不是為了讓百姓們有個能安心生活的世界?」
副將沉默了。
他略垂下頭,低聲道「將軍說的是。將軍的理想……從來都如此光輝燦爛、毫無瑕疵,可其實,我心裏卻……」
他含糊地說了什麼。
樂陶皺眉「申屠,你說什麼?大點聲!這忸忸怩怩的可不像你。」
申屠侑卻搖了搖頭,重又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我是說,您果然受明光書院的那位影響,滿心都是光明和正氣。」
樂陶的注意力立即便宜,頗有點興奮道「那是自然,她可是我半個老師!怎麼,你也覺得我和她有些像?哎,我真是喜歡她!要是她是個男人,我必定將她搶回來當壓寨夫人!」
俊美溫柔的副將,神色頓時僵硬。
「將軍,這,這卻大可不必……」他有些結結巴巴起來,眼神中也帶上了着急,「那一位同陛下的關係……況且,自從明光書院遭難,那位深受打擊,現在深居簡出,想來也不會喜歡定宵軍里的熱鬧氛圍……」
「噗――」
樂陶噴笑出來。
嬌小的女將軍跳了起來,像一頭敏捷的黑豹,哈哈大笑着給了副將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
「申屠,你在想些什麼有的沒的!」她親昵地說,露出神神秘秘的情態,「對了,上次陛下不是說,要把你調離定宵軍,讓你獨當一面,當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申屠侑被她抱着,神色卻更僵硬。不止是神態,他整個人大氣不喘,每一分線條都相當僵硬,就差走成個同手同腳了。
他有點支支吾吾「確實,陛下的意思是……」
樂陶卻打斷他「你自己也答應了,是不是?你不想再給我當副將了。其實,以你的天資、實力,早就該獨當一面,一直待在我身邊,是屈才了。」
她說得很平靜,還帶着點戲謔的笑意,卻讓申屠侑着急起來。
「我並無此意!我從未覺得在將軍身邊是屈才……」
「好啦好啦。」
樂陶卻再一次打斷他。只是這一次,她的笑容變得溫暖柔軟,聲音也軟和起來「我是想說,過去我不考慮你的心意,是因為作為定宵軍的首領,我不能公私不分。」
「但是,如果對方是另一位將軍,想來,兒女情長也並不妨事。」
申屠侑足足呆了有好幾息,再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他仍僵着不敢動,而後又眨了好幾下眼。他的眼珠先是凝視着遠方的軍旗,然後慢慢、慢慢地挪動,一直到凝視着他的將軍。
「將軍……」
他聲音放得很輕,然後頓了頓,才緩緩吐出。他簡直是小心翼翼地、卑微地問「將軍,您真的知道……您在說什麼?」
樂陶回他一個大力拍肩。
「我什麼時候說話不作數?」
副將望着她,呼吸放得更輕,目光卻一點點明亮起來。
他動了動雙手,一瞬間仿佛想要抬起雙臂,也擁抱一下眼前的人。但終究,他什麼都沒做,只是注視着她的臉,微笑起來。
「好,定不辜負將軍期望。」
「――定不辜負……」
什麼聲音?
雲乘月猛地回頭。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的景象全都顫抖起來,世界搖搖欲墜,並且倏然扭曲。
四周重重疊疊響起同樣一句話。
――定不辜負……
――不辜負將軍期望……
――不辜負……
她後退一步,手中生機靈光大盛。旋即,她發現四周並沒有傷害她的力量,然而當她試圖走出記憶碎片時,卻也被困在了這裏。
像有柔軟的膠質物體,黏在了周圍的空氣里。
雲乘月掐住申屠侑手腕,肅聲道「你做了什麼?!」
乾屍的腦袋晃了一下,腦後拖着的低馬尾也晃了晃。他抬起頭,用忽然抬起另一隻手,捂住面上血淚的痕跡。
「定不辜負將軍期望……不辜負,不辜負……」
他喃喃着,語速忽然越來越快。
「不,不不不……」
忽然,他枯瘦的手爪猛地往下一用力,頓時在臉上撓出深深痕跡!枯萎的皮肉伴隨黑色的膠體,登時翻卷出來,又被血淚染紅。
雲乘月掌中的手腕忽然燙得抓不住。
一陣隱約的危險預兆襲來,她立即放開申屠侑的手腕,往後一跳。
在她放手的同時,乾屍雙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並且不斷用力,深深地掐進去、再掐進去。
「懦夫……懦夫懦夫懦夫……」
他委頓在地,身體不斷扭曲、抽搐,唯獨雙手死死用力,很快將自己的頭顱掐得往一旁偏去。
雲乘月甚至聽見了清晰的頸骨斷裂、粉碎的「咔嚓」聲。她當然不會痛,卻一瞬間感同身受,不僅脖頸一涼。
「申屠侑?」她試探着,「你怎麼了?」
申屠侑咽喉已碎,卻還是不斷呢喃。
「懦夫……懦、懦夫……」
每吐出一次,周圍的空間就震盪一瞬。
雲乘月思索片刻,眼睛微亮,反手往旁邊一抓。
嗤――
一枚暗紅色的「悔」字被她挾在指間。
她拈起來看了看,搖搖頭,鬆開手,重新撈一次。
嗤――
又是「悔」。
隨着記憶碎片的不斷搖落,一個又一個「悔」字被雲乘月抓住,又被她接連捏碎。
她站得筆直,近乎冷酷地凝視着地上掙扎的申屠侑。她記得,捏碎記憶中的書文也會對他造成損傷,可她現在沒有關懷他的打算。
直到……
鐺!
就像鑼鼓被敲響時發出的聲響。當雲乘月再次狠狠捏緊拳頭,她的掌中已經包含了一枚漆黑的大字。
這枚書文比之前的「悔」字更大、更重,跳動掙扎的力道也更大,但云乘月死死抓住,沒有讓它逃脫。
同時,她讓掌中的「生」字靠近過去,進一步壓制黑色書文的氣息。
當生機靈光浸潤上去的剎那,黑色書文一顫,再次徒勞掙扎幾下,終究是馴服了。
剎那間,四周記憶的動蕩平息了。
不僅是記憶,地上掙扎的乾屍也終於鬆開了雙手。他整個脖子都被自己掐斷,以一種奇特的角度扭曲向一邊。僅剩的一點皮肉粘連的部分,拖動他枯萎的頭顱,一點點偏向雲乘月。
「懦夫。」
乾屍口中清晰地吐出這個詞。但這一回,他的聲音不再嘶啞難聽,而更接近記憶碎片中那位青年副將的聲音。
雲乘月盯着他,沒好氣道「你才懦夫,別沖我說。」
她這才鬆開手。
躺在她手心的,是一枚……大篆的「懦」字?
懦,懦夫的懦?
雲乘月心念一動「這才是你的執念之源?不是後悔,而是懦弱?」
乾屍死死盯着她。
下一刻,他化為一縷黑色煙霧,消散在紫黑色的混沌中。
一束黑光從混沌深處射出,照在雲乘月掌上。它謹慎地避開了白色的生機靈光,巧妙地和那枚「懦」字相聯繫。
與黑光連上的剎那,「懦」字跳動幾下,橫平豎直的線條立即莊嚴許多,卻又斷續相連,仿佛氣若遊絲、苟延殘喘的病人,在表面的偉岸之下,藏着一顆虛浮卑怯的心。
雲乘月打量片刻這枚截然不同的文字,不禁心生感慨。
「怎麼?你還非要重新寫一遍?」她柔聲輕嘆,又似笑非笑,「懦弱也要懦弱得生動活潑,是這個意思麼?」
聯繫遠處的黑光,倏然一顫。
片刻後,一道聲音傳來。雖然帶着魂魄特有的空洞飄渺,這聲音卻還是足夠申屠侑。
「――天生道文的持有者,請進來吧。」
他的聲音低沉,也很疲憊。
「我恐怕沒有力氣再迎出來。」
雲乘月邁開步伐,順着黑光指向的方向走去。
紫黑色的霧氣在消散。最後,這裏成了一片漆黑的空間;四周隱隱有水流似的「滴答」聲,仿佛一個潮濕的洞穴深處。
「抱歉……」
那個聲音虛弱地說「我死前最後的記憶便是鯉江水底,這裏是改不了了,可能不大舒服,請您見諒。」
雲乘月挑起眉毛「怎麼忽然對我這麼尊重?」
他嘆了口氣。
「天生道文的持有者,便是天生飛仙……何況,姑娘身上有將軍留下的氣息,甚至有、有陛下的氣息……」
黑暗散開一些。
在黑暗之中,坐着一位銀甲將軍。他左腿盤着、右腿收起,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另一手則已經變成縹緲的黑霧,失去了本來的形狀。
他垂着頭顱,此時勉力抬起,露出一張憔悴蒼白、眉眼卻還顯得溫柔的臉。
正是申屠侑。
他凝視着雲乘月,眼神沉靜。
「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
雲乘月眨眨眼,忽然之間,她起了一點促狹之心。
「實不相瞞,」她一本正經道,「我是你們陛下明媒正娶的皇后。」
申屠侑……
申屠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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