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爛侯這話,的確有些傷人,不過韓春明並沒有急急忙忙上前做好人。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破爛侯這人為人其實不錯,但是能對親生女兒這般態度,這已經說明,這裏面有着不為人知的故事。
侯素娥聽到父親這般話語,眼眶發紅,看着破爛侯,繼續帶着委屈似的祈求道。
「爸,我這麼低三下四求您了,您還說這種話,您還要我怎麼樣?我跪下求您了!」
說着侯素娥就啪的跪了下來,雙眼發紅,看着破爛侯,等待他的回覆。
破爛侯看着女兒跪在自己面前,鼻子抽了抽,眼眶仿佛也有些發酸,他強忍自己的情緒,聲音有些發顫地說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我就說了,我們之間再無父女之情,你是我,我是我,滾吧,別礙我眼!」
侯素娥被自己父親這話徹底傷到了,她跪在地上,身子忍不住顫抖,房間裏氣氛壓抑,過了許久,破爛侯依舊不再言語,抬頭望天,仿佛已經徹底死心。
侯素娥咬着牙站起身,紅着眼看着破爛侯。
她轉身看着滿屋子瓶瓶罐罐,她知道這些東西可以換錢,可眼前這個親生父親,竟然不顧自己女婿病重,也不願意出錢救助,她這一刻徹底死心了。
侯素娥也徹底崩潰了,她衝上前,抓起桌子上一個白瓷罐,朝着地上就砸去!
這一幕可把破爛侯嚇到了,連忙出聲喝止,可為時已晚,侯素娥已經準備破罐子破摔了,手中的白瓷罐已經朝地上摔去。
既然得不到他的援助,那就毀了他這些心愛之物。
韓春明看到這一幕,也是為破爛侯感到悲哀,生了這樣的玩意,實在沒話說。
不過眼前這個永樂甜白釉瓶可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貝,被砸了實在可惜,韓春明上前一步,伸出腳一鈎,白釉瓶被一帶,順勢被韓春明一手接過,穩穩地拿在手中。
這一幕讓破爛侯長舒一口氣,轉身再一次看到侯素娥,眼中已經沒有半點情面,朝着侯素娥吼道。
「給我滾出去,以後不許你踏入這裏半步!」
侯素娥終於心態崩潰,哭着背身小跑出門了。
韓春明把玩着手上的白釉瓶,也沒理會侯素娥,待侯素娥走了許久,破爛侯才嘆氣一聲,跌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坐在那發呆。
韓春明把瓶子放下,坐在他對面,把酒給破爛侯滿上,端起酒,示意了一下,破爛侯也端起酒杯,兩人一飲而盡。
有酒有菜,自然有故事。
兩人喝了兩杯,破爛侯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我這一生,前半生,享盡榮華富貴,雖然家裏落魄了,但是依舊錦衣玉食,她的出生,算是給我前半生畫上一個句號。」
韓春明沒有打擾破爛侯的傾訴,人呀,有時把心裏話說出來,會舒服很多,特別有酒有菜的情況下。
破爛侯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解放前,我靠着家裏點關係,在偽政府謀了一個職位,我也就靠家裏那點餘暉,謀了一個閒職,也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結果被劉四海那狗日的說我是漢奸,就這樣,我被判了三年,
解放後,我這身份,本來就低人一等,掃廁所,拉大車,什麼苦活累活都幹過,心想還有一個閨女,日子還有點盼頭,好不容易把她給拉扯大,結果你猜怎麼着?」
韓春明也很附和地問道。
「怎麼着?」
破爛侯放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狠狠把酒杯放在桌上,嘴裏酒氣四溢,仿佛要把這些年所有的苦惱都訴說出來。
「結果她丫的,偷偷背着我,和劉四海的兒子好上了,我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結果她要嫁給我仇人的兒子,你說天下還有這種女兒嗎?」
韓春明連忙把破爛侯的酒滿上,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破爛侯的觀點!
破爛侯夾起一塊肉,塞進嘴裏,吃得油光滿面,眼神仿佛在陷入回憶,眉間還有一絲掙扎的痛苦,他繼續說道。
「她要嫁到劉家去,我肯定死活不願意,我當時就和她說了,嫁誰也不能嫁給劉家,劉家是什麼貨色?劉四海是太監劉大海抱養的,他劉家祖宗都是沒卵蛋的死太監,結果翻身欺負主子了,這種背信棄義,豬狗不如之輩,我怎麼可能讓她嫁過去?
破爛侯說得口沫橫飛,顯然心中的憤慨難以發泄,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臉紅耳赤道。
「我不同意她嫁過去,你猜她怎麼着,結果她大義滅親,直接去街道告發我,把我的老底又翻了出來,我被當成典型拉出來帶帽子,那段時間,我心如死灰,好不容易熬過來了,她現在又來求我了,她老公是個病秧子,結婚這麼多年,沒孩子不說,現在還臥床不起了,這不是因果報應,是什麼?」
破爛侯說完,心中那股氣仿佛也順了許多,端起酒杯,又是一杯酒下肚,剛剛說得又急又快,額頭上的汗水都冒出來了。
韓春明聽完這前因後果後,也是嘆了一口氣,這果真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呀!
這樣的女兒,罪該萬死不為過,如果是自己的女兒,或許會比破爛侯做得更過分。
韓春明抿了一口酒,抬起頭看了破爛侯一眼,卻是從他眼中看到掙扎和痛苦,顯然這一切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虎毒不食子,對女兒也同樣如此,自己唯一的獨生女,如今生活在貧困交加境遇,作為父親,真願意看到女兒現在過成這樣嗎?
韓春明看到了破爛侯眼中的掙扎和痛苦,他只是放不下心中那股恨。
而侯素娥的性格,脾氣也同樣是倔犟,她知道自己從前做過對不起父親的事,但是她心中想的更多的,卻是父親這些年對她不問不顧。
自己嫁到劉家,受那麼多苦,自己受到委屈的時候,想找父親訴說一下,可得到的卻是謾罵和驅趕,久而久之,父女倆的心結是徹底解不開了。
韓春明嘆了一口氣,端起酒杯,這人呀,其實都有兩面性格,壞人和好人的界定,別人無法評判,只能用自己心中那桿秤去衡量,在不同的時代,道德標杆都不同,何況還是血濃如水的父女?
破爛侯有了韓春明這個聽眾後,總算是把這些年心中的壓抑訴說一空,韓春明陪着他一杯酒一杯酒喝,一瓶喝完,又開了第二瓶。
破爛侯有些醉意,說話更是放肆,他放下自己的杯子,紅着眼,看着滿屋瓶瓶罐罐,突然放聲大哭,也不說話,只是抹着眼淚,端起酒,和韓春明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放下杯,他搖搖晃晃站起身,朝韓春明說道。
「春明兄弟,今天我高興,我給你看看我的寶貝,你也是懂行的,給你掌掌眼!」
破爛侯說完,便搖晃着身子站起,走到自己床前,低頭趴在床底下搗鼓好幾分鐘,才汗流浹背,從裏面拿出一個黑色包袱,他提着包袱,走到桌前,把黑色包袱放下,隨即朝韓春明示意道。
「打開看看!」
韓春明到有些好奇,笑着伸手,輕輕解開包袱,當裏面的東西出現在韓春明眼前後,他有些迷醉的眼神,突然就清醒過來了。
包袱裏面是一個哥窯八方杯,此杯呈八方形,敞口,深腹,折底,喇叭式高足,口沿作八方式,整個杯身片紋細碎,整個杯身散發出淡淡金色光芒,如似夢幻。
韓春明不是為這個價值連城的寶貝而驚訝,而是他此刻眼前這個寶貝正在散發淡淡的金色光芒,這光芒仿佛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
韓春明還以為是自己喝醉了,連忙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睜開眼,可眼前的哥窯八方杯,依舊散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韓春明終於神情嚴肅起來了。
他雖然在夢境重生這麼多次,可基本都是都市世界混,眼前這個散發出神秘淡金色光芒的哥窯八方杯,已經有些超自然現象了。
這突然出現的異象,讓韓春明還微微有些不適應,他目前也搞不清到底怎麼回事。
他拿起這個哥窯八方杯,認真仔細地打量起手上杯子,細碎的紋路,如同一條條金線,這些紋路仿佛正在蠕動,深深把韓春明的精氣神全部吸引進去了。
對面的破爛侯滿面笑容,看着被哥窯八方杯吸引住的韓春明,也不打擾,自己給自己滿上,美美抿了一口。
雖然他現在有些醉意,但是心裏明亮着,韓春明這個年輕人,對他脾氣,不驕不躁,大氣豪爽,最關鍵一點的是,在這個年輕人眼裏,他看不到半點貪慾,這尤其難得。
他這輩子經歷的人人色色無數,那些表面上大義凜然之輩,背後的勾當數不勝數,能瞞過他的眼神的,寥寥無幾。
這件哥窯八方杯,是他爺爺肅親王當年的心愛寶貝,後來到了他父親手上,再後來到了他手上,他父親當年和他說過,這寶貝,世間存世極小,而我們家這隻哥窯八方杯,尤其珍貴,你一定要傳承下去。
就算最難熬的時期,破爛侯都沒有把這隻杯子拿出來,但是今天他突然心血來潮,想讓韓春明瞧瞧自己這家傳寶貝。
韓春明對他這滿屋子寶貝,不帶正眼瞧的,所以破爛侯也想試試自己這家傳寶貝,是否能讓韓春明驚訝,結果,沒想到韓春明,還真被這玩意吸引了。
不過破爛侯可沒想到,韓春明被這隻杯子吸引,可不是因為它的稀缺性,而是他看到旁人無法看到的一切。
韓春明眼神漸漸渙散,那哥窯八分杯上的金色紋路在他眼中蠕動,仿佛催眠似的。
他漸漸感覺自己腦海中,出現幾副畫面,有穿着古裝的男子正在燒制窯器,還有人光着膀子,從窯中夾起一個通紅的哥窯八方杯,他喝了一口金黃的汁液,對着杯子就是噴出,哥窯八方杯漸漸露出真身。
畫面一轉,他又看到一個穿着帝皇服飾的男子,正神情陶醉似的,在端詳自己手上的哥窯八方杯,皇帝背後的玉盤珍饈,奇珍異寶,仿佛在這一刻都黯然失色。
最後畫面變成人間地獄,無數火把還有刀光劍影,一個個人影倒地,血流成河,一個將軍模樣的人大步走進皇宮,他猙獰如鬼,提着長刀走近坐在皇位上的帝王。
兩人幾乎沒有過多交流,帝王的頭顱,就滾落在地,鮮血潑散一地,那個頭顱此刻還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這一切,他的頭顱不遠處,一個哥窯八方杯跌落在他的無頭身體旁……!
韓春明猛的從畫面中驚醒,他此刻只感覺眼神疲憊,眼前有些虛影發黑,他連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揉了揉額頭,剛剛發生的事,太不可思議了,他強裝鎮定,再一次把目光看上自己手上的哥窯八方杯。
「咦?怎麼顏色變了?」
韓春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哥窯八方杯,剛剛明明散發着金色光芒的,可此刻自己手上,卻哪裏有半點光芒,昏暗的房間中,自己手上的哥窯八方杯顯淡黃色,紋路清晰,哪裏有半點蠕動?
難道剛剛是幻覺?
不對,不是幻覺,韓春明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剛剛的畫面,自己絕對不可能看錯,剛剛這個哥窯八方杯,的確出現異象,而且只有自己才能看見。
韓春明眼神看上破爛侯,見他一臉笑呵呵地看上自己,顯然他並不知道這個哥窯八方杯的神奇之處。
破爛侯見韓春明看上自己,笑着說道。
「怎麼樣?這哥窯八方杯,乃是我祖傳寶貝,世間罕見,自民國三十四年出現過一次後,就再沒露面,當年無數達官貴人都想求購此杯,可此杯再也沒露過真身,
當年我父親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到了臨死的時候,才告訴我藏寶貝的地址,我原本想着這寶貝傳給我的子嗣,可如今,已經成為空想,今天讓它重現真身,只讓你開開眼,能從你小子眼中看到驚訝,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破爛侯的話,有些惆悵,又有些玩味,看着韓春明,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韓春明見這哥窯八方杯異象已經消失,左看右看,好像都已經恢復正常,不由也是有些惋惜,剛剛的異象,讓他心產生了一絲悸動,這一絲悸動讓他很激動,因為他好像找到自己穿越的奧秘。
但是還是差一點點,對,就差一點點,剛剛的異象中,他的精氣神都仿佛被那些紋路吸引進去了,整個人的意識。也仿佛出現在那些畫面中,他甚至有一種感覺,如果異象再強烈點,自己或許可以直接進入畫面中的角色中。
如果自己剛剛突然穿越畫面中的世界,那自己豈不是在夢境中穿越?
那這也太神奇了,總之這個哥窯八方杯的確神奇,這也讓韓春明第一次湧現出渴望的眼神。
看到韓春明的眼神,破爛侯卻是清醒幾分,連忙從韓春明手上拿過哥窯八方杯,還一邊說道。
「這寶貝,可不能給你,我平時都捨不得拿出來看,今天看在你這酒的份上,我這房間裏,除了我手上這個,其他的你看得上的,你隨意挑選一件,當酒錢了,怎麼樣?」
韓春明也清醒幾分,笑着搖了搖頭說道。
「算了,除了這哥窯八方杯外,其他的我真看不上,這酒請您了,侯哥,我先前和你說的,跟着你收破爛的事,你覺得怎麼樣?」
破爛侯有些啞然,看了看韓春明,無奈地說道。
「你真考慮好了?」
韓春明點了點頭!
破爛侯見韓春明已經下定決心了,也只能無奈嘆了一口氣說道。
「那行吧,等你決定好了,到時來找我,我帶你熟悉熟悉規矩!」
韓春明笑着滿口答應!
先前如果說,還只是一時想法,那現在見到破爛侯這哥窯八方杯後,韓春明就已經下定決心了,自己這破爛收定了。
既然異象能出現在這哥窯八方杯上,那也有可能出現在其他古董上,有這麼好的機會,那自己為何不嘗試一下?
今天這異象,讓韓春明現在的心情還有些波濤翻湧,無法平靜,要是自己真在古董上找到穿越夢境的奧秘,那以後,自己或許可以任意遨遊世間?
想想就有些小激動,韓春明拿起酒瓶,給兩人滿上,這才發現酒已經不多了,不過也好,今天這頓酒,不虛此行,韓春明端起酒杯朝破爛侯說道。
「侯哥,這酒就喝到這吧,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以後還得多勞煩您!」
破爛侯把玩着手上的哥窯八方杯,一邊端起酒杯,點了點頭,也不言語,算是答應下來了。
韓春明喝完杯中酒,起身告辭,破爛侯也不送,目送韓春明身影離去。
韓春明出了胡同,搖晃了一下腦袋,隨即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今天這頓酒值了,韓春明回頭看了胡同口一眼,喃喃自語道。
「既然見識到你的寶貝,那也替你完成一個心愿吧!」
說完,韓春明朝侯素娥的家方向走去。
對於侯素娥,韓春明並沒有什麼看法,在不同的角度,有自己不同的想法,侯素娥固然愚蠢固執,那樣對待自己的親爹,但是很多時候,不能用現代的道德觀念看待。
女人在談戀愛的時候,智商幾乎為零,別說是親爹,就算親兒子,也能拋棄。
最關鍵一點,當時那個年代,告發親爹,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反而是一件光榮的事,現在的侯素娥心裏沒有後悔是不可能的。
可憐之人,或許有可恨之處,侯素娥這種女人,其實就是最真實的人性,愚蠢無知,盲目順從,甚至還有些小貪婪,這些都是最真實的人性。
所以她現在的可悲,也是人性,求助親爹,都還死要面子活受罪。
而破爛侯,也差不多,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明明看到女兒現在受苦,痛在心裏,可始終放不下從前,靠着恨意和痛苦在糾結中生活。
既然如此,韓春明就準備打開這對父女之間的心結,至於侯素娥能不能領情,那就看她自己了。
侯素娥的家也住在一個胡同裏面,不過這裏環境明顯差了許多,狹窄又潮濕,胡同裏面,還有股尿騷味,走進侯素娥家,這股尿騷味更濃郁了,韓春明吸了吸鼻子,皺着眉頭推開她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