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祖見證!族長,叔父!您真讓羽燕、翅燕兩個侄女,去給烏鴉家的那個毛頭小子侍寢了啊?!」
「…不然呢?讓你去嗎,八哥?」
「呃!叔父,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兩個侄女,實在是太委屈了!」
「嗯…怎麼?八哥,我這個當家的族長都沒說啥,你倒是捨不得了?…」
「叔父!為了氏族…侄女她們…哎!…我難受啊!…」
夜色昏昏,河水湍湍。海上升起薄霧,鄉歌哀婉似在雲間。星點的火光,對應着蒼穹的星夜,在荒涼的海岸亮起,像是飛到世間盡頭的螢火。螢火與星光起舞,夜霧與瀚海連波,將不大的錫河寨慢慢籠罩。而數千羽毛氏族也漸漸沉寂,僅剩下小隊巡曳的武士,在海霧中時隱時現。
天地的光影隨着日月運轉,人間的悲喜卻在時光中交錯。經過這一夜的悲喜驚怒,又被老羽毛勸了許多酒水,小烏鴉西特韋韋早就昏昏沉沉、意識不清,被兩個羽毛少女抱着扶進了臥房中。
聽到這句問話,滿臉深沉、正在醞釀吟詩情緒的老羽毛,終於忍不住破了功,被逗的笑出聲來。他呵呵地看了勇猛的侄子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嘆息道。
聽到叔父的計劃,侄子彭八哥渾身一震,臉上先是流露出強烈的不甘,隨後又是自己都難以察覺的輕鬆與釋然。他默默的思量了會,疑惑的低聲問道。
「咦?叔父,既然您說要投降…我們為何不在這裏,直接讓小烏鴉牽線,投靠墨西加人算了?…」
侄子彭八哥瞪大了眼睛,第三次大受震撼。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叔父,仿佛夜魔附體,卻又無比的真實、無比的遙遠!他心驚膽戰,悄悄退開兩步,恐懼地祈禱着天上的各路神靈,把叔父身上降臨的「夜魔」趕走。
「歌鳥祭司,雷金鎮,在北方一千多里!中間還有個魚山村…」
「最後你說,在這片遼闊的北地,誰最需要我們,誰又出得起這個最高的價呀?」
「先祖庇佑!眼下,給我們羽毛氏族尋一個生路,才是最實在的!這北方大陸的情形,最重要的青銅冶煉、銅礦產地、貿易商道,都掌握在王國沿海據點的手裏!…我們羽毛氏族遷徙北方,一路艱難、人心疲憊,損失的本部也難以補充,所靠的只是最後兩千氏族武士…如果一直硬來的話,部族只會越打越少,越打越弱!…」
「先祖見證!只要他有了做父親的牽掛指望,那他就落到我們手裏了!遇到要緊的大事,先不求他做啥,他開始也不可能做,只是讓他提前通風報個信,或者更小的小事…等他一步步邁出去,等他報信的把柄落到我們手裏…哈哈!那就是拉他下水的時候了!那時候,就可以讓羽燕和翅燕,抱着孩子去找他嘍!…而這一來一回兩年,部族也估摸着徹底安穩下來。到時候,小烏鴉這根短線,要是沒有弄斷,就可以變成長線了,慢慢再和他打交道…」
「三神啊!主神啊!…求求您,無論是哪位大神靈,請驅散叔父身上的夜魔吧!…」
「嘶!…叔父…您真是我的叔父?…」
「嗯?」
「先祖見證!大爺我兜兜轉轉跑了十年,天下的哪個氏族我沒去過,我可見多識廣的!…我賣了那麼多的神裔、貴族,現在賣這最後一把,把自己和氏族都送到了台上…那一定得找個能出價的人,找到最合適的時候,賣出個最高的價錢來!…」
羽毛彭瓜里憋了半天,怒從心來。他把頭上珍貴的傳承羽冠狠狠一擲,直接從寨牆頂上,丟到牆下的血泥里。然後,在侄子驚駭的目光中,老羽毛又把繡着蝴蝶的祭服一扒,抬手就扔到了樹上。
而老羽毛彭瓜里安排完這一切,就搖搖晃晃的登上寨牆,戴上榮耀貴族的羽冠,穿上蝴蝶花紋的祭服,眺望着南方的家鄉。侄子彭八哥親自佈置了巡夜的斥候,回來打聽了兩個侄女的去處,就急急追上寨牆。
「該死!眯個屁!聽我吟詩!老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就要喊出來!…」
「啊?三神啊!…族長,我們打了十年,最後竟然還是要皈依墨西加主神,投降墨西加人?!…」
他仔細琢磨了好一會,才發現年輕的小烏鴉很可能會入套。而只要小烏鴉入了套,走出了通風報信的第一步,那以羽毛叔父的奸詐,就很可能會慢慢穩穩的把對方拖下坑,一圈圈直接套死!就像過去幾年裏,那些被叔父套住又丟掉,最後擋了墨西加大軍的特科斯神裔們一樣…
「八哥,有時候,沒有需要,可以把需要創造出來!就像小烏鴉不需要一個兒子,但我們依然要給他弄一個兒子出來…歌鳥主祭會需要我們的,我們能幫他很多,幫不了也能製造巨大的麻煩…所以,他需要出大價錢來招降我們,而我們什麼髒活都能幫他干!…」
一頓亂砸花花草草,老羽毛終於順了氣。他就這樣光着膀子,赤着大腳丫,在血跡暗紅的寨牆上,跳起今夜唬人時的鳥舞,臉上是猙獰又肆意的大笑。他就這樣有些癲狂的笑着,唱出此刻內心狂亂的詩歌,唱出這輩子狂亂的詩歌!
「啊哈哈!夜魔從夜空降下,降到我的身上!丟了頭上沉重的羽冠,脫了這身神裔的衣服,把貴族的榮耀都扔到泥里,可真讓我快活非常!…」
「你呀!真是淳樸…小烏鴉這傢伙,又不能跟着氏族走,也請不到智慧的大地母神,來看清一切真相…等過上一年,讓羽燕、翅燕直接抱兩個歲數差不多的娃,說是小烏鴉的孩子,再讓她們聲嘶力竭地哭一哭就是…這小烏鴉心眼雖多,但還沒修成心狠手辣的灰狼,還欠不少歷練。到時候,他哪怕心存懷疑,哪怕不願全信,也必然有了份親生子女的牽掛和指望!」
「呃…」
「哈!八哥,你還是太年輕了!…首先,我們投降的是湖中王國,是湖中王國中某些需要我們的派系,而不是遙遠的墨西加聯盟…」
「啊?叔父,不到時候?那啥時候才合適?…氏族計劃好了,呆兩天就向北遷徙,到時候就和小烏鴉斷聯繫了!…」
「其次,咱不能投小烏鴉!為啥呢?因為他太年輕,他地位不夠,他根本出不起價!現在投他…他只會賣了我們,給他自己往上爬鋪路!…」
「啊哈哈!會飛的羽蛇,會飛的翅蛛,它們都又毒又快!而老子呢?老子是羽毛長出的蛇,是翅膀長出的蜘蛛,是夜裏吃人的夜魔!於是我又快又毒,連猴子都追我不上,把烏鴉一口吃掉!…」
侄子彭八哥其實沒有聽懂,但是再次大受震撼。他恭敬的低下頭,向老流氓叔父行了個禮。
老羽毛彭瓜里眯着小眼,在黑影中踱着步子,耐心和彭八哥分析道。
「啊哈哈!老子逃了十年,終於他娘的老了!那羽毛掉到泥巴里,插在爬行的蛇上,他娘的長成了羽蛇!那蝴蝶落到林子裏,被蛛網上的蜘蛛吃掉,這蜘蛛就長出了翅膀!…」
「我思來想去,咱們逃到北地,躲過了墨西加人的攻伐與獻祭,接下來就是謀一個安穩的出路。北地這麼大,大得超乎我的想像,足以容下一個羽毛氏族的地盤!而這齣路…恐怕最終還是要皈依主神,投降王國,尋一處分封的好地方才行!至於具體在哪,我現在知道的還是不夠,只有一邊北遷,一邊打聽琢磨…最好是內陸深處、離王國據點遠些、有河又有礦、可以安心經營種地…啊,就是這樣的好地方!…」
「嗯?」
「啊哈哈!年輕的我怕死啊!我背叛了一切,只為我活着,然後才是氏族!…啊哈哈!年老的我逃向遠方,只為了氏族存續,然後才是活着的族長!…」
伴隨着八哥的祈禱,羽毛的狂笑聲突然停止,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梟。彭八哥小心的抬頭看去,卻看到第一縷晨曦從東方照亮,落到了羽毛彭瓜里的眼中。
「要不然…乾脆把兩個侄女留下來吧!小烏鴉這傢伙還算湊合,趁着這兩天時間,乾脆逼他把兩個侄女娶了!然後,讓兩個侄女就留在這個寨子裏,省得跟着我們到處遷徙,飢一頓飽一頓的…而她們留在這,還能給氏族和小烏鴉間,多兩個遞話的人!…」
「啊哈哈!老子也曾是一隻羽毛,老子也曾是一隻蝴蝶。那羽毛可真是漂亮,那蝴蝶可真他娘的美好!…」
「先祖啊!族長…要不然?…」
「哈!什麼時候合適?要我說,等小烏鴉的兒子,在氏族裏生下來!等他心裏有了根牽掛的細繩,那就是時候了。」
夜幕深沉,這一番羽毛的老辣謀劃緩緩道來,讓彭八哥大受震撼,聲音都輕顫起來。
老羽毛彭瓜里嘴角揚起,這還是「好遠孫」…哦不,現在已經是「親孫」的小烏鴉,給他提供的確切情報。想到這,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意味深長的冷笑道。
「啊!叔父?!…」
「哈!八哥,你怎麼這麼笨?!哈哈!…」
「我咋覺得,你是那老烏鴉轉世,老狐狸附體,老羽毛長出了蛇…年紀越大越妖了?…」
「啊這?這!…叔父你?.」
羽毛彭瓜里老臉一抽,老奸巨猾的沉穩模樣又破了功。他轉頭瞪着侄子,「啐」了對方一臉,換來一聲躲閃的訕笑。而等羽毛再站好姿態,深沉的望向天際,看向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才幽幽的再次嘆息。
「哎!命運啊…神意啊…就是這樣…像風吹走了羽毛…嗯…嗯?…」
「嗯…慢慢來吧!誰也定不了以後的事,且先弄着…都是一個祖宗的兩支,羽毛大爺我可是發了割面的血誓,還能真得害他不成?有的是他的好處哇!…」
「嗯…想法不差,只是還欠些火候!…眼下啊,還不到讓她們留下的時候。」
「啊哈哈哈!我不是榮耀的羽毛,那傢伙早已經死掉…我是羽毛變成的夜魔,我又毒又快、又快又毒的好!啊哈哈哈哈!這輩子真是他娘的好!…」
侄子彭八哥撓了撓頭,努力想了一會,試探的問道。
「啥?啊呸!…給我滾!…」
「啊?呃我好像明白了。叔父,還是您聰明!…」
兩人一前一後,頂着天上星夜,踏着地上的篝火,站在飄起的海霧中,就這樣默然了許久。
羽毛彭瓜里長嘆兩聲,再次望向天際,凝視向黎明前的東方,低低吟誦出半句詩來。接着,他保持着榮耀貴族的仰頭姿態,像是雕像般一動不動了好久,但死活吟不出優雅的後半句詩…
「八哥啊!你要記住,奸猾是弱小者的生路,也是弱者的悲哀啊!能用拳頭說話的時候,何必用挑撥矇騙的口舌?…說到底,這些都是虛的!長久的計謀,也真的很難保證,不過是別無他法而已…」
「叔父,氏族一路遷徙一路搶劫,好像沒人需要咱們啊?不過,要說出得起最高價的,那肯定是湖中王國在北方大陸的那個什麼鳥主祭!在什麼雷鎮…」
「啊哈哈!可那都是假的,都是短暫的假笑!榮耀只是死亡的囚籠,信仰只是獻祭的絕望!我他娘的一直在打仗,一直看着活的都死盡,一直被陰影的大手攥緊,攥的老子的鮮活砰砰直跳!…」
「呃?叔父?天快亮了…要不然,我回去,稍微眯一會兒?…」
侄子彭八哥咬了咬牙,看向站在陰影中的叔父,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
「什麼?三神啊!這只是一晚上,哪能那麼快就有兒子的?小烏鴉難道是能生的神兔附體不成?再說,哪怕侄女們懷上了,那也不一定是兒子啊!…」
晨曦顯露,黎明來到。老羽毛就這樣怔怔的看着太陽,直到那晨曦映滿瞳孔,直到那陽光普照…直到他淚流滿面,而十年的夜魔,終於從回憶中隱沒,他才猛然發出一聲嘶啞的吶喊!
「太陽的主神啊!我羽毛皈依你啦!給氏族一條光明的活路吧!也請給我一條…」
啊,美洲神話和詩歌,果然是克蘇魯的源泉的。唔,想寫克蘇魯了,好來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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