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着糟糕的姿勢躺在顛簸的車斗上,何清清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天知道她一條美人魚為什麼會有一天變成這個樣子,蜷在破車上搖搖晃晃,時不時還被顛一下。
「快—到—了—沒—?」她拉長了聲音問。
「急個屁,注意聞,河裏有沒有鯢等着你。」陸安蹬着三輪道。
鯢這個東西非常恐怖,也是蜥蜴模樣——可能是電影帶來的陰影,很多怪物都以蜥蜴為原型。
奧特曼就不說了,漢江怪物什麼的,四肢,兩棲,光這兩點,就讓人感到害怕。
車子在路上搖搖晃晃,陸安抹一把汗,也覺得魔幻,他踩着破三輪送一條美人魚回河裏。
黃土路中間有雨水衝出來的坑,到這裏還得下車推行,陸安看何清清散亂的頭髮和喪氣的模樣忍不住樂。
「你在陸上不會呼吸困難?」
「我又不用腮,為什麼困難?」何清清偷偷翻個白眼。
「所以其實你也是兩棲的?」
「我是人,謝謝。」
「好吧,只是更習慣生活在水裏……如果沒有水你會怎麼樣?」
「會難受,會幹燥,可能還會掉鱗。」何清清抱緊了自己的尾巴,頭隨着車子過坑一起顛簸地搖晃。
「你的指甲……平時怎麼剪?」
「你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奇怪的問題?」
何清清非常迷惑,陸安簡直比趙錦鯉問題還多——雖然小錦鯉不會說話,但是陸安一定比她多。
「好奇嘛。」
「我不用剪,長到一定長度它就會越來越慢。」
何清清用小指劃了一下車斗外殼,發出刺耳的聲音。
她的指甲是一件很有力的武器,可以輕易剖開各種魚。
那條鯢也被她劃出來好幾道深深的傷口,暴怒之下發狂,才讓趙錦鯉有理會偷偷溜遠一點,然後被她帶着逃走。
「其實有時候我會覺得,這是全球性的進化,進化失敗的人很多都死了,然後天上的人用科技阻擋了進化的腳步。」
何清清側了側頭看向天空的幾個空間站。
「進化?對於你來說是吧,趙華,小錦鯉,他們只能算畸變。」陸安搖頭道。
何清清可以算作進化,因為她是完整的生命形態,且有屬於她自己的生活方式,這是一種良性畸變。
但是趙華、趙錦鯉,各種奇形怪狀,不能算作進化。
「進化太激烈才會死那麼多人,如果把這個時間拉長,不用一兩百年,變成一兩千年的過渡,就像他們兩個,如果小錦鯉能安穩活下去找到另一半,你說會不會最後有會飛的人?」
「也許吧,但是你不能忽略,最根本的原因其實是污染。」
「所以,適應下來的人進化了,適應不了的人死了。」
「……」
陸安嘆了口氣,把車推出坑坑窪窪的那一段又騎上去繼續蹬車。
「他媽的……科技進步才是正途,你看看現在世界變成什麼樣了?之前我遇到阿夏的時候,她都以為人類滅亡了,躲在那個城裏待了好幾年,都沒見到什麼人。
其實還有另一個未來,滿大街的機械人服務人類,沒有什麼狗屁污染,高科技時代,天上的人可以下來旅遊,下面的人也可以選擇上去,愛住哪住哪。」
科技和變異,兩種發展方向,這個方向太慘烈了。
「你做夢呢,高科技機械人,災難前也沒有。」
「那是因為污染拖累了腳步,要沒有污染,你看會不會科技爆炸就完事了,人口,生活水平,生產力,這都有影響,一兩百年前你們平均壽命就縮短成那樣了,還指望科技?」
「什麼你們我們,說得你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
何清清抱着尾巴看天上白雲飄渺,吐出晃進嘴裏的髮絲,隨着三輪車顛簸輕輕搖晃。
她曾經失去了所有朋友和家人,漫無目的地遊蕩在河裏歌唱,現在好像又多了幾個朋友。
即使隔着水和陸地,依然可以做朋友,不僅是因為小錦鯉,更重要的是,陸安很有趣。
災難發生後,像陸安這樣有趣的人已經很少了,他的眼神與旁人是不同的,沒有那些陰霾和壓抑。
末世里沒有科學家,留在地面的大部分人都喪失了求知精神,只有活下去才是唯一的本能,唯有食物才能引動人的心弦。
陸安不同,用阿夏當初的話來說就是,長着一張沒挨過餓的臉。
阿夏就很悶,趙華也一樣,只是被陸安帶的話多了一點,也可能是想拉近關係,如果沒有陸安的話,他們大概不會出什麼聲,每天都是該吃飯了吃飯,該幹活了幹活,沉默着做好一切,沉默着等明天。
三輪車沒有掉鏈子,平平安安到了河灘附近,陸安慢慢停車,拉上手剎回頭:「有沒有味道?」
「我聞到河的味道了。」何清清眯着眼睛道,不僅聞到了,她還聽到了。
「我是說有沒有怪物!」
「有,小問題,看我戳上來給你們當晚餐。快點把我放過去。」
「確定?那我就把你弄過去了。」陸安道。
「等等,什麼叫弄?」何清清皺眉。
「車子不好過去,我得把你……抱過去,行吧。」
陸安活動活動肩膀,本想把她拖過去的,但是何清清可能不太喜歡。
「尾巴放開吧,不用抱着了。」他道。
「哦。」
何清清應了一聲,尾巴從車斗垂下去,然後三輪車前面就翹起來了。
「真重。」陸安嫌棄一下,走了這麼長的路,何清清的尾巴依然帶着濕氣,鱗片滑溜溜的,被他吃力的抱起來。
抱阿夏毫不費力,甚至能抱着跑動,何清清應該抵得上三個阿夏不止——卻不顯胖,重量都在尾巴上了。
「我從來沒想過會被一個人男人公主抱着走向河邊。」何清清嘆口氣道。
「可是我有老婆了。」
「廢話,難道我還能對你做什麼不成?」
「誰知道你們魚都是怎麼想的。」陸安搖搖頭,越靠近河邊越有點慫,萬一什麼東西跳出來,何清清反應不及,他就交代在這兒了。
何清清沒說話,看了一眼陸安,扭頭轉向河邊,河水滔滔,她已經聞到靠近過來的污染的味道。
「停,把我扔過去。」何清清忽然道。
「我扔不了那麼遠,你摔在地上不會有事吧?」
「扔吧。」
何清清毫不在意,陸安便沒再往前,低頭看看她,蓄了力往前用力拋出去。
沒有他想像中的落到河岸再爬過去或滾過去,何清清落地前用力一甩尾便又往前沖了一截,直直扎進河裏,頓時水波翻湧,激烈的浪花四濺,水面下好像在發生什麼。
陸安等了片刻,有點不好的預感,「你沒事吧?!」
絲絲縷縷的鮮紅浮出河面,順着水流很快散掉遠去。
淡綠色的魚尾撥開水面,隨後又消失不見。何清清忽然從遠處冒頭,頭髮濕漉漉地遮住眼睛,顯示着捕食者的霸氣。
「接着!」
砰!
一條粗壯如蟒的大黃鱔被她打了結,用尾巴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