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凍 第二十四章 小故廊西望歸鴻

    測試廣告1出了山秀芙蓉莊之後,杏娘三人便登上了墨家為他們準備的軟轎。讀書都 www.dushudu.com

    這墨家訓練出來的轎班相當穩重幹練,走這山路,轎中人竟感覺不到一絲顛簸與疲憊。

    因着月魄與日魂的囑咐,三人坐在轎內,均未有挑起帘子向外窺望。不過山間獨有的清爽空氣和野芳的微馨幽香在鼻尖一直繚繞不絕,不時還有泉水叮咚、禽鳴嚶嚶在耳畔呼應迴響,這都足以讓人想像得到轎子外的景致有多怡人多熨帖。

    路途遙遙,山重水複。

    三人坐在轎中,聞着寒木花香,聽着空山鳥語,不禁又想起了「山秀芙蓉莊」內的旖旎風光,山秀芙蓉一笑開,水木清華百媚生。這樣的景致的確很美,美得讓人沉醉,美得讓人窒息。

    不過,若讓杏娘真的親睹此時轎外的景致,或許她一輩子都不想再來,一輩子都會後悔她今天來過這裏。

    其實出了「山秀芙蓉莊」,便沒有一條像樣的道路了。

    轎夫們需要尾隨着月魄和日魂在「雲深不見來時路」的山林間穿來穿去,披荊斬棘、跋山涉水,這一路的辛苦自不消說了。同時,他們還要避開路上猙獰可怖的各類蛇蟲鼠蟻和墨家預設的各種機關陷阱。

    有時,他們需要踩着那些被機關暗器殘害的四體不全、腐爛發臭的動物屍骸,一步一步用力地踏過去;

    有時,他們需要挨着那些被毒蛇毒蟲啃齧過的獵物的遺體邊緣,踮着腳尖,一寸一寸輕輕地挪步過去。

    這將近一個時辰的路程,讓他們每個人都走得精疲力竭、失魂喪膽。全然沒有杏娘他們這般怡然自樂,悠然自得。

    每次月魄和日魂看到那些轎夫的樣子,都會暗暗竊笑一番。

    那些素日只知出賣體力的轎夫從未想過走這一趟,還要出賣他們全部的勇氣和膽魄,一個個擰着眉、繃着臉、提着心、吊着膽、戰戰兢兢地緊隨其後,想閉起雙眼不去看,卻又怕跟丟了,又或者誤中墨家陷阱,那都是要丟性命的。

    所以,他們只能強迫自己睜着那兩隻沒有主見、沒有光彩的眼睛,讓這些血腥兇殘的一幕幕直貫眼球,蠶食掉自己苟存的意識,虐殺儘自己顫抖的心魂。

    陰冷渾濁的山中濕氣混雜着落木陰蘚祖祖輩輩費心積攢下來的腐敗發霉的惡臭,一絲一縷、毫無保留地鑽入每個人的每一個毛孔之中。

    縱然你想客客氣氣地掩鼻而過,依然無法阻止這股令人窒息的氣味熱情款款地滲入到你的五臟六腑之中,萬蟻齧心、萬蛆腐腸,讓你每走一步都覺得翻江倒海般的噁心欲嘔!

    在這裏,它們是主人,它們對每個訪客的饋贈從來都是公平無私的。或許只是今天略略有點偏私,有三個人沒有得到它們的恩賜。

    這猶如人間地獄般的山路,被這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掩護得嚴嚴實實,密不透光、也密不透風。

    隨處可見的動物屍骸就那麼赤裸裸地暴露在這荒郊野外,這裏是它那扭曲變形的頭顱,那裏是它那被屍蟲飽餐之餘的四肢,這裏是它那被禿鷹啄落的眼珠子,那裏是它那被野狗啃剩的內臟……琳琅滿目,層出不窮,令人目不暇接。

    那股濃濃的腐屍味是不可或缺的附贈品。

    它會蠻橫地撬開你緊閉的鼻孔,將其純天然的味道從你的鼻尖灌入你的嘴裏,又從你的嘴裏湧入你的雙眸之中。而你,無從拒絕,也無可拒絕。

    幽黑的森林、猩紅的血跡和慘白的骷髏以強烈而鮮明的色彩對比,直觀而生動地打造了這一幕荒野幽林的視覺效果,沒有絢爛的技法,沒有人為的裝飾,不需要你額外的臆想,也不需要你刻意的遷就,就能讓你大飽眼福。

    哦,還有耳福!

    在那陷落的廢墟裏頭,時不時地還會傳來陣陣鬼魅般悽厲的嚎叫聲和瘮人的呻吟聲。

    沒有一個人敢俯身去瞧一眼,也沒有一個人敢吐露半點聲息,聽到那聲音,所有人的反應只有一個——暫停一下自己的呼吸,等到光明的地方再調整呼吸,決不能讓那些餓鬼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可是,沒有一個人有這麼智慧的遠見,也沒有一個人有這麼長久的憋氣神功,他們總是在自我意志崩潰之前就放棄了自己的靈魂,如行屍走肉一般遊走在這一片暗無邊際的「黑夜」中。

    他們或與那飄着綠瑩瑩猶如鬼火般的眼珠子的碩鼠一起竄來竄去,或與那軟綿綿肥膩膩的噬骨屍蟲一起在血肉模糊的殘軀中鑽來鑽去。

    曾經有個別口味重的人還與那寂寞了多年的動物屍體相擁做了個呂字,如此「艷福」,果真銷魂,難怪乎他們回去之後,便朝思暮想,念茲在茲,久久都無法忘卻。

    所以,每次有轎夫往這裏往返一趟,回去便似丟了魂一般,魂不守舍,寢食難安,幾日幾夜連粥湯都咽不下去。每次看到妻子鮮艷欲滴的猩紅嬌唇、豐潤白皙的蝤蠐之領,每次聞到庖廚中飄溢的魚肉鮮香,他們那早就被掏空的腸胃還會忍不住抽搐起來,俄爾,全身還會止不住地痙攣起來。

    最難熬的還是晚上。

    無論是夢裏還是夢外,都是一場噩夢。縱然明燭高照,他們的眼前都只有路上那血肉模糊的半截腐屍、眥裂血面的半個頭顱,還有那些肥碩潔白的屍蟲在腐爛的臟腑中貪婪地盤曲蠕動的模樣。

    黑夜不盡,噩夢不止。然而,如此兇惡的夢魘又怎會懼怕湛湛青天呢?

    怎麼辦?事到臨頭,也只好去抱佛腳了——遁入空門,不近女色,不食葷腥。

    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凡所有相,皆屬虛妄。善哉斯言!信哉斯言!可惜直到他們遁入空門,才被告知: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

    逃不過自己心裏魔障的人,逃到哪兒都是空。

    世事浮雲似游塵,須彌芥子望中賒。

    人生百年猶逆旅,何人不道行路難?

    其實,這山林間偶爾漏過的一絲涼風還是挺清爽的,只是行人耽於聲色,往往只沉湎於這一葉障目的絕世奇景之中,而無法自拔,自然也就忘卻了這點點舒爽的氣流在豆大的汗水面前掠過的蹤影了。

    所以,杏娘三人是幸運的,既有美好的回憶,還有滿意的收穫,儘管這山中清爽的空氣和野芳的馨香都是虛假的!

    「秋老閣」畔,「小故[1]廊」西。

    「老郎,真沒想到,你撒謊的樣子都這麼一本正經,連我都信以為真了。」

    「……」

    「老郎,你真的不知道這個銀釵的主人嗎?」


    「……」

    「玄英石室的暗器,是我墨家的一級機密。確實不該這麼隨便地向外人透露,不過連我都無權知道嗎?」

    「主人,老奴真的不知。只知道是您的伯祖父打造的,好像原本是要送人的,可送與何人,老奴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十三年前,屬下曾在老爺的書房之中曾見過一面,但後來——不翼而飛了。也正因如此,老爺才罰屬下在此悔過終身。」老郎沙啞的聲音,猶如冬夜裏風卷落黃時發出的聲音,自有一番淒涼滄桑之調。

    「不翼而飛!在墨家裏面不翼而飛?」

    「是的。」

    「十三年前!?哦——她才垂髫之年,唉——其實那時候她就很任性……」墨塵心裏默念着,眼角泛起一絲甜甜的微笑,可是心裏依舊覺得苦苦的。憑闌無緒,呷一口水,稀釋一下嘴裏的苦澀。

    「這個銀釵隱藏了那麼多年,一直到十三年前出現在我爹書房裏?你知道怎麼來的呢?」

    「老奴不知。」

    「你真的不知道是誰拿走的?」

    「老奴不知。」

    「是家裏的人?」

    「老奴不知。」

    「你還真是一問三不知。」

    「是三問三不知。」

    「那我爹就沒查出什麼線索?」

    「老奴不知。」

    「哼,很好!」墨塵一邊輕撫着那枚閃着詭異光芒的指環,一邊眺望着遠方。

    「好了,我該回去了。估計一會兒還有的麻煩呢。」墨塵雙袖一拂,煩亂地嘆了口氣。

    「五爺慢走!」老郎駝着背,低着頭,恭送道。

    轉身之際,墨塵又冷不丁地問了一句:「她最近還好嗎?」

    老郎平靜地動了動鬍鬚:「一切如舊。」

    「那她呢?」

    「也是老樣子。」

    「都四十多年了吧?」墨塵道,「我就真的不能看她一眼?」

    「恕老奴難以從命。」

    「連她是誰,我都不能知道嗎?」

    「恕老奴難以從命。」

    「辛苦了!」

    墨塵一臉慍怒地拂袖而去。

    恭送主人離開山莊後,老郎默默地轉過身來,退入到這個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山莊之中,朔風剺面、步履蹣跚,但他依然選擇昂首前行。

    佝僂的身軀與渺小的影子相伴相隨着,在西風殘照之中,顯得孤獨而孱弱,卻有一種老而彌堅的自負與倔強。

    道旁,無邊落木早已凋零失色,腐敗的枯葉衰草散發着一股子令人反胃的臭味,就如老郎這副老舊的身子裏發出來的體味一樣,讓人不禁捂起鼻子繞道而走。

    人道「天意憐幽草」,可這十三年裏他從來沒有對這年復一年的翠冷紅衰產生過絲毫的憐惜之情,因此他也不曾體會「人間重晚晴」是什麼滋味,只道「人走茶涼」是尋常。

    墨塵是昨日日落時分到的這裏,來的時候手裏還拿着一個黑色木匣,那本是十分亮眼的玄青色,因為時間的沉澱,讓它的顏色變深了,曾經的光彩也變得模糊了。

    不知是自己哪句話惹惱了他,還是那個木匣里的東西惹惱了他,他來的時候臉色陰沉,就和那時的天色一般難看,又要下雪了,難怪他心情不好!

    不知從何時起,這個本來並不討厭下雪的人開始討厭下雪了,至於緣由,說來有些可笑,因為雪是白色的,就和回憶里那個人的底色一樣白。

    「人明天來!」甩下這句話之後,這個紅衣男子就直奔思雨亭去了,留下老郎一個人在暮氣凝煙的黃昏中,踽踽獨行。

    行至秋老閣畔,他停下了腳步,佇立在荒草之間一動不動,他好像是尋找什麼,驚異的眼神里仿佛聆聽到了什麼。

    在原地徘徊良久,他才遲鈍地反應過來。他徐徐地轉動了一下他那生鏽的脖子,費力地向上抬高了寸許,在好不容易適應落日餘暉的反照之後,他終於睜開了他那雙幾乎只剩下一條縫的眼睛。

    望眼中,一個模糊的黑點正在向他靠近,慢慢地、慢慢地,黑點不再模糊,也不再遙遠,他看到了它,也看清了它,那是一隻從北方歸來的鴻雁。

    夕陽下,璀璨的霞光在它光潔的羽翼鍍上了一層金黃之色,雁影向南,橫穿雲角,它沒有因為那一層絢爛的金黃而遲留,也沒有因為那層層的雲障而逃避。

    老郎痴痴地佇望着,目光淒迷而微弱,長時間的佇望讓他的眼眶有些發酸,讓他的雙腿有些發顫,不得已,他降低了自己頭顱仰起的高度。

    倏地,一聲嘹亮的斷鴻之鳴,陡然驚破了秋老閣的寒冬。

    一聲無言的告白,讓這個冰封了十三年的方寸之地終於解凍了。

    [1]《墨經》中的邏輯術語,即必要條件之一。同「大故」相對。《墨子·經說上》:「小故,有之不必然,無之必不然。」測試廣告2



第二十四章 小故廊西望歸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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