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認出來了,但是於東一點都沒感覺到意外,因為他一進書店就看到了跟自己有關的新聞。
自從《法蘭西晚報》把他拷手銬的那張照片放上去之後,後來其他的報紙再發新聞也都用了這張照片。
這應該是他在歐洲最「露臉」的一次了。
其實他們本來沒打算跑到香榭麗舍來逛書店的,只不過路過時看到在一眾時裝飾品店中間有這麼一家書店,他們幾個就帶着好奇進來看看。
認出他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生,瘦瘦高高,一頭金色的捲髮。
雖然他之前喊了一聲yu,但可能是考慮到在書店裏,所以聲音並不是特別大,而且朝於東跑來時也是儘量不弄出聲響。
但即便如此,他那一聲叫喊還是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有幾個人都朝於東這邊看來。
「你是yu麼?」
男生走到yu面前,卻突然有些不自信,試探着問了一句,害怕自己認錯了。
他用的是英語,於東能聽懂。
「是的,我是yu,被你認出來了。」於東笑了笑,又壓了壓手,「這裏是書店,不要影響到其他人。」
「我知道,我知道。」男生連聲說道,忽然又問:「yu,你能給我簽個名麼?」
「可以。」於東大方地點點頭,「我簽在哪裏?」
男生看了看手中的《追憶似水流年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去買一本。」
「哎,別——」
於東本來想把他喊住,告訴他自己不介意簽在別人的書上面,不過男生跑得很快,迅速去買了一本《第二世界》回來。
余樺他們笑了笑,「這小子還挺守規矩。」
在他們旁邊的書架上就有於東的書,他完全可以隨手拿一本找於東簽名,然後再去買單。
於東接過書,給他簽了個名,還寫了段話,男生倒也沒多停留,心滿意足地走了。
不過男生剛走,又有一對年輕男女走了上來,這兩人一看就有所準備,手裏分別拿着《致命身份》跟《向西》。
「yu,你——能不能——幫——寫——名?」
開口的是女孩子,說的竟然是普通話,於東他們幾個都有些驚訝,程硯秋站在後面笑道:「這小妹妹發音還可以啊,比克萊齊奧好多了。」
站在安娜旁邊的奧利維爾也是被秀了一臉,原來安娜的中國話說得這麼好。
對於學習中國話的外國讀者,於東向來是願意給予鼓勵的,他笑着接過女孩子手上的《向西》,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安娜中文才剛剛起步,聽到於東的話,她一臉迷茫,不知道於東在說什麼。
這時姜傑站了出來,給她翻譯了一遍。
聽到於東在問自己名字,安娜非常高興,用中文自我介紹道:「我的中文名字叫安娜,安貧樂道的安,啊娜的娜。」
這一句她說得挺順暢,看起來應該練過不少次,只不過最後一句於東有些沒太聽明白,什麼叫啊娜的娜。
「或許,她說的是婀娜?」畢飛雨提了一嘴。
「你說得大概沒錯。」
安娜的中國話不知道從哪兒學的,不過她能說出安貧樂道這個成語,讓於東很有好感。
他在《向西》的封面上寫下:安娜,安貧樂道的安,婀娜的娜——於東。
於東在寫字的時候,奧利維爾碰了碰安娜的胳膊,「安妮,你剛才跟yu說了什麼?」
「我跟他說了我的中文名字。」
「你還有中文名字?」
「當然。」
奧利維爾搓了搓手,「你也給我起個中文名字吧。」
「不行,我自己的名字都是音譯來的。」
「那……要不我讓yu給我起個中文名字?」
奧利維爾臉皮也厚,說干就干,他知道姜傑會法語,就跟姜傑說:「朋友,能讓yu給我起一個中文名字麼?」
「我幫你問問吧。」
姜傑點點頭,跑去跟於東說了這事,「那個小伙子,問你能不能幫他起個英文名字。」
於東還沒回答呢,余樺就說,「能,我們來幫他起,你問他要什麼樣的名字。」
姜傑又跑去跟奧利維爾說了兩句,奧利維爾說:「我想要一個非常有力量的名字。」
「有力量的。」余樺摸了摸下巴:「古話說,九牛二虎之力,我覺得叫牛二虎,非常有力量。」
「那還不如叫朱大力。」畢飛雨撇嘴道:「人家一心求名字,你就會瞎鬧。」
他們這邊在討論名字,旁邊漸漸圍了一些人上來,有些人是認出了於東,有些則是過來湊熱鬧的。
「他們在幹什麼?」有人問。
「在幫我起名字。」奧利維爾高興地說道,「馬上我就能有一個中國名字了。」
中國名字,聽起來挺有意思的。
這邊於東他們商量了一會兒,決定給奧利維爾起的中文名叫「易山」,意思就是能把山給移走,自然是很有力氣。
決定之後,於東在書的扉頁上寫上易山二字,然後簽了自己的名字。
奧利維爾拿到了自己的新名字,又聽姜傑說了名字的意思,頓時欣喜若狂,這名字聽起來確實厲害,又炫耀似地跟旁邊的人解釋自己的名字。
「易山,就是能夠把山移開的意思……」
於東給奧利維爾簽完之後,又有其他人上來要簽名。
一開始還好,大家只是要簽名,後來有些人上來不單單要簽名,還要於東他們幫忙起名字。
……
書店主管戴爾芬早就注意到門口書架前的異樣了,不過那時候人還比較少,正好他手頭上還有事情,所以就沒有太關注。
這會兒她剛從後面倉庫出來,見到書架前的人越來越多,已經快要把門口堵住的時候,她皺着眉毛走到前台問了收銀員海倫一句:「海倫,門口是什麼情況?為什麼這麼多人?」
海倫一直守在收銀台這邊,具體情況她並不清楚,但是她注意到的是,這會兒來了不少人買yu的書。
yu的書很暢銷,而且這幾年他出了很多書,所以每天店裏賣出去最多的也就是yu的書,但是剛才這會兒的頻率實在太高了,短短十分鐘不到的時間,賣了三四十本,準確地來說,是三十六本,還不包括中國文學叢書中其他的書。
「好像是來了個名人,很有可能是yu。」
「很有可能?」
「因為好多人來買他的書。」
戴爾芬沒有得到肯定答覆,便決定親自上去看看。
讓她比較安心的是,雖然書架前圍了不少人,但是他們鬧出來的動靜並不算大,對書店裏其他人的影響還算可以接受。
走近之後,戴爾芬發現,好多人都在自覺排隊,而隊伍的盡頭是幾個黑頭髮的亞裔男人。
戴爾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yu,這兩天她看到好多次yu的照片,那張戴着手銬的照片讓人印象很深。
海倫沒說錯,來的就是他。
他為什麼會來維珍書店,戴爾芬有些疑惑,她並沒有接到消息說yu要來。
不過現在可沒有時間容她考慮這些,面對當前的情況,她必須有個得當的處理。
想了一會兒,戴爾芬鑽着人群,擠到了於東面前。
「yu,你好,我是維珍書店的主管戴爾芬·布艾達爾。」
正在給讀者簽名的於東抬起頭來,戴爾芬三十來歲,金髮碧眼,穿着一身卡其色的休閒西裝,顯得非常幹練。
姜傑為他翻譯了戴爾芬的話,得知是書店主管來了,於東抱歉道:「實在不好意思,冒昧過來,給你們造成了困擾。」
「不不不,yu先生,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對於你的到來,我們書店無比歡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為你提供一塊地方,方便你們跟讀者交流。」戴爾芬連忙說道。
於東皺了皺眉毛,他本來想待一會兒就走的,畢竟他們在香榭麗舍大街才逛了兩個小時不到。
此時陳虹提議道,「坐會兒吧,你們去給讀者前面,我們正好坐坐,這一會兒走得我腰酸背疼。」
付靜也說:「我看我們幾個就沒有富太太的命,逛這一會兒就不行了。坐會兒吧,相比於外面的那些服裝店、首飾店,我還是覺得書店的氣息更親切。」
「我也累了。」程硯秋跟着說。
聽到他們說累了,於東點點頭,同意了戴爾芬的提議。
「那就麻煩你了,布艾達爾女士。」
「不麻煩,是我們的榮幸。」
聽到於東同意,戴爾芬喜笑顏開,她知道,自從yu被警察拷住的新聞傳開之後,全巴黎的文化界都知道yu來巴黎了,而全巴黎的大書店都想請yu去辦一場簽售會。
她沒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yu竟然自己就跑來了。
書店的效率很快,不到五分鐘就清出一塊空地來。
因為沒有提前通知,所以前來要簽名的人並不多,基本上就局限在書店裏面。
既然是坐了下來,於東也認認真真地為在場的讀者介紹了余樺他們幾位。
對於余樺他們幾個,很多人是知道的,只不過可能叫不出來名字,或者認不出來人。
別說是他們,就算是於東,沒有這次的事件,在巴黎也沒幾個人知道他長什麼樣。
因為人不是特別多,所以簽名的事情就不太急,於東他們慢慢簽着,還偶爾給一些書友起中文名字,每起完一個名字,他們還要給書友們解釋一下意思。
「這也算是普及中國文化了吧。」
剛給一個書友起了名字,莫言笑眯眯地說了一句。
旁邊畢飛雨正在讀者簽名,簽完之後,扭頭看莫言,「這才幾個人。」
「哈哈,不要好高騖遠,萬丈高樓平地起嘛。」
現場簽得差不多了之後,幾人又坐着跟現場的書友聊了一會兒,算是個臨時的書友見面會了。
於東也沒忘了晚上約的記者見面會,所以沒有在書店裏面待太久,看着時間差不多就離開了。
回到酒店的時候,是下午三點多鐘。
跟記者們約的是五點,但是很多家媒體在三點多鐘就已經到了。
酒店為於東他們專門準備了一間會議室,記者們全部都在會議室那邊。
因為要開記者見面會,瑞斯特也來了,而且還帶了吉米的「口諭」。
吉米的意思是,這次的見面會隨便說,但是不要太過抨擊警察局,給他們留點面子,不然後面事情不好收場。
吉米想要的,於東知道,他希望雷聲大,雨點小。
這次把事情鬧大,肯定會給巴黎警方壓力,但是也不能得罪太死,畢竟這事不管他們怎麼操作,也不能把巴黎警方怎麼樣。
吉米想要的是,讓媒體把事情先炒開,最終巴黎警方能夠把之前的那兩個警察推出來做個書面的道歉。
這樣一來,於東他們里子面子都有了,不僅僅在歐洲這邊搞了波大宣傳,回國之後也很容易操作,畢竟是個長臉的事情。
而且只要把度把握好,跟巴黎警方那邊也不會結下樑子。
……
記者見面會開始之後,於東先拿着話筒說了幾句:「今天請大家過來,是考慮到很多人比較關注我們幾個人前幾天在聖日耳曼教堂前的遭遇。我先簡單說幾句,隨後再留一些時間給你們提問。」
接着於東把那天的情況從頭到尾大概地說了一遍,這事之前新聞就報道過,不過於東知道如果他這會兒不說馬上記者肯定還要再問一遍,倒不如提前再說一遍。
等到事情說完之後,於東繼續說:「說實話,當時聽到那位警察所說的話時,我內心是憤怒的。我的憤怒來自於兩方面,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話讓我身為一個中國人的尊嚴受到了踐踏,另一方面是因為這件事情竟然發生在了巴黎。」
「我對巴黎這座城市一直是喜愛並且尊重的,那麼多偉大的作家,雨果、左拉、巴爾扎克、馬拉梅……他們每一位都在人類文學史上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但恰恰是在這樣一座城市,我們依舊受到了這樣的待遇,這讓我非常痛心。」
聽到這話,現場不少記者都忍不住點頭,是啊,在自己喜歡的城市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是個人都會生氣吧。
特別是像yu他們這些優秀的作家,更不應該在巴黎被如此對待。
緊接着,於東又說:「但是後來,我冷靜之後,心裏又有一個疑問,那就是這到底是個例,還是普遍現象。」
「yu先生你放心,這絕對是個例,巴黎對世界向來抱着一顆開放的心。我也相信,巴黎警方會妥善處理這次的事情。」
說話的是《巴黎人報》的記者,上午就是他攔住於東他們的。
站在他一旁的就是《費加羅》的那位女記者,她趁機說道:「yu先生,我們也去警方那邊了解過情況,當時跟你們接觸的那個警察告訴我們說,他因為不太懂英語,所以跟你們產生了一些誤會,不知道對於這個說法,你怎麼回復?」
於東笑着反問:「他有說因為什麼樣的誤會,要講我拷起來麼?」
「他說,他一開始以為你們要問路,所以為你們指路,可能是指路的時候用詞出現錯誤,讓你們誤會了。至於後來將你銬起來,是因為你們把他圍住了。」
畢飛雨托着下巴,說道:「可是,他們並沒有立即拷住我們,而是等到其他警察到場之後,才把於東給拷上的。」
「他們也解釋了,是看你們人多,所以叫了一些同事過去。」
「那為什麼把我們給放了?」畢飛雨又問。
「說是後來來的那批警察里有會英語的,所以解除了誤會。」
畢飛雨撓了撓頭,笑了起來:「你們做記者的,難道不覺得這個陳述是前後矛盾的麼。如果因為後面那批警察里有會英語的而解除了矛盾,那拷手銬這個事情就不應該出現,那個會英語的警察應該在到現場的第一時間就能解除誤會,而不是等到把我們拷上之後再解除誤會。」
「嗯,沒錯。」於東點頭道,「事實上,現場不止我們幾個,還有很多圍觀的群眾,他們會為我們作證。另外,我想你們巴黎的警察也不可能因為四個赤手空拳的人站在身邊就覺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威脅,還特意呼叫周邊的同事過去吧,甚至沒想過先解決語言溝通不暢的問題。」
那個提問題的女記者也點點頭,在本子上記了起來,她提出這個問題當然也不是要為警方開脫,而是想聽聽於東他們這邊怎麼說。
「方便說說你們這次來巴黎的目的麼?是要參加什麼活動嗎,之前我們並沒有得到你要來巴黎的消息,還以為你倫敦。」
「我們只不過是來遊玩的,沒有別的事情。」於東說。
「你們考慮過為這件事情起訴那兩個警察麼?」
一直在旁邊的瑞斯特開口說道,「起訴的事情正在考慮,深空公司已經跟一家事務所接觸,至於是否起訴還要看巴黎警方的態度。」
「你們的訴求是什麼?」
「我們需要一個誠懇的書面道歉。」瑞斯特笑了笑,「我想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能說得具體一點麼,你們想要的是巴黎警方的道歉,還是那兩個警察的道歉?」
「我們需要做錯事情的人的道歉。」
「yu,我是《觀點報》的記者,據我所知,這兩年將會有多部你參與製作的電影跟大家見面,這些電影我們法國的觀眾可以看到麼?」
於東挑着眉毛看了看提問的《觀點報》的記者,這傢伙怎麼忽然把話題轉向了電影,有點不合理啊,這會兒他們還關心電影的事情?
不過人家既然問了,也算是給深空一個宣傳的機會,他笑着說道,「電影的事情,具體你們得問瑞斯特,所有電影深空都有參與,他們比較了解。」
瑞斯特像是早有準備一樣,開口說道:「沒錯,yu確實參與了好幾部電影的製作,其中有……」
看着瑞斯特侃侃而談的樣子,於東不禁有些起疑,這個《觀點報》的記者該不會是公司那邊安排的吧,這配合也太好了。
不過按照吉米的性子,這種安排實在是常規操作,他總是能利用一切為自己增加優勢,這次把事情搞大就是為了宣傳,他當然不會錯過宣傳電影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