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安邦真的想到了很多事情。
很多很美好的未來。
他有所成就,以天啟騎士的榮譽退伍。這樣一來,他雖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卻也能夠讓自己的孩子一輩子衣食無憂,甚至還有機會恩澤後人。到自己的孫子輩重孫子輩也許都能夠仰仗自己的輝光。
而有了錢,他甚至有機會能夠看着自己的重孫子出生。
那是多麼美好的未來。
他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國家,也從沒有懷疑過自己所服役的軍隊。
他的長官和他說什麼他就相信什麼。
帝國不對外宣佈前一任關家的駕駛員的殉職,他便頂替着那個人出現在各個戰場,甚至與其他的天啟騎士相配合,徹底將紫璇人擊退。
反正天啟騎士永遠戴着一副面甲,沒有人知道裏面的駕駛員究竟是不是帝國對外宣佈的那個人。
帝國說裏面的人是誰,那麼天啟騎士就是誰。
當然,呂安邦的長官也給他吃了很多定心丸,要等到對紫璇人的戰爭結束,帝國的局勢穩定下來就會對外公佈他的身份。
呂安邦為此興奮不已,他想要提出交還天啟騎士的裝甲——他年紀大了,並不適合來做天啟騎士,但他又想到自己美好的未來,覺得應該還是等帝國公開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在這一戰中所獲得的豐功偉績後再提出來。
這樣一來,他的那些美好未來才能夠蓋棺定論。
畢竟活了這麼多年,呂安邦雖然恪守軍人的法則、相信帝國的正義,但他多少隱隱知道一些陰影里的規矩,還是保持着一點點的警惕的。
等一等……
等一等才有好事發生。
而那一天很快就到來了。紫璇人的第六種姓被擊退,在戰場上,它們再沒有能與帝國的天啟騎士較量的戰力,尤其是帝國又將祖龍調來南方戰場,兩個天啟騎士的存在,再加上帝國艦隊和紫璇人艦隊本就不相上下,多出一個天啟騎士協戰,戰爭的天平終於被壓倒,帝國驅逐了外敵,老皇帝在行將就木之前,又在自己的功勳薄上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雖然這場戰爭和他的指揮幾乎沒有什麼關係。
紫璇人碰了一鼻子灰鎩羽而歸,混亂星域中其他蠢蠢欲動的宵小也因為這一戰帝國表現出的力量而重新安分下來。
呂安邦終於可以回到首都星。
帝國將為這一戰的功臣進行全國性的表彰儀式,那意味着至少輔帝級別的親自授勳以及帝國上下的全國直播。
作為帝國對紫璇人戰爭的最大貢獻者,也是一直以來帝國的榮譽的代表,天啟騎士們自然要受到最高的禮遇與嘉獎,這種儀式是必須出現的,更是無數帝國子民希望看見的。
不過,呂安邦回來的這個事情也是保密的,他的長官告訴他,老皇帝親自下達命令,要為他舉辦一個華麗的儀式,這需要先呂安邦暫時的、繼續的隱藏他的身份,等到儀式的當天,再對外震撼地公佈,拯救帝國的新天啟騎士的身份。
以此來激勵與振奮帝國上下。
這很合理。
和呂安邦說這些的,是他的老長官了,七八年的老上司,他甚至和呂安邦說到了到時候的每一個細節。
呂安邦十分相信他所說的。
他做好準備,要在最光輝的時刻謝幕,當天在儀式上就宣佈自己要立刻退役天啟騎士的事情。
在最光輝的時候離去,他要的都得到了,沒有必要霸佔着這樣的一個位置。
天啟騎士沒有像是他這種年紀的,呂安邦很清楚,因此,與其等帝國的大人物來找他約談,他倒不如少給大家找點麻煩,也好要到自己想要的相關待遇和美好未來。
他當天就和自己的老長官這樣說的。
那位老長官正在吞雲吐霧,半張臉都隱沒在繚繞的煙霧之中,顯得有些陰晴不定,卻一直在看着呂安邦,最後才說:「你真是這麼想的?」
呂安邦正在興頭上,完全沒意識到對方的那張面孔是真的陰晴不定,興奮地點頭。
然後他就這樣上交了天啟武裝,跟着凱旋的艦隊回到了帝國首都星。
這個過程其實也是保密的,不能告訴任何人,呂安邦甚至不能離開自己下榻的皇家賓館。
但呂安邦實在是沒有忍住。
他悄悄告訴自己的妻子他回來了,並在某一天晚上跑回了家。
那是表彰儀式的前一天。
這個足以讓所有人興奮的秘密他已經隱藏了太久,他想要在謎底揭曉的前一天先和他的家人分享喜悅。
然後大家坐在一起,談論那份美好的未來。
但呂安邦從沒有想到過,這樣美好的一夜,方是地獄的開端。
那天首都星下起渺渺的細雨。
他在首都星小小的家裏。
房間是黑的。
屋子是冷。
桌案上的飯菜是冷的。
人也是冷的。
就連血都冷了。
一個女人站在他的家裏發呆,盯着桌子上的飯菜出神。
那一盤宮保雞丁染了血,格外鮮艷。
但她看的是另一邊。
角落裏的相框。
直到呂安邦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她盯着呂安邦看了好長時間,臉上的神情似驚訝似恍然,好片刻才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回過神來,她甚至忘了自己手心裏還抓着槍,面對手無寸鐵的呂安邦,她像是那個弱者,做賊心虛地跳窗而跑,狼狽地跑進雨里。
但呂安邦沒有追她。
他坐在自己的家裏嚎啕大哭。
他的夢破裂了。
成為天啟騎士的意義,沒有了。
那些美好未來能夠成立的必須條件……也沒有了。
他跌跌撞撞跑向警察局,但在華麗城市的公屏,他看見自己的通緝令。
【b-06號對紫璇人戰爭通敵戰犯。】
【——呂安邦。】
猶如晴天霹靂。
呂安邦徹底傻了。
但他也徹徹底底地反應過來了。
沒有什麼平民天啟騎士、沒有什麼美好未來。
那全都是別人畫給他的大餅。
而現在,他的用處用光了,大餅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他成了帝國的通緝犯。
他的妻子和孩子被人以戰犯家屬的名義拘捕,旋即因拒捕被當場射殺,這是他們的死被冠上的官方名義。
而父母的電話同樣再也無法打通。
一夜之間,即是天堂與地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