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關凌說這樣的話,許安陽躺在床上無奈地笑了笑,「真的是飛來橫禍啊,我明明就是躺着也中槍,怎麼就活該了呢?」
關凌坐在床沿,道:「因為吳漢超不應該挨這一下,你應該~」
許安陽倒是沒有反駁,心想如果挨這麼一下可以清除掉船上人太多帶來的負擔感,那他寧可每年都輕輕來這麼一下子。
嘴上說歸說,關凌還是很心疼許安陽的,上前看了看傷口,道:「腦袋暈不暈?疼的厲害嗎?程學坤這傢伙也真是的,哎…對了,你沒有沒有報警啊?」
許安陽道:「當然沒有,要是報了警他這輩子不是毀了?畢業畢不了,工作找不到,女朋友也沒了。其實算他運氣好,這磚打到我腦袋上,要是打在吳漢超腦袋上,他氣不過再來幾下,後果不堪設想啊。」
這麼一說,許安陽和關凌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因為感情的事情而鬧成這樣,差點把小命和前途搭進去,說實話不值。
雖說有句話叫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但那畢竟是文學的修辭手法,而且人家最後是為了突出自由。
而且按照許安陽個人的理解,他覺得所謂的愛情價更高,那應該是大愛才行。
愛自己的家人,愛自己的國家,愛自己的民族,這樣才會比生命更加有價值。
為了自己的小情小愛,要死要活,歸根到底還是自私的,不負責任的。
關凌讓許安陽在床上躺着閉目養神,明天一早帶他去醫院做複查。
許安陽躺在床上,酒勁上來,人有些迷糊,但他還是不忘把褲兜里的手機拿出來關機,防止哪個女人打電話給他。
到時候接不是,不接也不是,畢竟和關凌在外面開房呢,雖然做不了什麼吧,但麻煩啊。
等明天檢查做完了,再一個個解釋就是了。
關掉手機後,許安陽困意上涌,頭還是疼的有些厲害,讓關凌把燈給關掉。
關凌脫掉衣服,去衛生間洗了個澡,然後幫許安陽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掉。
脫下衣服後,關凌不忘湊上去聞了聞,好像沒有香水的味道,應該沒有和女人有親密接觸。
跟着,關凌去衛生間弄了點熱水,把毛巾浸熱再擰乾,幫許安陽擦一擦身體。
許安陽本來困困乎乎的,被這麼一弄醒了過來,道:「哎呀哎呀,你幹嘛呀,搞得我像癱瘓在床一樣,你呢?照顧癱瘓在床丈夫的苦命女人?」
正在給許安陽擦身體的關凌聽了,拿起毛巾抽了許安陽一下,許安陽假裝慘叫一聲,道:「哎喲!疼啊,你怎麼能抽打病人呢!」
關凌道:「你不是癱瘓了麼,身體沒有感覺,怎麼會疼啊?」
許安陽笑了笑,「我這不是在你愛的擦拭下,出現了奇蹟,身體重新恢復過來,又有感覺了!」
許安陽當然是開玩笑的,但關凌臉上卻並沒有什麼笑容,反而有些低落的神情。
她拿着毛巾回到衛生間,浸在水裏揉了揉,又拿出來擰乾,幫許安陽擦了擦臉。
「喂,你怎麼了?就這麼擔心我?我沒事,我腦殼硬着呢,不僅腦殼硬,命也硬。」許安陽還想說下面有個地方更硬,但眼見關凌情緒不好,他也就不開玩笑了。
估計她是想到了什麼傷心的事情吧,如果她不想說,許安陽也不多問。
在想說的時候,她自然會說出來。
等幫許安陽身上擦拭了一遍後,關凌鑽進了被窩,關掉燈,黑暗中她溫柔地抱着許安陽,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兩人很少在外面開房,習慣了在辦公室或者沙發上完事,自然就不浪費錢跑來外面了。
而且兩個人都在學校,熟人多,在附近開房容易被人看到,所以這竟然是關凌第一次睡在許安陽身邊。
她感受着許安陽身上傳來的溫暖,在漆黑一片中,享受着片刻的安全感。
「許安陽?」
「嗯?」
「你困不困?」
「嗯…本來是有點困的,都快睡着了,你一給我擦身體,我醒了以後就沒那麼困了。」
關凌捏了捏許安陽胳膊上的肉,很結實,道:「這是我們倆第一次睡一起吧?」
「呃…看你怎麼定義這個睡字了…啊~輕點輕點,這回真的疼…」
關凌從剛剛的輕輕捏,變成了重重地掐。
這麼一問,許安陽想起來,好像真的是第一次。
「那要謝謝程學坤了,不然我們倆還沒機會一起睡一覺,是不是?」
「誰要和你一起睡~我…我不喜歡在外面睡,我認床,睡在賓館裏我會睡不着。」
「你要是睡不着,那我們說說話唄。對了,管佳誼現在怎麼樣了?」
人一旦困得想睡那個點過去了,後面就會有一段時間睡不着,而且非常精神。
關凌靠得許安陽更緊一些,道:「還能怎麼樣,肯定難受的要命啊。哎,你們男人真是狠心,說分手就分手。」
許安陽道:「哪有啊,那管佳誼對程學坤不也是說分手就分手嘛,不都是一樣。」
「不一樣!管佳誼以前是喜歡過程學坤的,她不管是選擇和程學坤在一起,還是和他分開,都是認真考慮過的。有感情,就在一起,感情消耗完了,就分開。我覺得是對自己負責的一種表現。但老吳他…心裏明明忘不掉李修竹,卻拿管佳誼做過渡,最後發現根本不喜歡她,才提出分手的。」
關凌的話說的有幾分道理,許安陽之前對管佳誼還有一些負面想法,現在想想,再過個五年六年,大家都成家立業,回過頭看看都算什麼事呢?
「就不要算的這麼細,計較得這麼清了。沒有人能完美的做事,特別是對待感情。」
「那你呢?你會怎麼對待感情?」
得嘞,繞了一圈還是繞到自己身上來了!
睡不着你就閉目養神嘛!腦袋都被打成這樣了,還多什麼嘴,非要問人家管佳誼怎麼樣。
你談感情,那最後不是肯定要繞到你身上來嗎?
「呼~呼~呼~」
許安陽妄圖通過突然而來的鼾聲,假裝自己睡着了,以躲避這個問題。
但這種拙劣的手段怎麼可能矇混過關,眼瞅着關凌又要在他胳膊上掐一下,許安陽忙道:「醒了醒了!我醒了!哎呀,我腦袋疼嘛,你還要問我這種讓人頭疼的問題。」
許安陽和關凌說話一向是比較隨意,兩人關係雖然突破那層底線了,但日常相處更像好同事、好朋友。
所以能看出來,許安陽經常和關凌開玩笑,兩人打打鬧鬧的確實像朋友。
但許安陽心裏清楚,關凌是希望有一個說法,有一個名分的。
只是他真的很難,學校里還有好幾個呢,其中一個名正言順了,其他的還不翻天了?
對於許安陽的這種迴避,關凌的態度倒一直讓許安陽捉摸不清,不過以他的性格,捉摸不清就不去捉摸了,把精力投入到更重要的地方,那就是工作上。
關凌對工作相當拼,當初創業的時候她是比較猶豫要不要加入的那個,等到做出了業績看到希望,她是最拼的那一個。
今天要不是許安陽出了點意外,估計她又是在公司加班直到凌晨。
「許安陽,你說,一個人對感情要不要負責任呢?」關凌突然提出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讓許安陽汗毛一豎,媽的,這怎麼回答?
會不會說一句「不想負責任」,立刻小命就沒有啊?
沒有葬送在程學坤手裏,卻倒在了自己女人的手下,那不是又要完結了?
但許安陽面臨這種情境的經驗可謂豐富,所以他大言不慚,「當然要負責任了,不負責任的情感,是難以長久的。」
這話說的也沒錯,不負責任的感情是難以長久的,但如果沒想着長久,就不用負責任啦。
後半句許安陽當然沒有說,在黑暗中默默等候着關凌的回應。
沒想到,關凌卻說:「我倒是覺得,有時候,不用那麼負責任的。責任,把人都給壓垮了,還要背着它幹什麼呢?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
沒想到關凌會這麼說,許安陽心中一驚,他倒是沒有喜,因為他感覺關凌這話里有事。
「關凌,怎麼了?你剛剛就怪怪的。」許安陽想到她剛剛給自己擦身體時,黯然的神情,問道。
黑暗中傳來了關凌重重的嘆息聲,原本倚靠着許安陽的她,翻了個身側到另一面去睡了。
原本緊緊貼在一起的兩人之間,出現了一道縫隙,冷風悄悄灌了進來。
許安陽把被子掖了掖,朝關凌湊了湊,輕輕撫摸了她光潔的背脊,這樣的撫摸能讓人放鬆下來。
沉默又持續了好一會兒,關凌突然道:
「我爸在床上已經癱了10年了。」
許安陽咽了下口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的手停頓了下來,再靠近一點,把從背後把關凌摟進了自己懷裏。
「他是喝了酒騎車摔溝里把脊椎給摔壞的,被早上的清潔工給發現救了回來,其實他還不如死了。人癱了,家裏的錢花光了,我媽照顧了他十年,但他一點都不說我媽的好,在家整天除了喝酒,就是罵人。罵的要多難聽,又多難聽。他說我媽看不起他,問我媽是不是在外面偷人,說自己乾脆死了好了為什麼還要拖着他,說我媽就是為了折磨他…我覺得,其實根本就是我爸在折磨我媽,還有我。如果不是為了負什麼責任,早早讓他死掉,我和我媽過的應該會更好一些吧。」
關凌聲音很平靜,甚至於寡淡,寡淡到聽不出有什麼情緒和感情。
但真是因為沒有什麼情緒和感情,足以說明究竟經歷了多少煎熬,才能把愛和恨統統都抹掉。
一開始一定是痛惜的,對父親的遭遇和不幸,對家庭蒙難的迷茫,在絕望之後人會陷入一種振作式的亢奮。
想要努力的生活,心中崇高的道德感和責任感激發着自己,去做一個標兵樣的人,在苦難中重生。
但緊跟着,因為家庭失去一個主要勞動力,然後大量的醫藥費,每日的生活開支,讓家庭財政變得捉襟見肘。
原本還同情他們不幸的親朋好友,街里街坊,因為擔心被借錢,或者幫了忙得不到回報而對他們敬而遠之,能躲就躲。
更有甚至,一些欺善怕惡的人開始欺負到他們一家頭上,女兒在學校估計也受到不少白眼,在你孱弱的時候,這個社會就顯得特別現實。
男主人在癱瘓的絕境下再也無法享受活着所能帶來的樂趣,原本性情就不好的他,只會變得越來越暴躁。
他可能一心求死,卻求而不得,那些曾經在他周圍的人都離他遠去,他身邊只有妻子、女兒,他只能通過折磨她們,來獲取些微的尊嚴和情緒上的宣洩。
而女人呢?那種振作式的亢奮在漫長的時間和無數令人沮喪的瞬間之下,早就被消磨的一乾二淨。
十年,這哪裏還是家呢?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她一定也恨過,在某一刻發狂過,想要結束自己和丈夫的生命,但女兒的臉浮現在心頭,她不能讓女兒沒有父親和母親,她也無法擺脫道德的枷鎖選擇離婚,離了婚她又能去哪兒呢?
還是戴着那沉重的鐐銬繼續走下去吧,畢竟也已經習慣了。
於是,愛沒有了,恨發泄過後日子還要繼續,就只餘下長久的麻木和一點希望的余火。
這個余火,就是女兒。
許安陽通過關凌斷斷續續的敘述和提問的細節中,大致拼湊出了她人生中十年的經歷。
沒拼湊出一點,許安陽抱住關凌的胳膊就緊一分。
這個過程中,她沒有流一滴眼淚,甚至沒有一句抱怨,她一直都很平靜,說,回答,思考,回答。
「其實,想想也沒什麼,我爸出事前,除了愛喝點酒,人還是挺好的。」說完這句話,關凌轉過身,鑽進了許安陽的懷抱中。
許安陽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髮,道:「今年過年,你回老家嗎?」
關凌去年是在北京大姨家過的年,把老媽和癱瘓的父親接了過去。
大姨算是所有親戚朋友中,唯一對關凌家還比較照應的,畢竟是親妹妹。
今年,關凌還不太清楚,她的語氣沒有了剛才的平淡,而是怯生生地問:「你…你問這個幹嘛?」
許安陽道:「我考慮考慮,去你家拜個年。」
「你…你去我家拜年幹嘛?」關凌聲音有些抖,臉開始發燒。
「作為公司老闆,得知員工家中有困難,我當然要去關心慰問一下啦!怪不得你工作這麼拼啊,應該的,多掙點錢,我告訴你,錢多了,這些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還以為許安陽的狗嘴裏要吐出什麼象牙來,關凌白高興一場。
但仔想想真的要感謝許安陽,如果不是當初他拉着自己創業,給她一份工作,她現在肯定還要讀着研究生,用着家裏不多的錢和大姨的那點資助,為自己的未來擔憂着。
現如今,家裏的開支她已經可以負擔得起,自己還有結餘,再過兩年爭取把家裏欠的債給還了。
這麼一想,未來的生活一下又充滿希望了。
這些都要感謝許安陽,過去這些話關凌都藏在肚子裏一個人默默承受,連好朋友都沒說過。
畢竟這種情況說出去她覺得挺丟人的。
而告訴了許安陽,她覺得兩人的心似乎又更近了一分。
如果今年過年他能跟着回家,那媽媽看到了肯定會很開心的吧!
畢竟她一直在操心自己結婚的事,雖然關凌根本就不想結婚,父母的婚姻生活實在讓他感到恐懼。
可如果是許安陽呢?
「許安陽,你…過年真的能去拜年嗎?」關凌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結果沒有得到回應。
「許安陽?」
再問,得到的答案就是「呼呼」的打鼾聲了……
這回不是裝的了,是真的困了,一下子就睡着了。
關凌嘆了口氣,從許安陽的懷裏出來,小心地幫他弄好枕頭,掖好被子。
這時,關凌腦海中突然想起,那次在寶來納酒吧,許安陽把他從前男友手裏搶出來以後,她和黃玉一起到一號門吃了一碗麻辣燙。
黃玉當時問了她一句話,他說,「你有沒有想過,永遠喜歡一個人,但永遠都不得到他,也不佔有他?」
當時關凌腦子裏沒有這個問題的答案。
現在看着熟睡的許安陽,她感覺自己似乎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