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印在章惇等人手裏,要是章惇用着趙顥的大印,在那些宣判文書上蓋印,與趙顥有沒有親審就沒什麼區別了!
劉長史驚慌道:「大王,這個大印必須拿回來,我這就去!」
趙顥卻沉色搖頭,道:「拿不回來,蔡卞之前讓沈琦來看我,也是要我去親審……」
他話音未落,外面就響起了腳步聲。
趙顥連忙躺回去,蓋好被子。
劉長史幫着整理,儘量恢復剛才的原狀。
楊繪進來,立即就聞到了一股尿騷味,瞥了眼明顯與剛才不一樣的趙顥以及面色有些異樣的劉長史,徑直在椅子上坐下,閉着眼睛道:「下次就是火油倒在我臉上我也不會出去了。」
劉長史仿佛聽不懂,陪着笑,立在一旁。
楊繪這一坐就是到了傍晚,他沒有出宮,吃飯就在偏殿裏,打定主意不出去。
殿裏的三人其實心知肚明,就是彼此熬着,誰熬不住誰就輸!
曹政再次來到了青瓦房,等蔡卞說完『判例法』,神色陷入沉思,好一陣子才道:「如果是『先判後立』,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需要嚴苛的把控,否則大理寺被有心人掌握、利用,那後果太嚴重了。」
蔡卞倒是從容一些,道:「趙顥不足以擔當大理寺卿,朝局還不穩固。待穩定之後,大理寺地位超然,一般人也動不了。加上只要法度立的周全,沒那麼容易任人擺佈的。」
曹政還是有些不安,但這也是目前解決陳朝,林城等案的唯一辦法,道:「是。下官回去後,指令開封府大理寺來審,請開封府知府以及楊繪觀審。」
蔡卞點點頭,繼而道:「你待會兒拿着這個大印,去慈寧殿見一下燕王,我總覺得他有些古怪。」
不等曹政說話,章惇從外面進來,道:「裝的。我問過太醫了,也拿着方子問了些人。他這種病,吃點特殊藥草可以偽裝,要不了命,更不會動輒昏睡。」
蔡卞倒是不意外,看向他,道:「你打算怎麼做?」
章惇劍眉凌厲,道:「居心叵測之徒,豈能縱容!曹政,你擬定一份公文,蓋上燕王的大印,去慈寧殿走一趟。今後所有大理寺的判令,全部出自燕王!過幾天,夏使就來了,你充當接待使,過後去開封府做府丞,這是官家的意思。」
開封府知府,號稱『儲相』,府丞離里知府就是一步之遙,可以說,比原本的大理寺卿還高出不少!
曹政雙眼裏激動一閃,當即道:「下官領命!」
章惇交代幾句,等曹政走了,看向蔡卞,道:「官家準備出城親自迎接章楶等人,我反對,但官家似乎執意如此。」
蔡卞立即皺眉,皇帝出城迎接邊帥,這樣的規格,大宋從未有過,並且不符合大宋重文輕武的國策。
蔡卞沉吟着,道:「官家想要強兵,也無不可。我知道你反對的是迎接章楶,官家未必肯聽。」
章惇臉角嚴肅,道:「你找機會再勸勸官家,武臣不能過分的拔高。」
蔡卞隨口應着,心裏卻知道這都是藉口,章惇還是顧忌兩兄弟的關係,會對變法有所不利。
曹政在政事堂擬好了文書,蓋上了趙顥新刻的大印,等墨跡干一點,就前往慈寧殿。
楊繪還在假寐,趙顥還在裝睡。
劉長史看到曹政進來,神色本能的緊張,再看到他手裏托着的大印,就更為不安了。
曹政與楊繪見禮,見楊繪不理他,也就無所謂,上前與劉長史笑着道:「劉長史,是這樣,下官就要調任了,這是來與燕王殿下告辭的。另外,就是臨走之前,要安排好大理寺的事務,擬定了一些事項,已經蓋過大印,請劉長史知曉,將來好有所查證。」
看着曹政遞過來的公文,劉長史一直盯着大印,瞥了眼曹政,有些謹慎的接過來,翻看公文看去,他臉色開始不斷的變幻。
這道公文里,對大理寺的一系列政務進行了安排,包括眼下的『王安禮案』、『陳朝案』等,還有眾多的人事任命,全部都冠以燕王的名頭,蓋有燕王的鮮紅大印!
即便有心裏準備,劉長史心頭還是一陣慌亂,極力控制住表情,微笑着道:「曹寺卿,我家大王還在昏睡,用大王的名義,不太合適吧?」
曹政道:「下官在燕王殿下任命詔書下的那一刻就已經不是大理寺卿了,現在不過是因為燕王殿下病重才不得脫身,於理於法,下官不能行大理寺寺卿之權職的。」
曹政的話意思很簡單,不用燕王的難道用我的嗎?
劉長史欲言又止,心裏十分焦急。要是任由曹政這麼搞,他們躲在慈寧殿還有什麼意義?
躺在床上的趙顥眼皮跳了幾下,劉長史的話讓他覺得那道公文裏面大有問題,忽然的咳嗽了兩聲。
劉長史回頭看了眼,心領神會的與曹政道:「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曹寺卿,這公文與大印是否可以留下,我家大王隨時可能會醒的。」
曹政果斷搖頭,道:「劉長史,這大印應該放到大理寺,這是朝廷的規矩。另外,燕王殿下如果醒了,請立刻通報政事堂。下官還要做交接,就不打擾了。」
眼見曹政這就要走,劉長史哪裏肯放,連忙走幾步攔住他,道:「曹寺卿,再等等,那個,明天就審是否過於急切了?我家大王昏迷之前曾說,大理寺應當事無巨細,查實了才好做事,不能操之過急。」
曹政一怔,道:「這是燕王殿下的意思?是要將最近的事情都推後嗎?」
劉長史頓時又說不出話了,燕王不想涉入大理寺的事情,要是這些變成了燕王的意思,那這些風波的的矛頭肯定指向燕王,躲了這麼久就成了白費功夫。
楊繪一直在一旁看着,直接走過來,冷聲道:「燕王殿下,你要是繼續這麼裝下去,那什麼事情就都由不得你了!」
明天就要開審了,眼見這一天就要過去,楊繪坐不住了。
如果燕王不能主審,那麼『王安禮』一案就會被章惇等人糊弄過去!辛苦了這麼久,怎麼能容忍!
床上的趙顥嘴角不自禁的抽搐了下,心裏生出憤怒來:章惇逼他,這楊繪也逼他,原本置身事外的他,怎麼就到了這個火山口,進退不得!?
就在這時,周和出現在門外。
曹政看着他,心裏微驚,太皇太后要做什麼?
楊繪神色暗變,從他內心來人,自然希望高太后繼續垂簾聽政,那就什麼事情都沒有,大家安於太平,坐享盛世。可現在高太后已然撤簾,要是再出現帝後爭權的混亂局面,決然不是他想看到的!
劉長史看着周和,心裏一動,急急的上前,抬手道:「黃門令,我家大王病重,但是這二位非逼着他出去審案,還請太皇太后做主。」
周和面無表情,就立在門口不遠處,道:「太皇太后說,燕王殿下如果醒了,就去審一審,不止是現在的,後面的王安禮案,就按官家說的,公允公正公開。」
周和話語一落,曹政,楊繪,那劉長史三人臉色齊變!
太皇太后,也參與進來了嗎?
沒有誰會懷疑高太后的能力以及影響力,哪怕趙煦將朝廷清洗一空,折騰的七零八落,她真要突然出手,必然是雷霆手段,或許趙煦都難以招架!
躺在床上的趙顥,慢慢皺起眉。
他躲在這裏,就是為了苟命,躲避朝野紛爭以及那位大侄子可能的記恨。現在,他母后要他出去,是送他去死嗎?
曹政心裏暗驚,卻不動聲色,目光盯着床上的趙顥。
他已經從章惇那裏知道,趙顥可能是裝的!
楊繪更清楚,面無表情立着。
劉長史站立不安,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咳咳,」
忽然間,趙顥咳嗽了幾聲,本來就注視着他的眾人,頓時表情各異。
趙顥,終究是忍不住了?
劉長史瞥了眼幾人,快步走到床前,一臉急色的道:「大王,你醒了,可有不舒服,我這就傳太醫?」
趙顥似乎睡眼惺忪,悶悶的道:「好。」
曹政見趙顥醒了,情知是要出宮親審,事關重大,他眼神動了動,抬手道:「燕王殿下請保重身體,下官改日來探望。」
楊繪倒是直接上前,看着依舊在假模假樣的趙顥,面色淡漠的道:「殿下,我待會兒將案卷送過來,希望殿下能夠好好審。」
趙顥仿佛聽不清,一臉茫然。
楊繪對這個讓他枯坐兩天的燕王很不滿,哼了聲,轉身就走。
等外人走了,周和這才上前,看着已經坐起來的趙顥,頓了頓,道:「殿下,娘娘的意思,是能拖就拖,拖的越久越好。」
趙顥不裝了,面露不滿,道:「母后這是要幹什麼?官家對我不滿,隨時可能殺了我,母后就真的不管我了嗎?」
周和神色不動,道:「殿下,官家宅心仁厚,怎麼會殺他的親叔叔?莫要多想,用心做事。小人告退了。」
趙顥看着他的背影,眉宇間都是煩躁之色。
他現在萬分後悔,當初忍不住冒了頭,讓那大侄子記恨上了他。現在,不止是那位大侄子,『新舊』兩黨更將他當做了棋子,拼命的往前推,由不得他躲藏半點!
着實可恨!
趙顥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