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朝陽從天際升起,晨光如金絲般浮游,匯聚成一道道朝霞。修洛特與阿維特並肩而立,瞳孔中映照着燃燒的紅日,胸膛里激盪着遠方的豪情。直到天色大白,太陽無法直視,兩位王者才互相別過。
修洛特返回大帳中。他召來資深斥候內卡利,低聲詢問了幾句昨夜的進展,隨後滿意的點點頭,讓對方好生下去準備。接着,少年擺擺手,讓伯塔德先去休息,這才從懷中掏出一卷精緻的棉布,小心翼翼的展開。
借着天頂的陽光,修洛特期待的看去,一段段歪歪扭扭的字跡就映入他的眼中,段落間還夾雜着簡筆的繪畫。
「...修洛特,我已經一年沒見到你啦!你知道嗎,我很想你哦。這是我想你時的樣子...」
修洛特細細看去,段末畫了一個簡筆的小人,抱腿坐在地上,面前有幾朵紅色的玫瑰花。少年失神了片刻,又急切地繼續讀。
「...小阿維洛特已經長大啦,有半個我那麼大!它現在不怕小青了。它能夠飛得很快很快,把我的思念帶給你...它能夠飛得很高很高,直到像你一樣遙遠...但是,飛完之後,它總會回到我身邊...你也會回來的,對嗎?...」
修洛特眨了眨眼睛。他看着簡筆畫的小鳥,旁邊是一朵白雲,下面有一條仰頭的小蛇...思念就如潮水般湧入心中。
「...我現在已經是合格的藥劑師啦!我能記住幾百種草藥的特點,我會製作許多治病的藥水,也可以調配令人開心的聖水...父親說我是草木的精靈,我說『不,我是修洛特的精靈。』...嗯,父親忽然就不開心了...」
看到這裏,修洛特笑出聲來,心中有溫暖流動。這一段的後面畫着一隻小手,手中是一株綠色的藥草。他觸摸段末的畫,就仿佛握住少女的柔荑,帶着溫柔而纖細的觸感。
「...我又長大了一些,侍女們都說我很好看,像一朵好看的白花...她們還說,我的身上,會像花一樣香香的,只是我自己聞不見...唔,這是真的嗎?修洛特,你要不要來聞一下我,再告訴我答案...」
少年「砰」然心動,他繼續往下讀,聆聽着少女的心聲。
「好啦,畫一朵花,再畫一隻蜂鳥...我是一朵小花兒,等待着你。想把你變成一隻蜂鳥,也飛得很快很快,一直飛到我的身邊。如果蜂鳥落在花中,我就會把他包起來,他也會進入我的心裏...
...我還會餵給他甜蜜的露水,很甜的那種...唔,不信的話,你可以來吻我...
...我還想看着他的眼睛,從白天看到夜晚,就像天上的星星...」
修洛特忘記了呼吸。強烈的渴望在他的胸中涌動,甚至讓他感到心悸。他看着少女的畫,想像着她的樣子。這一刻,他想要化作一隻雄鷹,飛回湖中都城,想要一把將她抱入懷中,再不鬆開...
良久之後,少年才抿了抿嘴,讀起最後的尾聲。
「...修洛特,我在都城聽到了許多你的消息...大家都讚嘆着你...我很開心,也很擔心...戰場很危險,你和父親都一定要好好的!你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中,最愛的兩個人呀...
在出征前,父親曾經問過我一個可怕的問題。『如果,我和修洛特會有一個人戰死在戰場,你會選誰?』...我很害怕,非常害怕...我告訴父親,『如果,神靈一定要帶走一個人,我會選擇獻祭自己』...父親沉默了很久...他答應了我,他會好好的...修洛特,你也要答應我...」
信的末尾是兩個武士小人,一個高一點,左手握着一把武器,一個矮一點,右手握着一把武器。而在他們中間,有另一個簡筆的小人。她的兩手各握住一個武士的手,然後,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修洛特默然許久。他注視着末尾的畫,注視着小人的微笑,思念着遙遠的人。許久之後,他再一次小心的把信卷好,貼身放在心口的位置。接着,他摸到一個柔軟的香囊。少年嗅了嗅香囊,裏面有着淡淡的花香。他小心的打開,卻看見裏面是一束頭髮。
修洛特呆了呆,緩緩低下頭,把香囊緊緊貼在自己的臉上。好一會後,他才喃喃的承諾道。
「是的。你是帶着香味的花兒...我答應你...會和阿維特一起...好好的。」
陽光灑落,風兒吹拂,春天的花兒綻放在湖區的原野上。少年王者的承諾,也會與花兒相伴,飄落在時間的長河中~
同一時刻,不遠的距離,就在欽聰燦城的南城牆上...
「這是墨西加殿下的信?」
灰土普阿普站在城牆上閣樓邊的角落裏,周圍只有幾名親信的武士與民兵。他把潔白的紙張舉過頭頂,借着朝陽的光芒,翻來覆去的仔細查看。
「奇老頭,這上面究竟寫了啥?!」
普阿普茫然地看了半天,瞪大了眼睛,困惑的低聲喊道。他盯着上面的方塊字,頭大如斗,就像面對神廟祭司的神文。
「老爺,您這個問題問得真好!墨西加人的神文,我一個民兵又怎麼識得?」
老民兵奇瓦科笑了笑,避開普阿普的拳頭,再湊上前低聲說道。
「老爺,昨夜接頭的貴族和我說了說...您看這個角落!這個圖形是墨西加殿下的印章。」
普阿普仔細觀瞧,只看見三個整齊的方塊,周圍是一圈紅印。這是珍貴的胭脂紅染料。
「老爺,您再看印章下的圖案。這裏有兩個小人,跪着的小人就是你!」
「啥?你才是跪着的小人!」
普阿普一巴掌拍在奇瓦科肩膀上,對方疼的齜牙咧嘴。自從回到都城以後,他重新聚攏了十幾二十名親信武士,就還是尊貴的老爺。援軍潰散,蜂鳥首席的家族武士大多陣亡,對剩下的人就更為器重。現在,老爺普阿普不僅負責都城南門的防務,手下還新分來五百多民兵。
「老爺,我就是想跪着,也沒得跪啊!你看,那個站着的是墨西加的殿下,正握住你的頭髮,給你授予爵位哩。你身上的黃色袍子,綠色長羽,就是二級世襲貴族的象徵!」
聽到這裏,普阿普的眼中幾乎放出光來。他貪婪的看着角落的圖畫,仿佛要把信吞進肚子裏。半晌後,灰土老爺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氣。
「唉!我灰土家服侍了蜂鳥家族幾代人,父祖們都死在戰場上,也還只是個不入流的資深武士。直到首席開恩,老爺我才當了幾個月的軍功貴族,不用被貴族和祭司們呼來喝去,但其實什麼都算不上...這墨西加殿下,出手就是個世襲貴族...」
「老爺,世襲貴族還不好嗎?那可像可可樹一樣高哩,比玉米杆子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這以後啊,您可是聯盟的大貴族啦,連您兒子也是大貴族!」
奇瓦科笑着說道,語氣中倒真是羨慕的很。
「這好是好...只是老爺我,現在有些恍惚的緊...首席畢竟對我不薄啊!...」
普阿普一邊嘆着氣,一邊小心的把信紙捲起來,貼身收好。接着,他伸出手,急切地問道。
「你說殿下還給了塊他的玉符?在哪?快給我!」
奇瓦科訕訕的笑了笑。他伸手在懷中摸索了半天,才不舍的摸出一塊精緻的翡翠玉符。
「老爺,這可是聯繫的信物,連送信的貴族都羨慕的!聽說憑着這塊玉符,就能見到墨西加的殿下...你一定要收好了!」
「廢話!」
普阿普劈手把翡翠玉符奪來。他仔細的看了看玉上的刻印,也是三個整齊的方塊,和信上的一模一樣。灰土老爺於是喜笑顏開,把玉符也貼身收好,笑着開口道。
「好,真好,殿下真是慷慨!奇老頭啊,我和你說,許諾的那些錢財都算不了啥。這城裏什麼沒有?老爺我能帶着你們弄到更多!...但是只有靠上殿下,弄來的東西才能保的住...」
奇瓦科贊同地點點頭。接着,他收起笑容,左右看了看,老臉變得嚴肅。
「墨西加人說了,後天晚上就動手。」
普阿普也收了笑。他揮揮手,讓周圍的親信散開,低聲問道。
「具體什麼時候?」
「月亮升到天中,大夥睡了之後。到時候會有一隊精銳斥候先入城,大隊的武士則在後面。只是城門早被堵上了,想要進城麻煩許多...我去多準備些登城的繩索...」
「哈,這個不用擔心!」
說到這裏,普阿普臉上露出一個自得的笑容。
「城牆高得很,攀城也容易被人發現。奇老頭,你是鄉里人,沒什麼見識!其實南城牆這裏修得有暗門,最初是方便守軍突擊的通道,後面就變成了走私商人進城的暗路。哈,知道暗門的人可不多,老爺我正是其中之一,父親輩就靠着這個發過財!一回到城裏,我就派了幾個武士,把南牆的暗門控制在手中。」
「啊,暗門?在哪裏?老爺,我天天守着城牆,也沒看到哪裏有漏洞啊!」
「蠢!能被人看出來的,那還能是暗門嗎?當然里外都有佈置,也只能容一人通過。不過最近有幾個貴族家的武士,一直在暗門附近轉悠...看來,打這個主意的可不少,所以我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至於南城門,本來就是老爺我,親自帶着你們堵上的。幹活的時候我就留了一手,只有最外面一層堵實了。只要人手充足,不過幾刻鐘,就能從裏面弄開!」
「老爺真是英明!」
聽到這裏,奇瓦科弓腰讚嘆,老臉上滿是笑意。隨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低聲發問。
「人手是個問題。我手頭信得過的,只有三十來個人。大部分都是上次出征時共過生死的民兵,還有一些同鄉的老兄弟。老爺,你手中有多少人?」
聞言,普阿普尷尬的笑了笑。
「我們還分什麼你我...家族裏沒幾個人,許多舊識我也不敢喊上,生怕走漏了風聲...我手頭上大概有二十多個靠得住的,都是武士。」
兩人抬起頭,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片刻。在這數萬人的大城裏,五十多個人真是渺小的不值一提。過了片刻,還是老民兵首先開口。
「老爺,不用擔心,你手下可有五百民兵!鄉里人沒太多顧慮,都是被強征來守得城的。這兩天先好酒好飯的招待好。後天晚上,等墨西加斥候們一入城,我們就把民兵們控制起來,再裹挾着一起動手!等把城門弄通,大隊武士入了城,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聽了老民兵的鼓勁,普阿普用力點頭。
「奇老頭,你善於做民兵的工作。這兩天也和我一起!」
「好!...老爺,其實我還有個想法...等到墨西加人入了城,四處混亂的時候...我們...」
聽完奇瓦科的話,普阿普靠在城牆上的樓閣邊,悶着頭沒有做聲。太陽照在樓閣上,拉出長長陰影,也覆蓋了灰土武士的面容。
「老爺?」
奇瓦科眼神閃爍,試探的問道。
半晌之後,普阿普才長長的呼出口氣,聲音仿佛來自深沉的地淵。
「依你!唉,三神寬恕...」
低沉的聲音散入風中,也落入奇瓦科的耳中。老民兵握了握手中的銅矛,嘴角勾勒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仰起頭,看着天空中明媚的太陽。陽光落在他的臉上,漸漸散開,擴散成一個深沉的笑容。
「老爺,你說錯了。是主神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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