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佈滿污濁的深色帆布鞋踏在寒光閃爍的金屬階梯上,留下一抹刺目污跡。
「哈啊~」
身着墨綠工作服的劍介走過最後一級台階,他側過身體靠在狹小平台的一處金屬欄杆上。
「咔——」
一陣「咯吱咯吱」的不妙聲響後,生鏽的欄杆終究還是扛住了青年的身姿。
「我們都已經不堪重負了呢~」
劍介苦笑着拽了下領口,佈滿鬍渣的下巴刮過衣領,發出極細微的「沙沙」聲,似是在表示贊同。
伸手扶正歪在鼻樑一側的眼鏡後,劍介抬起頭,目光審慎地環顧四周。
自己目前身處中央艦橋所在的地下p3層,由於美里率隊遠征的緣故,呈大【品】字形佈局的艦員座位以及艦長席顯得空空蕩蕩的,只有處於超長待機的全景屏幕偶爾閃爍出幾抹微弱的紅光。
戰時這裏一定會變得無比繁忙吧,劍介倚靠欄杆自忖道。
然而自從供職於aaa.wunder號以來,劍介還從沒有見過美里宣佈全員就第一戰鬥配置。
「資源分配方面始終維持在最低限度啊。」
望着艦員座椅下如蟒蛇般盤踞的電纜,劍介默默地嘆了口氣,但隨即他又仿佛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把目光投向抵在胸前的沙盤。
這是一個造型異常精巧的雙層沙盤,上層是由兩座互為犄角的塑膠山脈,以及由純度達99.99%純淨水填滿的迷你湖泊。
為了填滿這個深度不足十公分的小小土坑,劍介曾多次和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據理力爭。
從濃度八十的污染用水,再到濃度二十的合成用水,然而自始至終,劍介得到的回應只有寥寥數字。
必須用純淨水。
由於對方是神,劍介在一番爭論過後,終究還是敗下陣來,為了不讓人看見這耀眼的「聖物」,劍介被迫在凌晨戒嚴時偷偷溜進來。
「幸好有這個——」
劍介沖胸口佩戴的銀色銘章哈出一口氣,模糊了【防衛官·劍】的字樣。
先前在電算室,被暗哨攔下的劍介多虧這塊銘章,才得以矇混過關。
畢竟被槍托砸頭的感覺,真的十分不好受。
「唉——」
先前式波中校因為後腦結結實實挨了兩槍托,導致神明大人一怒之下血洗了海洋生態研究機構。
大量機械設備因此遭毀,經過十多年東拼西湊,也無法讓這艘名為【奇蹟】的巨型飛船浮空過哪怕一次。
「呲——」
銘章處突然傳來一陣阻力,就仿佛有塊十公斤重的石塊壓在胸前,伴隨一陣天旋地轉,劍介頓覺整個人仿佛進入異世界般,雙腿不由自主地邁開步伐,踏上了去往最高層的金屬梯。
糟了!
劍介內心大呼不好,自己一定是距離指揮室太近,加上聯想到式波,被神明感知到了蹤跡。
「唔——」
腳下步伐越來越快,沙盤上層的「湖水」掀起陣陣波瀾,拍擊在塑膠製成的山脈上,在耳邊來回炸響。
事到如今,劍介根本顧不上心疼濺灑而出的純淨水,他盡力眯起眼睛,一邊平復狂跳的心臟,一邊竭力清空大腦。
然而無論他如何試圖放空內心,記憶中那抹有着綠色眼眸,佩戴面甲的冷冽面容,始終無法淡出腦海。
「看來你的大腦封閉術,還掌握得不夠火候啊,防衛官大人——」
清朗略帶磁性的嗓音迴蕩在耳邊,瞬間把劍介驚出一聲冷汗,先前「咚咚」亂跳的心臟一下子落回了肚子裏,連走數百級樓梯的疲憊感如潮水般從腳底湧向身體四周。
「撲通——」
膝蓋首先觸地,在倒下的一剎那,劍介自嘲地想道,這回總算能把式波中校「請」出大腦了。
「簌——」
手肘處布料驀地收緊,下落的慣性迫使眼鏡脫離鼻樑,懸掛在半空中,導致視野一陣搖晃,目光所及,皆是茫茫白色。
「糟了,沙盤——!」
劍介話音剛落,頭頂隨即傳來不溫不火的一句。
「還是先顧顧自己吧,防衛官大~人~」
到【大人】二字時,來者聲音已然變得有些戲謔。
「——」
裹在雪白制服中的雙手猛一發力,已有成人體重的劍介被輕易從地上提起,隨後像個玩偶般被「擱」在了地上。
「哈啊~哈啊~哈啊~」
由於承受了極大的精神壓力,外加睡眠不足帶來的體力耗竭,靠着沙發撐了一會後,劍介還是氣力不支地沿沙發邊緣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嗡——」
棕黃眼眸煥發出夢幻般的彩虹色光芒,涌動的光粒子化作一條薄薄的彩色光帶送入劍介胸口。
「唔.....」
在治癒能量的洗禮下,恢復些許體力的劍介忙不迭地拄着沙發靠背站起身,卻被一隻手輕輕攔下。
「不急,我不像他,總是渴求更多的時間。」
聽到【他】的剎那,劍介下意識地抬起頭,瞥見那抹酒紅的剎那,他整個人如同雷擊般突然克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那是一枚倒三角酒紅色勳章,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幾個字。
【nerv特級防衛官】
「你是——」
塵封十多年的回憶在同一時間湧上胸口,被往事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劍介一時語塞,他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節。
「好久不見——」
一襲防衛官制服的綾人雙手把着拐杖,他有些吃力地屈起右腳,半跪在地上,讓自己視線和劍介齊平。
仔細端詳一番劍介後,綾人把目光落在青年胸口的銘章上,他舒展劍眉,釋然地笑了。
「你終於做到了和我齊平的級別,真的很了不起,相田同學。」
聽到「相田同學」這幾個字後,劍介瞬間模糊了視線。
「防衛官...大人。」
恍惚間,劍介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早上,自己大言不慚地向少年討要eva九號機的駕駛權。
自己第一次駕駛eva,冒冒失失地和使徒【倪克斯】交戰,差點死在戰場上。
什麼忙都沒幫上,反而眼睜睜看着少年為了保護第三新東京市,義無反顧地犧牲在自己眼前。
時光荏苒,自己轉眼間變成了大人,卻依舊要被本已死去的【綾人】如此照顧。
「嗚——」
淚水止不住地滲出眼眶,劍介顧不上去撿落在腳邊的眼鏡,他沙啞着嗓子,當着綾人的面捂臉痛哭起來。
「明明...大家都在拼盡全力地活下去,我只能束手無策地看着大家....為了忙不完的事一點一點消瘦,還要為了縹緲的希望,努力綻放笑容——」
耳畔迴蕩着劍介壓抑的哭泣聲,綾人踮起右腿,他伸開左手五指重新插入拐杖的套索中,借力緩緩起身。
「咯吱——咯吱——」
來到空蕩蕩的王座邊,綾人揮手打開了一扇舷窗。
「嘩————」
咸腥的微風湧入指揮室,吹起了綾人的一頭秀髮,露出了稜角分明的英俊面龐,衣領處的酒紅色勳章打在下巴上,隨風「獵獵」作響。
良久,綾人轉過臉,他對坐在地上,不斷拭淚的劍介輕聲道。
「這些年辛苦你了,相田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