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曹苗豎起中指,眾人齊刷刷地閉上了嘴巴,靜靜地看着夏侯玄。
坐而論道,這是士林雅事,普通人未必懂,卻不妨礙他們心嚮往之,只是未必有機會親逢其會。畢竟名士的集會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參加的。今天運氣好,不僅遇到了四聰中的兩位,還遇到了最近聲名鵲起,有狂士之稱的雍丘王大王子,親眼見證他與夏侯玄論道,自然沒人願意錯過一個字。
只是這大王子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豎起一根手指,究竟是什麼意思?
狂士就是狂士,與眾不同。
眾人一臉懵逼,只是看看熱鬧。鄧颺卻是行家,能看出門道。見自己三次回答都沒能讓曹苗滿意的問題,現在將由夏侯玄作答,他心裏怦怦亂跳,卻興奮,又有些緊張。既希望看到夏侯玄精妙的回答,得到曹苗的認可,保住四聰的名聲,又不太希望看到這個結果。
患得患失之下,鄧颺盯着夏侯玄,屏住了呼吸。
夏侯玄眉梢輕輕揚起,白晳如玉的面龐上露出一絲自信的淺笑。他用右手挽住左袖,伸出左手,同樣豎起了中指。
鄧颺看得分明,不由得暗叫一聲妙,暗自佩服。以行對行還不夠,反問更高明,且看曹苗如何應對。雖說夏侯玄這麼做有取巧的可能,卻不失為一策。
鄧颺轉頭看向曹苗,然後看到曹苗臉上的一絲笑容,心情一松。看這樣子,夏侯玄的回答是對的。
可是,他隨即意識到,曹苗的笑容並不是那種遇到知音的喜悅,反而有一絲鄙夷,有一絲陰險,剛剛放下的心立刻又拎了起來。
在無數人的注意下,曹苗收起中指,握成拳頭。
夏侯玄眼神微閃,正在思考變化的意義,曹苗的拳頭忽然在眼中放大。沒等他反應過來,臉上就挨了一拳。「呯!」夏侯玄頓時覺得眼前發黑,全是星星,鼻子酸疼,有熱流湧出。他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粘稠的鮮血。
「你——」縱使儒雅如夏侯玄,也被曹苗的舉止激怒了,沉下臉,厲聲喝斥。
曹苗哼了一聲,再次舉起中指。
夏侯玄愕然,腦子一片空白。剛才的答案不對?不僅不對,而且錯得離譜,以至於曹苗動了粗?還是說,這也是題中之義?可是這一題究竟該怎麼答?這根指頭究竟是什麼意思?
夏侯玄俊俏的臉上全是問號。
鄧颺也愣住了,神情驚愕,卻又有一絲暗喜。連夏侯玄都答不出來,我也沒什麼好慚愧的了。這大王子不愧是狂士,深不可測,舉止每每出人意料啊。
見夏侯玄沒有反應,曹苗臉上露出些許遺憾,轉身上馬,在青桃、阿虎的護衛下,揚長而去。
夏侯玄一動不動,眼神漸黯。殷紅的鼻血沿着修剪整齊的短須流下,滴下雪白的絲衣上,如雪地紅梅,煞是鮮艷。
「噫,不愧是真名士,連受傷都這麼美。我要嫁給他,我一定要嫁給他,哪怕是做妾也行。」馬車中傳來嬌羞的驚呼,隨即笑成一片。
「太初?」見夏侯玄像丟了魂似的,鄧颺心中不安,輕聲呼喚。
「哦。」夏侯玄猛然驚醒,伸手又抹了一下鼻子,見鮮血淋漓,不禁皺了皺眉。「玄茂,我就不去了,你幫我向子元和諸位告個罪,就說我身體不適,下次再聚。」說完,推開鄧颺,上了馬車,命車夫掉轉馬頭,輕馳而去。
騎士們拉起受傷的同伴,緊緊跟了上去。
見夏侯玄走了,吃瓜群眾們也散了,一面議論剛才的一幕,一面各奔東西。用不了多久,夏侯玄與雍丘王府大王子論道不敵的故事就會借他們之口,傳遍京師。
鄧颺愣在當場,直到人群散盡,這才苦笑一聲,上了馬車,向城東駛去。
——
青桃牽着馬走了一段,見曹苗漸漸熟悉了坐騎,便由曹苗自騎,自己也上了馬,與阿虎一左一右,護着曹苗,沿着大街向前。
「王子,我們這是去哪兒?」城門在望,青桃忍不住問了一句。
「去城外的羊市,找一個人。」曹苗轉頭看看青桃,從袖子裏抽出一捲紙,遞給青桃。青桃茫然接過,打開看了一眼,身子一振,漸漸豐腴的臉上漲起一陣紅。
「王子,這是……」
「你不要高興得太早,只是有可能,未必一定是。」
青桃強作鎮靜地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將紙收好,放在貼身的衣襟里。「不管是不是,婢子都感激王子。這麼多年了,第一次有人為婢子做這些。」
曹苗知道青桃的意思。某種程度上,張泉是被曹植拖累的,但曹植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想過為張家出一份力,甚至對青桃也沒有哪怕一絲愛護,只把她當作普通的婢女看待,多少有些讓人寒心。
青桃選擇了他,放棄了曹植,和曹植本人的不作為有相當大的關係。如果尹模給的消息是真的,青桃的弟弟真在羊市,青桃這輩子都會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哪怕讓她去死,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曹苗清楚,青桃雖然話不多,卻有着西北女子特有的堅毅,是個信得過的人,完全有可能成為他真正的心腹。
出了建陽門,城外漸漸熱鬧起來,路邊不時能見到零售小販,有的是不起眼的小物價,有的只是一把果子,有的是兩條魚,衛生條件堪憂,蒼蠅亂飛,黑色、褐色的羊屎粒更是遍地都是,走路都得小心翼翼。好在曹苗三人騎的是馬,若是步行,鞋就廢了。
公孫晃送的三匹遼東好馬很是吸睛,不少人注目圍觀,膽大的更是來問賣不賣,有的出價出到五十金。曹苗固然沒有賣馬的興趣,卻也對馬價如此高昂很是詫異。他在陳留買馬時,那些馬雖然不如這三匹遼東馬,卻也有一些能充當戰馬,售價最高不過十金左右。
遼東馬這麼貴?會不會是和戰事有關?長安、隴西的戰事剛剛結束,揚州又要開戰,直屬朝廷的禁軍來回調動,對戰馬的需求很大。對於那些地位尊崇的將領來說,上等戰馬從來供不應求。
曹苗一邊想着,一邊進了羊市,眼前全是人,根本走不動。即使曹苗小心,還是和人碰了幾下。
就在這時,阿虎突然一聲厲喝。「小賊,站住,敢偷我家王子的錢,你好大的膽子。」說着,踢馬前沖,向前追去。
曹苗一摸腰間,這才發現荷包已經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