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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為道侶,神魂交融,如今要解靈,取血靈之痛不亞於神魂分離,過程緩慢而痛苦。
晏潮生冷冷看着琉雙動作,他知道她向來怕痛,這樣抽髓斷筋般的痛,他以為她忍不了,早晚會放棄,連同放棄解靈這個念頭。可縱然琉雙疼得渾身冷汗直冒,嘴唇泛白,依舊一聲沒吭。甚至沒有開口向他求助。
在他記憶里,她軟糯而依賴他,如今痛成這樣,竟是為了與他一刀兩斷離開他。晏潮生心裏竄起一股連他都無法控制的火氣,他握住她的手腕,剛要說什麼。
琉雙別過頭,啞聲道:「不必妖君幫忙,我可以。」
他要出口的話生生收住,冷笑道:「行。」
八荒浩瀚,相愛從來不需要任何代價,而相離,要付出的代價是很慘重的。
琉雙想記住這樣的痛,想銘記愛錯一個人,到底會落得什麼下場。
最後,一滴血從她額間被取了出來。
那血是晏潮生的,在血海翻湧間,艷烈無比。鮮血凝在她掌間,裏面隱約能看見一個環抱蜷縮的男孩雛形,這就是血靈。
琉雙克制着,不讓自己的眸光顫動,抬手將血靈朝空中遞去:「妖君,該你了。」
晏潮生迎着她堅持的目光,抬起手。
他取血靈的動作,不比琉雙慢。琉雙盤腿坐在地上,安靜地等着晏潮生把屬於自己的血靈取出來。
整整百年,或許只有此刻,他們之間才是絕對公平的。她方才有多痛,如今的晏潮生也會一樣痛。
他們共同居於一處石台,石台之下,血海翻浪,像是大片大片喜慶的紅。
和當初他們合靈一樣的色彩。
琉雙目光落在晏潮生眉眼間,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的神情依舊不見半點痛色,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仿佛取靈的過程只是閒庭信步。
隱忍如斯,琉雙恍然記起,自己當初為什麼會喜歡晏潮生。
因為晏潮生與自己是兩種相反的人,他身上始終帶着她嚮往的品質。她安於一隅,他卻能帶領兩個被欺壓的種族崛起征戰,奪回屬於他們的一片領地。
他強大成熟,冷靜理智,一切疼痛落在他身上,就像不痛不癢吹過的一陣春風。
有一次,晏潮生受了傷歸來,胸膛幾乎被掏出了一個血窟窿,琉雙都能看見骨頭了,晏潮生還能支着下巴,看着她:「嚇呆了,怎麼還不開始哭?」
等她慢半拍心疼得不行的時候,他才好笑地說:「行了,等本君戰死的時候,哭這麼慘才應景。」
那個時候,琉雙曾也一度想成為他這樣的人,能堅強到渡己,也能渡人。可是仙草本性怯弱,漸漸的,琉雙忘記了最初敬慕他的本心,最後成為攀附他而生的菟絲花。
今日離開晏潮生,被遺忘的心緒通通拾起。琉雙的視線錯開晏潮生的臉,看見他衣衫上,漂亮的黑金繡線,全都是她當初一針一線縫上去的。
許是琉雙的錯覺,總覺得晏潮生取血靈,比她還要久。甚至到了漫長的地步,仿佛留給她很長的時間,讓她可以反悔。
但琉雙不會反悔,她性子從來不像晏潮生,離開他的時候,反倒像他了。血海翻着浪花,琉雙輕輕閉了閉眼。
再漫長,也終有結束的時刻,晏潮生取出血靈,靈識在他掌中懸浮着,裏面依稀蜷縮着一個女娃娃。
空中兩滴血交融在一起,瞬間成了親昵懷抱的姿態。
晏潮生俯瞰盤坐在地上的琉雙,幾乎咬着字冷笑道:「解靈之後,妖界與鬼域再容不得你,他日再相見,你便只如同砧板魚肉,哪怕於本君,也是如此。」
「我不怕。」
晏潮生的語氣冷冰冰:「別反悔,別來求本君。」
琉雙點點頭,她從地上站起來:「妖君大人,解靈吧。」
相抱在一起的兩個靈識,光華璀璨。晏潮生把它們握在掌中,目光落在那個安靜溫柔的女形靈識上,他收緊手指,兩個靈識分開碎裂,化作紅色光華,從他指縫滑落出去,一直落入練血海,消失不見。
琉雙怔然地注視他們飄散,悵然若失。
晏潮生閉上眼:「滾,滾出鬼域,永遠別再出現在本君面前!」
琉雙向來知曉他性格冷酷,但是這麼快趕她走,她心裏依舊不好受。
琉雙走到練血海出口,晏潮生依舊背對着她,沒有回頭。她以為自己多多少少會怨恨晏潮生,可心中生不出怨恨的情緒。
她想起許許多多晏潮生的好。
新婚妖界那個夏日,像火爐一樣熱,晏潮生任由她把他的身體當成冰塊來降暑。他孤身一人,青鸞跟了他七百年,如同他的親人,最後也在她軟磨硬泡下,把青鸞送給了她當坐騎。好好的兇殘妖鳥,最後被她養成膘肥體壯的廢物鳥兒,晏潮生見了只冷嗤,從不多說什麼。琉雙還記起血脈劫雷下,他站在自己身前,擋住紫色滾滾玄雷。
那些雷,劈進晏潮生的身體,最後化作暖光,盡數流入她的體內。他擋着風雨,護佑她成長。
一百年間,除了常常征戰,晏潮生並沒有對琉雙不好,唯一的不好,或許只是他不愛她罷了。
儘管知道晏潮生看不見,琉雙依舊遠遠地對他行了個禮。
「琉雙拜別妖君,多謝百年照拂。」
耳邊吹過悽厲罡風的聲音,除此之外,練血海中再無人應答。
琉雙無法忽視心中殘存的一點難過和不舍,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絲她自己都說不上來的輕鬆。
整整百年,圍着一個人團團轉的生活終於結束了。她也終於能離開鬼域,回家修煉。
琉雙回宮殿的路上,碰見了宿倫,宿倫苦笑地看着她:「真是讓屬下意外,娘娘,你怎地就和妖君走到如此地步?」
本以為一個要強殘酷就夠了,另一個軟得跟糯米一樣,卻不想當她決定不再留下,比晏潮生還要決絕。
琉雙說:「我已經不是娘娘了,宿倫大人,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琉雙。我家就在人間極北仙境蒼藍湖,宿倫大人有空可以來玩。」
她靦腆笑笑:「不過蒼藍湖都是小仙,咱們沒什麼能招待你的,宿倫大人不要介意。」
宿倫低聲道:「不會的。」
「那我回家了。」
「娘娘不用收拾什麼嗎?」
琉雙嘆了口氣,看來宿倫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這叫了百年的稱號:「鬼域沒有任何東西屬於我。」
宿倫怔了怔,見她微笑的模樣,他心裏反而生出無盡的難過。
琉雙走出老遠,背對着他揮揮手:「宿倫大人,你回去吧,別擔心我!」
琉雙又去看了青鸞,青鸞在山石窩中,和赤鳶你儂我儂,見她來了,青鸞歡喜飛出來,大翅膀險些把琉雙扇飛。
琉雙抱住它翅膀,輕聲道:「別鬧啦。」
離開她,青鸞就該隨着晏潮生和赤鳶上戰場了,他日再見,說不定它也變成威風凜凜的模樣。
琉雙親自餵它吃了頓靈果,又給它細細梳理了羽毛,青鸞渾然不知即將離別,得了主人眷顧,開心得跟什麼似的。
琉雙有些惆悵,晏潮生說得沒錯,本來一隻令人聞風喪膽的妖鳥,如今看來還真是被她養得有點傻。
赤鳶居高臨下,睥睨着雌鳥青鸞和琉雙,它爪子又長又尖銳,翅膀燃着極火,眼中帶着銳利的光,懶懶站在最高的山石上,等青鸞回來。
琉雙摸摸青鸞的頭:「你回去吧。」
最後,只剩長歡了。
長歡抿唇:「娘娘,我跟您走!」
「說什麼傻話呢。」琉雙說,「你是魂體,跟我回了蒼藍湖,修為永遠不會精進的。」
就像鬼域不適合琉雙生活一樣,蒼藍湖也不適合長歡生活。
「晏潮生,他是很好的君王。」琉雙笑道,「說不定某一天,鬼修也能和仙族一樣,備受喜歡。」
長歡悲傷地看着她:「那奴婢替娘娘守着院子,等娘娘回來的那一日。」
琉雙張了張嘴,想說自己或許永遠不會回來了,可是看着長歡決絕的眼神,她只是說:「好好保重。」
琉雙只帶走了凡人爹娘給她的一匣嫁妝,別的什麼都沒帶走。
長歡一路把她送到鬼域出口,琉雙在出口的千層階梯上,看見了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
是宓楚天妃。
她走過來,輕聲道:「我其實沒想過害你。」
「你想過的。」琉雙抱着匣子,看她一眼,說道,「你知我靈力低微,故意設局,製造幻境,想要害我,還故意讓晏潮生看見。」
宓楚唇角動了動,目光有些惱怒地看着琉雙,跟這種耿直仙草說話就是這麼氣,她竟然連客套都不懂。
「當初我是為了救妖君,才嫁給了風伏命。七百年前,他經歷過什麼,你知道嗎?不,你什麼都不知道。沒有與他共患難,只知道享受他的好。這些年我總是思念他,可是你呢,就因為長着一張和我相似的臉,就奪走了原本屬於我的東西。你知道當我在天界,得知你的存在,有多難過嗎。為何我的付出,卻給你搭了橋樑!」
琉雙:「哦。」
琉雙和長歡站在一起,平靜地看着宓楚,反倒是宓楚先說不下去,轉身離開了。
長歡恨恨地看着宓楚的背影,琉雙說:「長歡,別去招惹她,她是妖君的心上人,靈力也渾厚,我沒有覺得委屈,我捅了她兩刀呢。我離開後,你跟着宿倫大人或者伏珩大人吧,他們都會好好安置你的。」
琉雙走過寒冷的擎蒼山,恍如隔世。
琉雙不知道在擎蒼山的宮殿裏,等待了晏潮生多少次,但今後再也不會了。人人都和她說,她不懂晏潮生過去的那七百年,不知他年少經歷過什麼。
可是若琉雙真的生在七百年前,見證過晏潮生的年少,見了他與宓楚的過去,琉雙絕對不會嫁給晏潮生!
琉雙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沒了青鸞,回蒼藍湖的路顯得格外遙遠,她飛飛停停,一直在努力趕路。
直到一隻撲騰着翅膀飛過來的綠葉翠鳥,落到她肩頭,她欣喜地道:「樹爺爺!」
翠鳥化作一片落葉,落在琉雙掌心,琉雙耳邊出現渾厚蒼老的嗓音。
「琉雙!大事不好!蒼藍湖外面不知誰用神器佈置了結界,許進不許出,我有預感,孽火會提前到來,你千萬別回來知道嗎?若有可能,求妖君陛下幫忙,只有他,才能救所有蒼藍湖的生靈。」
琉雙聽得心頭髮緊,竟然有人故意趁着孽火來臨之前,把蒼藍湖所有生靈困住!
若眾人跑不掉,全部都會死在蒼藍湖。樹爺爺不知琉雙已與晏潮生解靈,才會求她讓晏潮生救救蒼藍湖生靈。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