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還有一件事,就算是她也很清楚。
那就是——自己臨死的痛苦開始了,她快要死了。
伴隨着這種痛苦,意識靜靜沉入黑暗,冰冷又邃暗的大海仿佛變的溫暖起來,帶着一股誘人入睡的香甜氣息,淺川歌最後模糊的意識到……這是局部復溫,人的體溫降低到一定程度就會出現這種情況……
不對?為什麼她會知道局部復溫?
這個名詞哪兒來的?
她沒學過啊。
不對……腦子裏還有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沒有學過的東西。
那是……什麼?
還沒等她繼續想下去,一切就都消失了,無論再強韌的精神,終究抵不過現實的壓迫。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遠,就像是人睡覺的時候會失去時間觀念一樣,心理學時間是一個很難以表述的概念。
她醒了。
「我……剛剛昏過去了?」她睜開眼睛,大腦好像是恢復了一些機能,以至於身體好像是可以動彈了。
「好奇怪……」她腦袋空空,腳步虛浮,步履蹣跚的從病床上走了下來。
腳踩在屍體的碎塊上,她竟然沒有任何想法。
雖然看見了,但……就是很平靜。
噢,當然很平靜,甚至還有點欣喜啊。
因為,天空是藍的。
天空是藍的,多漂亮啊,自己……多久沒有看見藍色的天空了?
外面有人在燒殺搶掠。
到處都是車禍,爆炸,有的房屋已經燒着了,巨大的火災仿佛是要衝入天穹,很多大樓都已經燒着了,火災連綿成片,大量的煤氣管道爆炸,轟隆之聲連綿成片。
屍橫遍野,暴亂四起,整個東京已經化為地獄。
然而這一切,在淺川歌看起來,竟然是那麼的……親切?
是的,就是親切。
和她日常所看見的「地獄」相比,這樣的地獄,顯得太過於「美麗」了。
與那些惡意的呢喃相比,血肉是那麼的和藹可親,與滿布天空的,充斥着惡意的眼神比起來,人們臉上凶暴的表情仿佛是歡迎的微笑。
「我……回來了?」她茫然的在床邊,腳下踩着的地面是那麼的虛浮,以至於她不敢確認自己現在的狀況。
不……不對,應該只是,回來了一部分?
外面,走廊仿佛是某種……呃,某個生物的腸子?
整個通道就是他的大腸,裏面有些黃綠色的粘稠物體,不知道是胃液還是什麼,充滿讓人反胃的惡臭。
走廊上有人在砍殺,砍殺經過的人。
有的屍體被剁成了碎塊,然後,那段大腸一樣的通道,快速蠕動着,像是消化一樣,屍體飛快的就消失不見。
看起來似乎是很驚悚的一幕,可淺川歌完全見怪不怪。
啊……這才正常啊,她平時的世界就是這樣的。
那個不停砍殺其他病人的人,拿着菜刀,從淺川歌身邊擦肩而過,仿佛是完全沒有看見她。
淺川歌也麻木的從他身邊走過,好像是雙方,誰都沒有看見過誰。
一直到對方擦過淺川歌的時候,她才突然意識到什麼。
啊,這個人……看得到我?碰得到我?
原本在「那個世界」的時候,她已經習慣於熟視無睹所有危險了,她已經可以下意識的忽略掉所有惡意與危險的存在了。
可是現在,她突然有了活着的實感。
原來,天真的變藍了?
外面的一切……不是她平時看見的東西?
她,到底回來了?還是沒有回來?
與此同時,遠處傳來一陣似乎是因為疼痛而發出的尖銳而滲人的慘嚎聲,大腸瘋狂的扭動,然後萎縮,不一會,就從某種動物的腸衣,徹底消失,被白色的地板吸收了進去。
醫院恢復了正常。
而她,也走到了醫院門口。
雖然依然穿着病號服,臉色青紫,很狼狽。
但是,好溫暖啊。
陽光,灑在臉上,如同河流一般的街道,街道旁邊的高樓的鱗次櫛比。
在遠處,茫茫天際,寫字樓重巒疊嶂,雲霧繚繞,高樓的單面玻璃透過雲霧熠熠生輝。
房屋有高有低,似波浪起伏,一幢幢房屋滿眼過去,從醫院到不遠處的東京灣,閃光的窗戶玻璃綿延天際,夏日的陽光從上面落下,從蔚藍的天空灑向美麗的世界。
公園,樓棟,綠化和街道競相爭輝,氣象萬千。
這裏,是東京。
既熟悉,又陌生。
眼前的消防水管炸裂,自來水變成一條白色的匹練,帶着彩虹灑在地上。
水珠撲在臉上,清涼又舒爽,更遑論還有彩虹。
七彩的色澤,美麗又夢幻。
一個貨車司機將一輛漂亮的蘭博基尼撞成了碎片。
蘭博基尼絢爛的淡藍色碳纖維外殼爆碎,如同天女散花,紅的,白的,藍色,在天空撒成無比美感的弧線,然後落在地上。
嘩嘩的流水聲響徹耳邊,人們的獰笑充斥在身周,彩虹就在水珠中間蕩漾,爆裂的消防水管又多了兩根,彩虹則因此多了整整七道,組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光環。
風在街道上交錯奔馳,不時地用漩渦將碎片與灰塵趕到一起。
有些着火的房子,火焰撲騰,雷鳴般的爆裂聲猶如火神在怒吼,燒起來的大廈上不時的墜下一個兩個人形的焦炭狀物體,火浪把四周群峰一般的寫字樓和廣告牌染成一片金色,仿佛是夕陽降臨大地。
還有許多僻靜的小角落被遮掩,看不見,但這樣的神秘反而帶來了期待感,僅僅只是一邊想着即將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種種景色,她就有些痴了。
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這一切,都有一種無可名狀的魅力,讓淺川歌沉浸在這樣的美麗之中不能自拔。
自己……回來了。
正常的世界,真是,漂亮啊。
一塊帶着血的內臟被車輪捲起,甩在了淺川歌的臉上,但她恍然未覺,只是沉迷的看着天空。
蔚藍的,沒有充滿惡意的眼睛注視的,正常的——
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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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突然感覺到,這棟大樓,不穩定了。
是真的不穩定了。
大樓的基本組成元素,好像在崩塌。
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了,這是真的。
因為,四周的世界,崩塌了。
地面塌陷,怪物們嘶吼着被湮沒,他也隨之墜落。
但沒有完全墜落,因為他發現自己落到了東京里,但不是平時那個正常的東京,而是之前自己進來那個,黑色藤蔓不停生長的古怪東京。
超感知層面?
或許是吧。
但比起墜落,他更加愕然的,是天空中漂浮着的四個光球,還有四個人影。
他的目力很好,還有天眼通,所以能夠很清楚的看見天空的情況。
四個人,一個……好像是源小姐,不得不說,她即使處在這種情況下,一樣有着相當的魅力,令人移不開目光。
只是,她的臉色蒼白的難以置信,原本她的皮膚就很白皙了,可現在更是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身上的和服被汗水浸透,臉上卻掛着罕見的,滿足的笑容。
真的很滲人,一個病態的美人,仿佛是在臉上塗了鉛粉一樣,滿臉死態,卻充滿了驚心動魄的美,就好像櫻花凋謝之前最後的綻放一樣。
所謂「物哀之美」,想必就莫過於此了吧?
與此同時,更高處,另一個人正發出悽厲的喊聲,伸出手,化作雷霆,沖向源小姐!
雷霆……應該是巴了吧?
源小姐在的地方,巴在也很正常。
另外一個人,站在天空的最上端,目光漠然,不過卻隱隱有些欣賞的環顧整個東京。
那人相貌英武不凡,穿着底色是土黃色,花紋帶着金色光芒的袍子,但髮型很奇怪,在頭上盤成了一坨,像個棒槌。
長的人模人樣的,這個髮型和表情真是非常欠揍。
還有一人,穿着作戰服,十方並不認識,但使用的招式卻異常的熟悉。
「新武?我都不會,這人……國內的?」他自言自語道,同時身體迅速墜落。
除了巴和那個金袍男人,其他人都在往下墜,畢竟都不會飛。
源小姐倒是掉到一半,就被飛過來的巴接住了,對着源小姐喊了幾句,似乎很是焦急的樣子,但雜音太多,十方聽不太清楚。
整個世界都在崩塌,外面的那個被黑色藤蔓包裹的「東京」,更是地震動天,已經到了不大聲喊就聽不見自己聲音的級別了。
就在這個時候,那些個光球,開始飛速移動。
其中一個,徑直朝着十方衝過來。
十方想要避開,但對方在剎那之間就加速到了難以置信的速度,十方在看見光球動起來的同時就已經被籠罩在其中了。
然後,四周的空間好像被拉長了。
十方看着周圍,發現,外面的世界,仿佛靜止了一般。
時間是相對的,這點十方早有耳聞,但他第一次真的感受到這樣的實感,他的時間和外界「割裂」了。
「這是……相對論里闡述的理論形態,時間膨脹啊,有人實現了嗎?」十方抬起頭,看着這個光球,他已經猜到了這個東西具體是什麼情況了。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所謂的「真正的時間」這樣的概念,時間只是一個物理量,用來闡述物體的運動而已。
在相對論中,十方以光速朝着別人離開,那麼在他看來,整個世界都會變慢。
而在其他人看來,他的時間也會變慢,變成近乎靜止的。
雙方看對方,都會變成幾乎靜止的狀態。
很奇怪對吧?大家都覺得自己是正常的,看着別人行動停滯了,偏偏這還是真的。
我覺得你變慢了,你覺得我變慢了,那到底誰的時間變慢了?
不,提這個問題的時候,重點就錯了,因為「時間是沒有第三方的」,「到底誰的時間」在這種語境裏毫無意義。
因為時間並不存在,只是一個描述物體運動的物理量而已,時間不當裁判,真實的情況就是兩人眼裏對方相互變慢,而且無法互相干涉。
不對,是可以互相干涉的,只要你的速度達到光速。
但很顯然,有靜止質量的存在無法達到光速。
換而言之,十方現在被「放逐」了,與世界割裂開來,他的時間獨自流動,與任何人無關。
用有點逼格的話來說,他現在就是屬於「跳出時間長河」的狀態。
雖然時間並沒有長河就是了。
「這……無法反抗啊。」十方嘆了口氣。
難以置信,竟然真的有人能夠做到「時間膨脹」這種程度的可怕事情,這需要消耗多少能量?炸掉太陽足夠嗎?
這已經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日本,有這麼強嗎?
但這時候,一個聲音從他的耳邊響起。
「別這麼悲觀嘛,大師,為什麼你不想想呢,我和你是一夥兒的啊。」一個聲音傳來。
嬌嫩,嫵媚,帶着無比的危險。
這個聲音……
是源小姐。
「源施主,你不是……在外面嗎?」十方往外看了一眼,雖然啥也看不見,但在那之前他就看見了,源小姐正在被巴抱住,浮在半空,並不在這裏。
況且,時間膨脹情況下,哪怕她有遠程傳輸的能力,也不可能影響到這裏面才對。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大師心中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在你打碎那個牢籠的時候。」源小姐的聲音傳來,同時,她本身也落到了這裏。(第一百一十三章前後)
她還是那麼漂亮,那麼美麗,那麼危險。
「確實啊……根植於『意識』的東西,那麼必然是和『意識』有關了,這就是那種俗套的靠意志力和自我催眠就會變強的東西是吧?當時我只是試了試,沒想到是真的啊。」十方嘆了口氣。
「所以,源施主,你拼了命的把我騙到這個地方,又弄出了這麼大陣仗,到底是想做什麼呢?」十方整理了一下心情,鄭重的看向源小姐。
他想要得到答案,雖然在時間膨脹的情況下,他根本無法干涉外界。
「嗯,我製造了這麼一個不會被干涉的區域,也是為了這一點,我已經到極限了,接下來的事情,就需要大師你幫忙了。」源小姐卻意外的沒有打太極,非常坦誠的說到。
「首先要解釋的,就是我為什麼在這裏和你說話。」她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