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咳了一聲說:「誰說你沒家,這兒不就是麼。」他指了指自己胸口。
「你滾,別打岔,我現在就是想不通他幹嘛單獨約我。明天我再打電話試試,今晚我往回跑之前,不跟他說明兒再約他麼,要是聯絡上了,他也同意了,你說我咋辦?」其實我心裏已經有預感,這個號碼可能會永遠關機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直覺。
「約了就去,我們一起,大不了到時候我和佟歌躲起來。」他摸摸肚子說有點餓了,去桌子下面的收納箱裏找了一盒奧|利|奧,「咋還這麼多?你倆沒吃啊?」這一箱零食還是他上個月在磨|鐵|網上的小|說|完|本,發了稿|費和獎金,請我和佟歌吃了一頓大餐,外帶一箱零食。
我正在想明天怎麼辦,只是搖搖頭沒答話,聽見門外佟歌上樓的腳步聲。她雙手拎着兩提百|威,袋子裏還有幾盒520和綠|摩|爾。應該是在路上又哭過,眼睛都腫了,眼珠子也紅紅的。我接過酒給大家開了,「你們都不困吧?來吧,我們繼續說。」
佟歌點點頭,嗓子還是啞的:「你們繼續說,讓我也想想。」
老穆就盤腿坐在床上,把我們三個人剩下的疑惑梳理了一遍:第一,福熙穿成那樣,首先就過不了學校門衛那一關,他是怎麼出現,又是怎麼回去的?第二,福熙乾瘦得不成人樣,全身的毛|發脫盡,而且背上還不知道有什麼鼓起來的東西,他到底得的什麼病?第三,我的老家有什麼?小時候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兒?或者認識什麼特別的人?他怎麼知道的且不說,是什麼重要的事值得他在像是被威脅的情況下,要來提醒我或者通風報信?第四,也是老穆說了之後讓我和佟歌脊背發涼的——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葫蘆形的黑影,是他用眼睛看的時候看不見,而是拍照或錄像之後,在自己瞳孔的截圖里發現的?
此時的佟歌可能是酒精撫|慰的作用,平復了心情也恢復到往日的溫柔冷靜,「他一定不是正門進來的,如果按照卓冉的說法,也許他不是跳湖,而是從水裏游過來的,假如漱湖東邊那個彎兒的林子是終點,那起點是在哪兒?」
「雖然他自己說是病了,但我長這麼大,沒見過什麼病會把人折磨成那樣。這會不會和我們說的那個『力量』有關?但也不排除真的是什麼病,現在稀奇古怪的病也多了去了。」我總覺得福熙劇烈咳嗽的那一刻,做出的肢體反應,像是要掙脫什麼束縛。
「第四點只是我的腦洞開太大,如果有這種可能性,那就不是常規人力可以猜測解決的。至於第三點,只能看你自己,能想起來什麼?」老穆切切地等着我說出什麼線索。
綠|摩|爾抽得我有點噁心,就點了根白沙,站起來活動一下。「我小時候的事兒你們大概也都知道,先是跟我外婆長大,然後加上我爸媽一家四口生活的時間最多也不過兩年,他們出事兒之後,我還是跟外婆。從村里到鎮上。等我考上大學,去年她老人家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親戚朋友。」
說實話,我的成長背|景有點特殊,小時候家裏人被同鄉的人排斥,直到父母出事兒、外婆過世之後,我就再一次成了徹底的「孤兒」。如果要做對比,了解得最多的也就是佟歌和江子穆,還有福熙。所以也無從對比,知道哪些是正常的,哪些是異常的。而且很多事因為當時太小,我的記憶都有點模糊了。
「是不是那件事兒啊?跟你外公有關的,就去年我們一起送走外婆的時候,你們村里那個姓白的老頭。」老穆說的是去年他陪我去處理外婆後事的時候,幾件讓我和他至今都一頭霧水的事兒。
佟歌有點迷惑,我給她解釋:「就那次你去上|海比賽,回來之後我跟你說的,村里人說我外婆是什麼『方先生』的遺孀,我和老穆當時想細問,但村里人對我們很反感的樣子,也沒打聽到什麼,就那次。」
佟歌反應過來點頭,「這麼說,他找你是有原因的。這幾年先是他登山出事,然後你姥姥過世,然後他又出現,讓你去老家,看來的確是和你有關。」老穆也附和地說沒錯。
我看着他們倆,頭皮麻了一陣。「別,別,你們倆這麼說我瘮的慌。我要跟他從小認識還成,可我跟他還是因為老穆,大家認識的時間也就是大學之後。可是……」但他們分析得頭頭是道,我也無從反駁,心裏對福熙應該沒有危險的放鬆,又轉換成被什麼未知恐懼的事物包圍的壓抑、陰森感。
老穆把我拉過去摟|住,「今年放假我不回了,實在不成陪你回趟老家,咱們再去打聽打聽,還三四個小時就天亮了,我們先睡,明天再打電話約大福一下,看看什麼情況再說。」
佟歌和老穆跟我一樣,大家的身體其實已經很累了,但腦子裏的一團亂麻讓人不得安生,睡是肯定睡不着的,但總得休息一下。關了燈,外面月亮明晃晃地照着,老穆背對着我們還在手機上查什麼;佟歌平躺着,眼睛眨巴眨巴的一言不發,我又開了一瓶酒,多喝了點,不管怎樣,得睡一覺,明天才有腦子和精力去想這些事兒。
我灌完酒也側躺着,閉上眼回憶這二十一年來的往事,一點一點往前推,不知不覺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晚上做了很長的夢,但都是零零碎碎的:先是和老穆在我們市區那邊的步行街,然後又變成我一個人在某個景區的纜車上,後來小時候生活過的一些地方,沒有什麼實際內容地浮現,外婆在夢裏還是我小時候看她的樣子。
最後,我夢見一個非常壓抑的畫面,剛開始我是俯瞰的角度,看見水面上的一座島,但整體的視覺感受,就像是ps里把畫面處理成反相,黑白的世界裏有刺眼的白和陰暗的黑,非常壓抑;我就像是在飛機上往下看那樣,看着那個島,感覺自己變得很大很大;忽而環境轉變,應該就是在那個島上,眼睛好像恢復了正常,但置身在島上,周圍不知是湖還是海的水面,都變成了沙漠,天地之間就只有一種快要讓人窒息的土黃|色。
福熙從遠處走來,是當年那個陽光健碩的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和花哨的大褲衩,笑呵呵地走過來,拉着我轉身就跑,此時我看不清周圍的環境,就是一片土黃。場景再次變換,福熙不見了,我在一個非常黑的房子裏,不,應該是一個非常黑的空間裏,四周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只有右前方,有團紅色的迷濛的光。
我如同被那團光召喚,心裏莫名地難過起來,一邊哭一邊向它走去。越靠近那團光,就發現這個黑暗世界裏其實充滿了濃重的霧|霾,像是被風吹着,大片大團地向我身後移動。走到那邊,什麼都沒有,但一轉身,發現有把紅色的紙傘撐開在一邊!
當時在夢裏,我陷入一種非常淒涼悲哀的情緒,但不怎麼怕,我向前走了兩步,看見那把紅色的紙傘非常大,傘頂指向我,像是被人撐着擋在面前。因為太大,從上面看不到後面的人頭,我往下看時,發現紅傘的後面站着兩個人,左邊的那條腿是一個小孩的,穿着灰藍色的褲子,一隻很髒的紅布鞋,應該是個側身站着的小女孩,像是剛經過泥濘的地;右邊的一雙腿是成人的,深灰色的舊褲腿,下面是一雙濕漉漉的解|放|鞋,他和她好像是面對面站在傘後。
【圖3、紅傘】
紅傘所在的地方我看得非常清楚,但四周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我剛要走上前去,掀開那個大得離譜的紙傘,突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福熙出現在紅傘後面的黑暗裏,距離打傘的一大一小兩個神秘人還有一小段距離,他劇烈咳嗽的一幕重現,非常焦急、絕望、痛苦的眼神看着我,再次送了我一個飛吻!整個過程沒有任何聲音,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福熙的重現讓我壓抑到極點,心裏的恐懼也被點燃,突然一下,就從噩夢中驚醒。
我知道每個人都會做噩夢,但至少自己的經驗和周圍人的經歷中,還從沒碰上電視電影裏那種被噩夢嚇得坐起來的情況,總覺得那是一種誇張的演技。而我醒來的一刻,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坐了起來,外面的天已經很亮了,我渾身是汗,小腹很痛,很明顯感覺到親戚來了。
佟歌也被我驚醒,坐起來驚恐地問我怎麼了,剛才還在打呼嚕的老穆又被佟歌吵醒,一下子跳起來,他的表情像是被我的樣子嚇到了。這表情還不像是一般的擔心,而像是我臉上有什麼讓人覺得恐怖的東西。我忍着疼,心裏詫異這個月來得有點早,後悔昨晚不該喝冰啤。
「我先去一下廁所,沒事兒的……」起身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對他們倆說:「大福不是在給我送飛吻,我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