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華的聲音清冽,又有少年特有的稚嫩,「顧施主的腳踝處是扭傷了,最好是快些冷敷一下,否則容易腫起來。」
「這……」顧泠沅的表情有些為難,現下需要快點回去冷敷,可她卻根本無法行走。
「若是施主不嫌棄的話,小僧背施主回去。」雲華雙手合十,淡淡的道,可他的臉上卻是更紅了些。
顧泠沅愣了一下,看着自己在泥地里滾了一遭後滿是髒亂的衣裙,而雲華卻是一塵不染的白色僧袍,面頰上也有些薄紅,「只恐會把師傅的衣服染髒……」
「顧施主多慮了。」雲華俯下身子,顧泠沅輕輕趴了上去,感覺到雲華的身體一僵,又很快放鬆了下來。
「顧施主……剛才,我只是不習慣與人接觸,不是別的原因。」
這是雲華在解釋剛剛身體的僵硬,顧泠沅這才發現他的心思甚是細膩,自然是毫不在意的笑道,「師傅不必解釋,我知曉的。」
雲華雖然背着她,卻也絲毫不受影響,一個縱身便躍上了這處高坡。
顧泠沅看着他一襲白衣又因她滿身泥污而染上污跡,不由有些感概,前世今生,他總是一襲一塵不染的白袍,卻都是被她一身的髒亂給弄髒了。
下山的青石板路是有些陡的,雲華卻背着她一步步走的很穩,顧泠沅趴在他背上,竟是莫名有些安心。
「雲華師傅……」
「嗯?」
顧泠沅這會兒可勁的裝成天真的小姑娘模樣,「你會輕功啊?」
「嗯。」雲華平靜的回答道,「學過一點。」
「那你還會別的武功嗎?就是話本里寫的那種,很厲害的武功。」
「學過一點。」說完,雲華補充道,「但是不厲害。」
顧泠沅笑吟吟道,「雲華師傅肯定是在謙虛了。若是我也會武功,那便好了。」
雲華愣了一下,才說道,「顧施主是女兒家,並不需要學武功,而且練武是很累的,顧施主還是不要學的好。」
顧泠沅撲哧一笑,她也只不過隨便一說的,再怎麼樣,她也是沒法子學武功的,而雲華卻是一本正經的回答了她的話。
顧泠沅這一笑,卻是又看見雲華的耳朵尖有些紅了,顧泠沅愈發想笑,抿緊了嘴。
誰能料到,在未來備受皇上器重的國師大人,廣華寺的雲華住持,那樣德高望重、氣度高華的人物,在少年時卻是輕易的就會臉紅呢?
山間的涼風輕輕微微的拂過,顧泠沅的散下來的幾綹青絲隨風飄動,她偏着頭,望着山上似雲霞一般的火紅楓葉,看天色,大概已是辰時了,陽光也漸漸溫熱了些,空氣都不似之前那般的清寒了。
顧泠沅輕聲道,「今日真是要多謝雲華師傅了。」
「顧施主不必客氣。」雲華一邊躍下陡峭的青石階梯,一邊沉穩的道,「回去後定要冷敷,隔兩個時辰左右冷敷一次,每次大約半個時辰,千萬不要按揉傷處,兩天後就要改用熱水敷腳。」又補充道,「若是不放心的話,可以找大夫來看看。」
顧泠沅點頭道,「我都記下了。」
不一會兒,他們便到達了山腳下,正遇到湘蘭帶着一群顧府家丁趕來,湘蘭本就心中焦急萬分,又見到自家小姐一身泥污、無比狼狽的樣子,一下子紅了眼,「小姐這是怎麼了?都是湘蘭的錯……」說到此處,竟是有些哽咽了。
「你別自責,我找耳鐺時不慎腳滑了,是雲華師傅救了我。」顧泠沅簡單解釋了一番,又吩咐湘蘭道,「你讓他們抬轎子來,我腳崴了走不了路。」
湘蘭連忙抹了抹眼淚,去吩咐家丁抬轎子來。
轎子抬來前,顧泠沅仍是暫時伏在雲華背上,湘蘭仍是自責不已,拿了乾淨的帕子輕輕擦拭着顧泠沅臉上的髒污,心疼的道,「小姐何時受過這樣的苦……」
這下反倒要顧泠沅輕聲的安慰湘蘭了,「哪裏就有這麼嬌氣了呢?不過是摔了一跤,不礙事的。」
不多時,顧府的家丁抬了一頂軟轎來,湘蘭小心翼翼的扶着顧泠沅進轎,顧泠沅傾身鑽進轎子的那一刻,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雲華。
他一塵不染的白色僧袍上沾上了點點污跡,卻又絲毫不顯狼狽,仍是平靜的站在原處,十幾歲的少年僧人面容平和,氣質溫文,看上去清雅出塵。
而那一瞬間,雲華也正好抬頭看她,他們的視線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在空中碰到了一起,只是這對視也不過短短一瞬間,下一刻,厚厚的轎簾便被放了下來。
顧泠沅坐在轎子裏,手指輕輕撫上扭傷的右腳踝,不由有些微怔。她前世就承了他一份人情,還沒想好要怎麼報答他,卻是再一次被他所救……
回了福至居,顧泠沅先是沐浴更衣,用浸了冷水的帕子在腳踝處冷敷着,而湘蘭到底是不放心,請了大夫來看,大夫便開了幾副外敷的方子。
而顧泠沅也收到了一封家信,每隔一段時間,顧府都會給她寄來一封家信,是她父親顧岷正寫的,多是關心囑咐的話語,顧泠沅拆開信封,展開裏面的信紙。
「泠沅吾女,見字入面,旬月未見吾女,為父甚是想念,不知吾女在廣華寺中飲食起居可好否?」
顧泠沅輕抿嘴角微笑着看完,顧岷正在家信末尾中又提到了近日顧府里發生的事情,「汝六姑姑不幸病逝一月有餘,止留下一小女,閨名季菡,年九歲,苦無人照料,特送至顧府,自余陵走水路而來京城,前段時日剛至,吾親視之,甚為乖巧聰慧,為汝表妹,汝此次回家即可親見,定要姐妹和睦相處……」
陳季菡!
顧泠沅捏着家信的手指微微用力,心裏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前世,顧泠沅是真正的將這個表妹放在心上疼惜的,她回家不久,跟家中親人還說不上十分的親密,而陳季菡亦是初來顧府,不知怎麼,相當依賴她這個表姐,兩人的關係一度非常要好,而且兩人都是年幼喪母,顧泠沅頗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對她更是獨有一份不同。
顧宜蘭與陳季菡不睦,時常對她百般刁難,顧泠沅以前還信任馮氏母女的時候,當真是夾在其中左右為難,兩邊都得罪,後來她徹底疏遠了馮氏母女,便一心一意的為陳季菡着想,憐惜她寄人籬下的處境,馮氏母女暗中使絆子,都是她出面對付,也不管是否對自己不利。
若不是顧泠沅,陳季菡一個遠方來的無權無勢的表小姐,如何能在顧府里立足?
可到了最後,陳季菡卻偷出密件交給三皇子,不僅害了她,更是害了齊國府。顧泠沅可不會忘記,她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倒在路上,都是拜誰所賜,最終,是誰笑吟吟的看着她悽慘的模樣。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陳季菡竟然恨她至此,而且在此之前,一絲痕跡也沒露出來,不知是她太過識人不清,還是陳季菡偽裝的太好。
顧泠沅自認將陳季菡視若親妹,全心全意的待她好,要說她們之間有過什麼矛盾,也只有一個靳子辰了……
顧泠沅疲憊的閉上眼,隨手放下了信紙。
靳子辰,臨陽靳家嫡長孫,也是陳季菡的姑表哥。臨陽靳家世代為將,家風嚴謹,崇景十九年,顧泠沅十二歲,其父顧岷正外放至臨陽三年,在臨陽的幾次宴會上,也見到了靳家人好幾次。
而顧泠沅與靳子辰的相遇純屬偶然,她到臨陽後被託付給當地的名寺怡安寺,當時卻據說有個盜賊混進了怡安寺中,靳子辰年少氣盛,一心想抓住這名盜賊,便蹲守在怡安寺中,後來這盜賊好不容易露出馬腳,靳子辰一路追捕,最後卻失去了線索。
他發現這怡安寺的一處偏隅竟有一個院子,便不管不顧的提出要搜查這個院子,顧泠沅自然不肯,女兒家居住的地方被人搜查,還要不要名譽了?
靳子辰一心想抓住盜賊,哪裏管得了那麼多,態度蠻橫的要進行搜查,顧泠沅也大怒,斥責他有勇無謀,目光短淺,做事情不考慮後果之類的話,雙方僵持許久,還是靳子辰的手下前來報告,在某地發現了盜賊的蹤跡,這事才這麼不了了之了。
後來,兩人知道了彼此的身份,也在宴會上見過幾次,兩人之間的氣氛都劍拔弩張的,靳子辰每次都是一副囂張又惡劣的態度,顧泠沅因為對他的印象也不好,也總是針鋒相對。
可是隨着年歲的增長,靳子辰倒像是突然轉了性子一般,對她的態度漸漸好轉,顧泠沅起先不習慣了許久,漸漸的也接受了,只是到後來,靳子辰待她實在是太好了些,顧泠沅也覺出了幾分不同來。
顧岷正外任期滿,要調回京城,臨行前,靳子辰與她告別,竟是隱晦的表達了自己的傾慕之情,顧泠沅驚訝之餘,婉言拒絕了他。
她在佛寺長大,沒有世家大族會願意要這樣一個兒媳婦的,這個道理,她早就明白了,就算靳子辰願意,靳夫人、靳家也不會願意。
在前世,唯一一個向她表示傾慕之情的男子,也只有一個靳子辰。
可這個人,偏偏是陳季菡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