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和綢緞莊,便是這件商行的名字。地處崇文門裏街和朝陽門大街交匯處,門前行人往來如梭,哪怕大雪後也是如此。
一場大雪,使得外城數萬貧民受困,而對生活在內城的貴人們來說,卻沒有什麼大的影響。
趙率教一行人在街上出現,並未引起綢緞莊內夥計的注意,店鋪門口迎客的夥計也就往趙率教伯爵儀仗看了兩眼,這些夥計都是定國公府的家奴,一個新晉的伯爵對定國公府來說並不算什麼。
然後,他們便看到這位伯爵帶着人徑自向綢緞莊行來,數十號人把自家門臉堵得嚴嚴實實。
「小的拜見伯爺,敢問您這是?」店門口的夥計衝着趙率教行禮,點頭哈腰的問道。
「此乃我們新任稅務司司正,奉聖名前來徵收商稅,讓你家店鋪掌柜前來說話!」趙率教身邊一個親兵衝着夥計叫道,以趙率教現在的身份,區區一個夥計還不值得他開口。
這麼大的動靜早就驚動了整個綢緞莊,掌柜徐成連忙走出店門,衝着趙率教抱拳行禮:「在下徐成,添為盛和綢緞莊掌柜,見過平遼伯。」
趙率教微微點頭,翻身下了戰馬,徑自向綢緞莊走去,徐成不敢阻攔,連忙側身。稅務司數十號人緊隨趙率教身後,向着綢緞莊一擁而入,綢緞莊的夥計大都在店內忙活,門口就幾個人,欲要阻擋時被趙率教手下直接推倒一邊。
「定遼伯您這是?」徐成追到店內,急聲問道,聲音中已經帶着怒火。
趙率教現在名聲雖大,卻也不過是一個小小伯爵,而且並未獲得丹書鐵券,和定國公府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故趙率教帶人衝進來,徐成雖有些急,卻也根本不怕趙率教。
「剛剛你沒聽到嗎,本伯乃是稅務司司正,特來徵收商稅!」轉身看向徐成,趙率教終於開口了。
稅務司,收商稅,徐成有些恍惚,剛剛門口的對話他並未聽清楚,稅務司的事情還真不知道。
老公爺徐如皋已經病入膏肓,世子徐允貞並無上朝的資格,定國公府並無得知皇帝設立稅務司的消息。況且成立稅務司也是昨日朝堂上才定下來的,消息傳播還沒這麼快,自然不會傳到他這個掌柜耳朵中。
「征,徵收商稅,這綢緞莊是定國公府的生意,向來都是不交稅的。」徐成有些凌亂了,什麼時候,收稅竟然收到定國公府的頭上了,而且來收稅的不是順天府差役,竟然是堂堂一個伯爵!
「陛下旨意,北京城內所有商行商鋪,都要加征一年商稅,稅率按照十一比例。這綢緞莊雖然是定國公府的,卻也在加征商稅範圍之內!」趙率教冷冷道,「現在交出這一年的進貨賣貨的賬簿,由稅務司當場核計應納稅額多少。」
「陛下,陛下旨意,陛下怎麼會下這樣的旨意?」徐成滿是疑惑的道。勛貴家的田產生意向來是不交稅賦的,兩百多年來已經是慣例,陛下如何會突然派人收稅?若不是當初在進城獻俘的時候徐成見過趙率教,簡直認為面前的是一個騙子!
趙率教的臉頓時黑了下來:「怎麼,你懷疑本伯假傳聖旨,還是要抗旨不遵?」
「小人不敢,不敢,」徐成連忙道,這麼大的帽子扣下來他可不敢接,「不過小人只是綢緞莊掌柜,不能做這個主,需要請示公爺。」
「你愛請示不請示,來人,搜出賬本,進行核計稅額。」趙率教擺擺手,手下稅務司人員立刻一擁而上,驅趕店內客人,控制住店內夥計,開始逼問賬本在哪。
「定遼伯,你怎敢!」徐成氣得臉色通紅。堂堂定國公府,何曾受過如此欺辱?
「你不是要請示定國公嗎,快去吧。」趙率教像驅趕蒼蠅一般揮手道。
趙率教也不想如此,定國公,北京城三大國公之一,樹大根深,豈是他這新晉伯爵能惹得起?可是趙率教也沒有辦法,要想迅速打開稅務司局面,要想徵收商稅順利進行,只能先拿定國公府動刀子了!
自昨日被皇帝任命為稅務司司正,就意味着和老的勛貴們再也無法和平共處。也許皇帝就是不想讓自己這新貴和老勛貴沆瀣一氣,趙率教暗暗道。
稅務司的官吏在綢緞莊翻箱倒櫃,很快找到了賬房內的賬簿,十幾個從商貿學校畢業的文吏對着賬簿開始核計起來。
身為掌柜,徐成並不敢離開綢緞莊,而是派出心腹夥計前往定國公府報信,對此趙率教根本不理會。
十幾副算盤被撥的噼里啪啦響,店鋪大堂中,趙率教大馬金刀坐在中央,十幾個從遼東一直跟着他的親兵按着刀劍環繞他身後,真箇是殺氣騰騰。
徐成出自定國公府旁支,從小讀書,考中秀才後遲遲考不上舉人,因為精通算術,便被定國公找來當掌柜。有着秀才功名,又有定國公府背景,徐成便是面對三品二品高官也淡然自如,而現在,面對莽夫一般的趙率教,讓他完全沒有任何辦法。
「伯爺,算出了上個月的銷售流水,上個月綢緞莊共賣了綢緞八百五十匹,合銀九千六百五十七兩。」一刻鐘後,一個核計房書吏跑了過來,向趙率教稟告道。
「全年的呢,需要多長時間弄清楚?」趙率教皺眉道。
「上個月因為是冬季,又逢建奴入侵,好像生意比較差,流水較少,其他月流水要多得多,若是算全年的話,至少需要一天時間。」書吏回答道。
「現在沒有那麼多時間,就按照二十個上月銷售額核算加徵稅銀吧。」趙率教直接了當道。整個北京城數千近萬家店鋪,現在又是剛剛開徵商稅,沒有太多時間浪費,至於徵收的商稅是多是少,大差不差就行。
一旁的徐成聽的直咧嘴,還有這樣徵稅的,連算都算不清楚。不過徐成並沒有插嘴,你愛算多少算多少,在沒有得到國公府命令前就當你是放屁!
又過了片刻功夫,加征的稅額出來了,共一萬九千三百一十四兩。
「聽到要交的稅沒有,快交銀子吧。」趙率教把徐成喊了過來。
徐成冷冷的看着趙率教,抿着嘴一聲不吭。
「呵,小樣,你以為不吭聲本伯就拿你沒辦法了嗎?」趙率教冷笑道,「來人,去庫房裏取銀子!」
「定遼伯,你要做強盜嗎?」眼看着那些兵丁答應一聲,興奮的向後院奔去,徐成終於忍不住了,厲聲罵道。
「大膽,本伯乃是陛下親封的稅務司司正,你竟然說本伯是強盜,連陛下都不放在眼裏了嗎?」趙率教怒道。
「別扯着虎皮做大旗,陛下也不會讓你抄定國公的家吧!」徐成怒道。
「什麼抄家,這裏是定國公府嗎?爾等抗交商稅,我不過是為陛下拿回稅銀而已。」趙率教笑道。
徐成還要說話時,就見一個夥計飛奔而來,手裏拿着一封信,氣喘吁吁叫道:「掌柜的,世子爺給您的信。」
徐成劈手撕開信封,打開信紙看去,然後便怔住了。
「掌柜的?」一旁的夥計試探着叫道。
徐成醒過神來,深深的吸了口氣,臉上堆出一絲笑意:「定遼伯,請約束您的手下吧,我定國公府完全支持商務司,這就足額繳納稅銀。」
趙率教:「.」
無論如何,徵收到足夠的稅銀總是值得高興的事。但趙率教並未太過興奮,因為定國公府的認慫讓他後續招數沒有用出來,沒起到殺雞駭猴的效果。
這定國公府好歹也是三大國公之一,為何會這麼容易認慫呢?趙率教深深不解。
趙率教不知道的是,此時定國公徐如皋已經病入膏肓,隨時都有咽氣的可能,定國公府是世子徐允貞當家,而徐允貞卻是西苑禁衛出身,現在還在西苑擔任教官。在西苑兩年時間,徐允貞自然清楚現在的皇帝朱由檢的為人,知道朱由檢中興大明之志有多麼堅決。現在朱由檢為了賑濟難民成立稅務司,徐允貞怎敢成為絆腳石?
一萬多輛銀子,足足裝了數輛馬車,而馬車還是綢緞莊提供。就在趙率教押着銀車返回稅務司之時,突然一個稅務司的書吏飛奔而來,「伯爺請留步。」
「你不是跟隨譚大人去恭順侯家的綢緞行收稅了嗎?」趙率教問道,對眼前整個文吏還有些印象。
「伯爺,正是譚大人讓我來的,收稅遇到麻煩了。」文吏氣喘吁吁道。
仔細問過之後,趙率教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譚興賢帶隊到了恭順侯家的頤和隆綢緞莊,卻並未被允許進入,那綢緞莊掌柜的是恭順侯吳惟賢的堂弟,竟然掛着指揮使的官銜,根本不把譚興賢放在眼裏。
譚興賢名義上只是九品官,地位和對方相差甚遠。搬出了朝廷旨意後,對方倒是允許他進去了,卻也只允許譚興賢一個人進店,其他稅務司官吏皆被擋在門外。譚興賢手下雖然帶了幾十號人,但綢緞莊的夥計人數一點都不比他少,連後院搬運的夥計都涌了出來,個個膀大腰圓。
譚興賢以前不過是閹黨商行掌柜,就沒幹過打打殺殺的事,見此情形也沒了辦法,也不敢下令動手,只能一個人進了綢緞莊。
然後綢緞莊的人搬來了一大批賬簿扔到他面前,譚興賢翻看了好大一會兒,才發現根本就不是綢緞莊的賬簿,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流水賬。
眼看着任務根本無法完成,譚興賢只能出了店門,派出一個書吏來找趙率教。好在這頤和隆綢緞莊也在東城,和趙率教所在地方距離並不太遠,書吏很快就找到了趙率教。
聽了書吏講述後,趙率教冷笑了起來,正愁着無法立威,就有人上趕着送上門來!
吩咐稅務司官吏押送銀車返回稅務司,趙率教帶着十幾個親兵向着頤和隆綢緞莊疾馳而來,很快便來到了頤和隆綢緞莊,就看到幾十個稅務司官吏被人擋在大街上,綢緞莊門口站着幾十個膀大腰圓的夥計,都冷冷的盯着稅務司眾人。
「伯爺!」
「司正大人!」
看見趙率教帶人過來,稅務司一干人等大喜,譚興賢在綢緞莊內,他們總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一幫廢物,這麼多人竟然連人門都進不去!」趙率教破口罵道,然後翻身下馬,向着綢緞莊走去。
聽到稅務司眾人的呼喊,綢緞莊門口的夥計們都知道來了大人物,其中一人向着店內跑去,其他夥計卻動也不動,仍牢牢堵住門口。
「好狗不擋路,讓開!」趙率教冷冷道。
「這位大人,你們已經有一個人在裏面了,我們綢緞莊開門做生意,這麼多人進去確實不好,要不然您帶着大傢伙先去那邊等着?」一個夥計嬉皮笑臉道。
趙率教哪裏會和他囉嗦,一擺手,幾個親兵當即沖了過去,要為他開路。
看趙率教來硬的,這幫夥計竟然不懼,鼓譟着圍了過來,和趙率教親兵們推攘在一起。
「好膽,竟然公然抗拒稅務司收稅!」趙率教大怒,嘡啷一聲拔出了腰刀。
「這位大人,有話好說,我恭順侯府也不是.」那為首的夥計不認為趙率教光天化日下敢動刀,仍然嬉皮笑臉,然而話音未落,就見一道寒光劈了下來,話頓時無法再說出口了。
在場的眾人一下子都驚住了,看着狂噴鮮血的無頭屍體,看着地上滾落的人頭,所有人都驚了。
這,一言不合就殺人,自家司正大人實在是太猛了,不愧是軍功封伯的猛將!稅務司的官吏們震驚的同時,心中也感到非常的振奮和激動。
光天化日,北京城中,竟然公然殺人,而且殺的是恭順侯府的人,這,這是在太膽大了!恭順侯府的夥計們憤怒的同時,又感到無比的恐懼。
當趙率教提着刀再次向前時,嘩啦一聲,這幫攔路的夥計狂逃而去,再也沒人敢擋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