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主任顯然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所以不管別人怎麼議論,他還是捧着自己的水杯閉着眼睛,表情不喜也不悲。
但這麼多質疑聲、議論聲,他都沒有出口喊一句「安靜」,其實也能表明他的態度。
課題誰不想要?
誰拿到了課題,不但意味着自己將來可以寫一篇或者n篇論文,可以給自己的履歷增添光彩一筆,
也可以為自己將來競選職務、競聘職稱,甚至在專業醫學委員會兼職打下良好基礎。
這還僅僅是名,還有利。
這年頭醫生的收入很少的,有了課題就有了經費,這筆錢則是有申請人掌握的。
只要你不是貪得太過份,一般上面也是睜隻眼閉隻眼,有些小錢就落入了自己的口袋裏。
蛋糕只有這麼一塊,這麼多醫生都等着嗷嗷待哺,
本來就是僧多粥少的事情,自從陳春來省一院消化內科工作後,這蛋糕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吃了。
這其實暗暗的得罪了絕大多數的同事。
這次連蔣主任的課題都沒通過,可想而知,老頭的心情也不是那麼愉快的。
陳春也沒有辦法,她的個性太要強了,根本就沒想過自己要退出課題申請,去討好同事們。
在她的眼裏看來,誰的課題有意義,誰更能為醫學做出貢獻,誰就應該通過最後的申請,這事也能讓?
瞧瞧,這就是年輕人的思路,如果讓顧偉同志來做參謀,他絕對會是另外一種意見。
這時候劉家園醫生站了起來問道:
「陳春同志,為什麼我的課題又沒有通過?我已經讓科教科的彭副科長審閱過,他說應該是能通過的。」
劉家園,消化內科老資格醫生了,今年56歲,離退休也不遠了,一心想着在退休前搞幾個課題提升一下自己的職稱,將來在退休後能多拿點退休工資。
老同志一看自己的課題沒通過就急了,再說就他的年齡,他也不怕陳春有什麼背景不背景的。
陳春放下材料,也非常無奈地說道:
「劉醫生,你的課題為什麼沒有通過,我真的不清楚,我不是醫院學術委員會的成員,他們開會怎麼討論的,我根本就沒有參與。」
劉家園火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怎麼每次課題都是你能拿到?你不就憑着你香江的爺爺嘛。」
陳春一聽也火了:
「我申請課題,跟我爺爺有什麼關係?就比如我這次申請的是乙肝抗病毒治療,你的課題是睡覺質量跟疾病恢復的關係,你說醫院會選誰?」
劉家園輕哼了一下:
「你急什麼?心裏不發虛,你急什麼?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以為大伙兒會猜不到一些背後的齷蹉事?」
陳春一摔資料,剛要開口,就被詹愛菊攔住了。
「劉醫生,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說,你覺得你的課題好,那就應該去院長或者科教科反映一下,在科室里對一個年輕醫生吼有什麼意思呢?對不對?」
「年輕醫生?年輕醫生難道不應該尊重老前輩嗎?年輕醫生難道不應該更虛心好學,而不是吃獨食嗎?你們說說,有這樣的年輕醫生嗎?」
劉家園也是火大了,這幾乎是末班車了,事關他的退休工資,他也是豁出去了。
其他幾個醫生眼神都在閃躲,雖然不敢明着觸怒陳春,但這個一臉贊同的表情也暴露了他們的想法。
陳春和詹愛菊不約而同地瞟了一眼蔣天水,以為蔣主任會說幾句。
結果讓她倆失望了,蔣主任根本就沒有阻止劉醫生的一點點意思,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陳春心中不禁一陣黯然……
散會後,其他醫生都走出了辦公室,各自去忙活臨床上的事情了。
辦公室里只剩下了陳春和詹愛菊,兩人互相看看都苦笑了起來。
「愛菊,看來我這次把你害苦了,早知道不把你拉到消化內科來了。」
「說什麼呢,咱們還誰跟誰,我不幫你,誰幫你?」
陳春長嘆一口氣:「不管他們,我們搞我們的,實在不行,咱們去投奔越州醫院。」
詹愛菊噗嗤一笑:
「你那個弟弟都當副院長了?太搞笑了,當年在柯鎮,他跟我們一起搓藥丸子,一邊還跟我們說以後一個月能賺多少錢,想不到這麼個財迷,居然當副院長了?」
陳春也笑了出來:「誰知道他哪來那麼多的鬼點子,不過他在醫院裏一言九鼎,可比我們活得滋潤多了。」
兩人一番交談,彼此心情都好了不少。
結果下午又出么蛾子了。
下午剛上班,護士長就一把拉住了陳春,看看左右無人,輕聲說道:
「小春吶,你聽說了沒?科室好多醫生中午都去醫院反映了,覺得你這治療乙肝的課題應該放到傳染科去,不應該佔了消化科的名額。」
陳春一聽,心中就是一驚,這tm就是釜底抽薪啊,為了打擊她,某些人也算是想盡一切辦法了。
八十年代,醫院科室劃分不是那麼細,
比如肝炎治療,消化內科可以收,傳染科也可以收,主要是為了抓收入搶病人。
消化科說,肝膽胃腸這是消化科的疾病,肝炎當然也是消化內科的,肝炎引起的併發症,比如肝硬化、肝腹水、門靜脈高壓等等患者也是消化科的。
而傳染科的理由也很充分,因為肝炎具有傳染性,所以收到傳染科(感染科)那也沒有任何問題。
不過這年頭大多數醫院都不設傳染科,所以肝炎患者默認首診都是去消化內科。
現在為了把陳春的課題搞黃,這些醫生寧可損失這一塊病人,基本上也是撕破臉皮了。
關鍵是蔣天水的態度非常不明確,也沒說支持,也沒說不支持,一直保持沉默。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情怎麼會想不明白呢?
有時候沉默,其實也是一種態度。
陳春聽到這個消息,下午請假了。
她也沒去醫院裏求證,也沒有找關係壓下這件事情,更沒有找科室里的同事們去勾通。
而是一個人繞着西湖走了一圈,一邊走,一邊思考自己未來的道路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