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明明,夜風暖暖,歡迎的晚宴簡單而隆重。簡單的是宴會的食物,隆重的是武士的禮儀。
阿維特坐在正中的主位,修洛特坐在臨近的次位。兩軍將領依次上前,先後向國王與殿下敬酒,再獻上春天的花朵,與最珍貴的戰利品。阿維特笑吟吟的看着眾將,一一親切交談,不時稱讚幾句各部統帥的功績,再詢問一下部隊的傷亡。修洛特則保持着安靜,一邊向眾將點頭示意,一邊思考着後續的規劃。
等到將領們一輪酒敬完,北軍的情況也了解的差不多了,阿維特就笑着從主座上站起,豪邁地舉杯對眾將說道。
「很好!這一次西征,北軍率先突破了塔拉斯科王國的邊境要塞,先後擊破數支塔拉斯科軍團,更生擒了塔拉斯科國王!主帥善戰,武士效死,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北方軍團已經名震天下!」
接着,阿維特國王拍了拍修洛特的肩膀,親切的讚嘆道。
「修洛特,你給了我許多驚喜!你是聯盟最年輕的元帥,也最為善戰,是西征中最大的功臣。這一杯便是敬你!來,諸將滿上此杯,與我一同飲盡!」
「敬殿下!」
聽到國王的話,南北眾將就都舉起酒杯,滿飲致意。修洛特連忙起身飲酒,再倒上一杯,回敬阿維特。兩人喝過之後,阿維特大手一揮,笑着對各位將領說道。
「獵物就在身旁,美洲虎可不能打盹睡覺!今日的宴會就到這裏吧,都各自回營,整備好軍隊,為攻城做足準備!」
「是,遵從您的旨意!」
「嗯。修洛特,你留下!」
眾將於是行禮散去,大帳中很快變得安靜。阿維特脫下繁複的王服,卸下華麗的長冠,只披上一套舒適的素袍,輕鬆的舒了口氣。接着,他收起笑容,撫摸着手中的神杖,好好思索了一會,才認真的問道。
「蘇安瓜在哪裏?」
「他在後營。」
「帶我去看!」
「是,陛下。」
修洛特低頭行禮,然後轉身帶路。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月初的新月下。月光淡淡,星光閃爍,營帳中有祈禱的歌聲。歌聲遙遙傳來,似乎是講述四個太陽紀元交替輪迴的讚歌。兩位王者安靜的行走着,聽着古樸的歌謠,誰都沒有說話。
「是這裏。」
修洛特走到一處偏帳前,數十名守衛的武士一同行禮。阿維特擺擺手,當先掀開帳門,大步走入。
偏帳內依然是一處普通的草床。蘇安瓜的面色要比上次好了許多。他安靜的斜躺在床上,臉上帶着奇異的微笑。
「啊,向您致意,至高的國王...」
年老祭司連忙躬身行禮。
「哈哈哈!...蘇安瓜!蘇安瓜!」
看到草床上的塔拉斯科國王,阿維特暢快大笑,幾乎笑出淚來。在肆意的笑聲中,過去的回憶一幕幕湧上心頭:四年前第一次西征時的意氣昂揚,山間鏖戰時的艱苦疲憊,中軍潰敗時的痛苦不甘,被銅斧禁衛追擊時的恐懼倉惶,失去繼承權後的折磨煎熬...直到今天復仇般的淋漓酣暢!
「哈!」
阿維特大笑着走上前去,一把扯起蘇安瓜的頭髮,端詳着對方的面容。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塔拉斯科的國王。雖然,他曾無數次想像過今天的場景。王者大笑着放肆觀瞧,像是看着一件珍貴的寶物,帶着發自內心的快意;而另一位王者卻始終沉睡,嘴角也泛着微笑,像是不願在殘酷的世間甦醒。
阿維特又笑了一會,才漸漸平靜下來。他這才看向年老的祭司,厲聲問道。
「他情況如何?」
「啊,尊敬的國王!祭品生命無憂,身體健康。他下午醒來了一次,怒罵了殿下一會。自從到了都城外,他的情緒就不太穩定...我就又餵了一點刀水...尊敬的國王,需要我把他弄醒嗎?」
「好!」
阿維特迫不及待地點點頭。年老祭司於是取出一罐藥劑,一把捏住蘇安瓜的下巴,就要強行灌藥。蘇安瓜卻始終緊抿着嘴唇,怎麼也不開口。年老祭司的額頭開始冒汗。他偷瞄了眼面無表情的國王一下,就心中一冷,手上發狠,直接就去掐對方的脖子。
看到這一切,阿維特的表情漸漸凝固。他看着老祭司扼住蘇安瓜的脖頸,對方面色青紫,卻依然沒有張嘴,仿佛寧願這樣窒息而死。
「停!住手,退下!」
阿維特冷冷的喝令道。
「他終歸是尊貴的神裔國王!」
聞言,年老祭司諾諾的鬆開手,退到一邊。
阿維特上前一步。這一次,他只是俯下身來,緊盯着對方的面孔。
「蘇安瓜啊,蘇安瓜。我的老朋友,我的老對手,你確實是一隻合格的雄鷹啊!因為你,我丟失了王位!因為你,我遭受了此生最大的挫折!...但是,我終究又站了起來,更站在了你的面前!...
雄鷹的眼中只有遠方的山峰!蒂索克是第一座,而你,則是我腳下的第二座!飛過了山峰之後,過去的一切就都索然無味,甚至讓人再也提不起興趣去回想...啊,這天下終究廣闊,雄鷹註定要去征服!...只是,你再也沒機會看到了!...」
說到這裏,阿維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蘇安瓜的臉頰。他注視着「老朋友」沉睡的面容,隨後眼神一閃,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意。
「修洛特,我們走吧!接下來,要儘快攻陷欽聰燦城!」
阿維特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出營帳。修洛特思索了下,又看了沉睡的蘇安瓜一眼,就緊跟着阿維特離開了。
年老祭司束手弓腰,恭送着國王與殿下離去,這才鬆了口氣。隨後,他低聲咒罵了幾句什麼,又抬手給了沉睡的蘇安瓜兩個耳光,就自去調配藥劑了。
營帳中再次安靜起來,塔拉斯科國王依然在沉睡。只是不知不覺間,他的眼角溢出淚來。
星光依舊璀璨,營地中卻開始變得安靜。阿維特停下腳步,尋了一處空曠的平地,盤腿坐在草叢上。他揮揮手,示意親衛們散開,又招手讓修洛特坐在身旁。
兩人抬頭看着夜空,又一次安靜無言。好一會後,阿維特才笑着說道。
「修洛特,你可記得我們第一次看星星的時候?」
修洛特想了想,遲疑的問道。
「那一天好像沒有星星,而你問了我什麼是人心?」
阿維特愣了愣,隨即哈哈一笑。
「那是第二次!第一次你喝醉了,和我說了很多心裏話。什麼平等啊,什麼生命啊...我一直記得很清楚!」
「呃?...我不記得了。不過這確實像是我以前會說的話!」
修洛特想了好一會,腦海里卻是一片空白,只得苦笑着搖頭。
「哈哈,其實那一次,我在酒中加了點藥劑...修洛特,我的學生,那你現在還相信這些嗎?」
「嗯...我曾經堅信過。然後不信了。現在又有些信了。」
「哦?為何你現在又有些信了?」
「因為,我已經能夠改變這個世界!」
修洛特自信地笑着說道。
阿維特沉默了會,嘴角也浮現出一絲由衷的笑意。
「真快啊!不過三年時間,你就已經成長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看到你,我就會覺得,我是這個天下最出色的老師!」
「哈哈,那我也是天下最出色的學生!」
兩名王者同時大笑起來。暢快的笑聲在夜空下迴蕩,仿佛要把夜空也征服。
「好了,修洛特,我的孩子。」
好一會後,阿維特才止住笑。他側過頭,注視着少年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雛鷹已經長大!它不能呆在母親的巢穴里。它需要展翅高飛,也需要自己的領地與天空!」
聽到老師的話,修洛特若有所悟。他默然片刻,點點頭。
「大祭司肯定和你說過分封的計劃。」
修洛特再次點頭。
阿維特摸了摸少年的頭,繼續平靜的開口。
「既然打到了欽聰燦的城下,兩路大軍成功會師,西征的勝利就幾乎註定,分封也近在眼前。是時候,來和你親自談一談這件事了。」
「吉利姆給了我些建議。有些我同意,有些我不同意。這一年在外征戰,見慣了殺伐血腥。你成長了許多,我自己也變化了許多。現在看來,天下的很多事情,決不能藏着掖着,得直接拿出來說個明白!」
聽到這裏,修洛特怔了怔。他預感到了什麼...少年注視着阿維特的眼睛,仔細的傾聽着。
「修洛特,我的志向是征服天下!你是我最好的幫手。分封在即,以後再見一面就難了。我們之間,絕不能產生任何嫌隙!」
「你出生於王室支系,也同樣根基深厚。我的幼子尚小,最寵愛的長女是你的未婚妻...今天,我已經在眾將面前,對着神靈起誓:聯盟的繼承人會是你,這一點不會改變!你的能力也足夠執掌聯盟,守住我將要征服的天下!」
修洛特看着阿維特誠摯的雙眼,過去的回憶一幕幕湧上心頭。他抿了抿嘴,鄭重的點了點頭。
「阿維特,無論何時,你都可以相信於我,我也絕不會背叛於你!」
聞言,阿維特仰頭大笑。他親切的摟住了少年的肩膀,溫和的說道。
「從你在托特克手中救下我的那一日,我就向先祖立下誓言:終此一生,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讓你成為傳承天下的美玉!先祖的地位要高於神靈。在我的心中,阿麗莎和你,就是我唯二能完全相信的人!」
說到這裏,阿維特伸手入懷,掏出一卷精緻的棉布,還有一個青色的香囊。
「給,這是阿麗莎寄給你的信,還有這個小香囊。現在不要拆,等回去後再看吧。哎,女兒長大了,心思就留不住了。在她心中,你恐怕比我還要重了。她可從沒給我寫過這麼長的信...」
修洛特小心的把信和香囊放入懷中,貼身收好。這裏面,也有他期待已久的思念。
阿維特嘆了口氣,看了會天上繁星,再笑着說道。
「繼續說分封的事。征服塔拉斯科王國後,我準備把湖中之地,大致分成三塊。」
修洛特挺起身,認真地聽着阿維特的安排。
「首先是你的封地。北方到漫長的勒曼河,東方到阿帕欽甘邦的群山,南方到寬闊的塔爾薩斯河。繁盛的帕茨夸羅湖區,重要的湖區南部銅礦,雄偉的欽聰燦城,還有富庶的伊瓦奇奧城...這些地方我全交給你!只要你能夠有效控制局勢,大半個王國就都是你的封地!」
「修洛特,我的學生,我應該還能活很久!你也要很久以後,才能重歸都城。這麼長的時間,總得給你留下發動戰爭的機會。所以,封地的西界我就不設了。這一次西征會到欽聰燦城為止,接下來的重點是特拉斯卡拉人。更西邊的查帕拉湖區,西南的科利馬山區,西北的瓜馬爾犬裔,乃至遙遠的北特科斯人,就留給你慢慢征討吧!」
聽到這樣坦誠的話語,修洛特額頭微微出汗,心中則滿是感動。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俯身行禮。
「陛下...阿維特...我...」
「別急!作為國王,該有的佈置是不能少的,也避免有人攛掇你干蠢事,讓我為難。」
阿維特爽朗的一笑,再次拍了拍修洛特的肩膀。
「接着是榮耀貴族特波波羅。他交出了特拉特洛爾科城的名義封地,要求改遷到外邦。他的封地在勒曼河兩岸。北岸的一圈木堡,南岸的阿坎巴羅邦,西邊的河口要塞,都劃給他的家族。這些地方山林密佈,人口稀少,全是些堡壘要塞,土地也貧瘠的很,是防守為主的軍事領地。他對你不會有什麼威脅。」
聽到這裏,修洛特愣了愣。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最後是王室出身的伊斯卡利。他的封地在阿帕欽甘邦。這塊封地就更小了,同樣以防守為主,是完全軍事化的堡壘群。另外,他還負責監管新的王室直屬領地,塔爾薩斯河南部的韋塔莫邦,那裏有許多銅山。伊瓦奇奧城南邊的銅礦給了你,這塊銅礦產地就得由王室直屬!」
修洛特在腦海中回憶着湖中之地的地圖,對阿維特的安排越發清晰。北界的阿坎巴羅邦有堅固的要塞防線,南界的阿帕欽甘邦地形更加險要。這一次劃分,實際上是沿着南北兩軍的進攻路線,把塔拉斯科王國南北的屏障要害分割出來,作為單獨的軍事領地,再把最精華的王國腹地交給自己。
這樣一來,聯盟核心的特斯科科湖區,將保持着居高臨下的地理優勢。即使帕茨夸羅湖區再次興盛強大,甚至獨立叛亂,也很難威脅到聯盟核心的安全。
想清楚這些,修洛特再次張嘴難言。
「阿維特,這...這方案...是吉利姆設計的嗎?」
「嗯,是情報官的第二個方案。怎麼,修洛特,你不滿意嗎?」
阿維特溫和的眼神瞬間凌厲。他注視着修洛特的眼睛,淡笑着說道。
「修洛特,我的學生。我已經盡力給了你最多!按照情報官的第一個方案,塔拉斯科王國會被分封成數十個零碎的小城,各地的貴族互相牽制,彼此制衡...我的學生,你還想要什麼嗎?」
修洛特沉默了會,咬了咬牙,還是望着阿維特的眼睛,坦誠地說道。
「阿維特,我要河口要塞!征討查帕拉湖區和瓜馬爾犬裔都需要勒曼河的水路。河口要塞是最好的水軍基地,也是極好的造船中心!另外,我還有一個遙遠的構想:讓水軍沿着勒曼河,一直到西邊的大湖,再一路北上,去往湖中的許多小島。那裏有無數的天然肥料...我可以交出湖區的一部分封地...」
阿維特沒有說話。他注視了會修洛特真摯的雙眼,緩緩點了點頭。
「好!河口要塞是你打下來的,我給你!既然你要造船,我再給你一批船匠!」
修洛特的臉上露出真心的喜悅。他想了想,認真地許諾道。
「普雷佩查人的銅器技術獨步天下。他們不僅有簡單的紅銅技藝,還有熟練的青銅技術!王軍長矛的矛頭都是堅固的青銅製成,銅斧禁衛的戰斧也是青銅武器,蘇安瓜甚至有一副笨重的青銅鎧甲!
這些青銅武器具有巨大的優勢。而塔拉斯科王國之所以能夠集中權力,成為唯一的王國,就是依靠中央的青銅技術。欽聰燦城對青銅技術一向管理嚴格,視為最高的機密,外貿的銅器都只是較軟的紅銅...
我在伊瓦奇奧城俘虜了一批銅匠,大致對青銅製造有所了解。只要嘗試一段時間,就可以摸索出大型的煉銅豎爐。等到攻陷欽聰燦城後,我會儘快把這些技術整理出來,交到你的手中。只要能大批的冶煉青銅,聯盟就能有效改革採礦業,大量製造青銅的農具與工具,再修築野外的道路,把聯盟連接成王國!」
阿維特安靜的傾聽着修洛特的講述。他雖然不懂這些金屬的工藝,卻能從少年的話語裏,辨識出激動的情緒,分析出嶄新的未來。好一會後,阿維特才笑着回答。
「哈哈,修洛特,你是神啟的殿下。這些技術發明,我就全部交給你了!」
接着,阿維特的神情稍稍凝重。
「東方的特拉斯卡拉人動員了三萬武士,三萬民兵,已經侵入聯盟東南,攻陷了一半的瓦茨特佩克邦。而東北的瓦斯特克人也有所不穩。這一路殺來,阿帕欽甘邦的敵人已經糧盡投降,統帥奎尤斯不知所蹤。南路軍團總計剩下三萬多武士,兩萬民兵。其中大部分已經回師支援,剩下的都隨我到了這裏。我也不會在欽聰燦城停留太久。」
「三萬武士,三萬民兵?特拉斯卡拉人真的大舉入侵了?!阿卡普出使聖城喬盧拉,現在沒事吧?」
修洛特面露驚訝。他一直在塔拉斯科腹地轉戰,對遠方的消息所知不多。
「哈,阿卡普在宗教城邦很受長老們歡迎,神煙聖水、歌舞美人,日子可比我們滋潤多了。至於世仇特拉斯卡拉人,我會親自領軍出戰,總歸要廝殺上一場!...修洛特,對於攻打欽聰燦這座雄城,你有什麼計劃嗎?」
「嗯,對於攻城,我確實有一些計劃。這些天來,城裏的一些貴族暗中派遣使者,和我聯繫。他們願意集體輸誠,條件是聯盟保障他們的封地。」
說到這裏,修洛特的臉上流露出淡淡的笑容。
「保障封地...嗯,君王雖然是驕傲的雄鷹,但有些時候,倒也可以像聰明的狐狸般,靈活的應對愚笨的火雞。」
阿維特呵呵一笑。
修洛特也笑了。他眯起眼睛,笑的像一隻小狐狸。
「那倒不必。我其實還有另一條路子。這些天來,軍團表面上慢慢修建土台器械,麻痹城內守軍,暗地裏也聯繫的差不多了。早就等着您的援軍到來,好一鼓作氣,壓制欽聰燦城!...嗯,這樣...就是這樣。」
「哦?很好!既然你早有謀劃,那除了貴族戰團,我手中的八千武士,也都暫時交給你調配!」
「啊,謝陛下!...謝謝您,老師!」
修洛特伏地行禮,阿維特坦然接受。夜色深沉,繁星灑落大地,兩位王者就這樣相對而坐。三言兩語間,決定着國家大事;言笑晏晏中,笑定天下興亡。夜話長長,星光耀耀,直到黎明將至。紫微星從北方隱沒,太白星從東西升起,而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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