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入京趕考,蘇曉與高沔就同住一家邸社,並同處一室。
高沔是思州(今務川)人,思州是一個漢夷雜居之地,物產不豐,民風淳樸。對第一次進入臨安的高沔來說,那是他從未見識過的繁華,足以讓他大開眼界。而在大開眼界的同時,高沔無法適應這種高消費與奢靡無度的生活。科舉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以至於只帶了有限盤纏的高沔一貧如洗,不要說店錢與飯錢,就是筆墨錢都需要蘇曉給墊付。
儘管很窮酸,但高沔的文章詩賦絕對比蘇曉高了不止一個檔次,第一次參加科舉,他竟然奇蹟般的榮登二甲。
對所有的讀書人來說,這是鯉魚躍龍門的開始,但很可惜,高沔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
由於自幼家貧身處民間,高沔看不慣士大夫階層奢侈的生活,更對官員士大夫的不思進取,整日宴遊攀附權貴嗤之以鼻。高沔不屑去參加士大夫階層的宦遊,宋代的宦遊是交際能力的體現,也是增加人脈的必要手段,更是各種背後交易的好時機。不參加宴遊就無法與廣大官員交際與溝通,更不可能被上級官員重視,後果可想而知。
拖拖拉拉拉,高沔就這樣成了一個外任官,成為淮南西路廬州梁縣的縣主薄。不合時宜的人總會做不合時宜的事情,恰逢賈似道掌權,為了挽救財政危機,各地方正在賈似道的嚴格督促下壓縮行政開支。由於廬州是兩淮對抗北方強敵的大後方,經手錢糧較多,於是梁縣縣主薄高沔有了施展拳腳的地方。
官員與各級官吏維持自己奢靡的生活依靠的就是灰色收入,高沔的「不識時務」不但成為了自己上級的眼中釘,也成為下級胥吏最排斥的人。未等一任下來,高沔的一層層上級共同找了一個由頭狠狠彈劾了高沔一下。於是,二甲進士高沔連從九品的縣主薄都做不下去了。
就這樣,高沔被扔到了蠻荒之地的福建路,成為了尤溪縣的一名礦稅大使。
礦稅大使說起來好聽,但一個縣的礦稅大使的級別太低,它不是官,只屬於吏的級別。一個二甲進士,從九品已經低的不能再低,降無可降,可朝廷總不能不承認高沔屬於官員,不然所有進士都會很沒面子。於是高沔的尤溪礦稅大使前面加了一個「徙」字,也就是說,這是暫時代理。
但所有人還是小看了高沔的堅持與不識時務,他上任不久,立刻就引起了尤溪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械鬥。
福建路山區產鐵,尤溪境內有好幾座礦山,由於宗族與地方少數民族遍佈地方,這些礦山實際上是把持在宗族勢力手中。官員總會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一般情況下,地方官不會連任,他們會默許這些國有資產由個人開發,讓地方勢力交上一定的賦稅與官場的例份,然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高沔不懂得這些官場的生存之道,於是,他的到來成為地方的不穩定因素。
礦山並不是屬於誰,而是屬於國家,眼看着地方宗族勢力富的流油,山區糧食產量有限,普通百姓只能飢一頓飽一頓,高沔的為民做主之心悍然發作。於是,高沔果斷開始行使自己礦稅大使的權利,他召集衙役和窮苦百姓決定收會屬於國有的礦山......
數千人的大混戰,蘇曉不知道高沔怎麼活了下來。
引起地方騷亂,數百人受傷,還有人在毆鬥中死去,被罷官在所難免。高沔這個二甲進士重新回到自己曾經的白身,而且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好在他聽說昔日好友蘇曉在泉州混的不錯,距離不算遠,於是高沔就這樣來到了泉州。
「我不準備讓子廉(高沔的字)回老家了,他的一家老小估計用不了幾天就會到泉州,我另有重任委託子廉兄,那個位置對他來說很適合...再適合不過!」
蘇曉的說法讓公孫姵直翻白眼,這個酸儒高沔自來到泉州就橫挑鼻子豎挑眼,在府上毫無顧忌的指手畫腳,看誰都不順眼,就連蘇曉這個主人都不放過。但奇怪的是,一向強勢的蘇曉竟然能忍,絲毫不以為意。作為蘇曉的座上賓,誰也不好意思得罪高沔,以至於高沔對改變蘇曉的生活越來越理直氣壯。
「子廉兄屬於那種兩袖清風的人...人盡其才嗎,我給他找一個好的去處。」這個說法,好吧,蘇曉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個二甲進士,在自己這個老人榜的提舉手下做事,讓人掉下巴啊!
「其實,讓高子廉管理胥吏很好,可以防止他們貪墨。」
「不,不,以子廉兄的才幹擔任舶監太屈才了!」蘇曉否決了公孫姵的建議,這個建議只能說可用,而在蘇曉的心中,還有一個更好的位置與地方可以讓高沔這個傻大膽去一展身手。
蘇曉的府上養得起閒人,但高沔顯然很不受歡迎,公孫姵直撇嘴,她還是希望高沔趕緊搬出去:「三郎難道向朝中求助了,我看還是不要等了,就是重新起復你也要擔責任,去做一個監門官也不錯!就是要看緊一些!」
「也等不多久,後天就是十月十八,寶林寨水軍焦指揮長子娶親,之後就會有分曉。」
「那就好,三郎不是還要安排公務嗎?去吧,我來陪四娘和二小娘子。」蘇曉的話讓公孫姵放了心,這個高沔實在是太討厭了,嚴重干擾了公孫姵與蘇曉的正常「生活」,還是趕緊搬出去比較好。
公務繁忙,蘇曉也沒辦法卿卿我我,乾脆告罪一聲出了家門。
......
蘇曉所謂的公務其實就是給宋商發放綱引,之所以稱之為給宋商發放綱引,還是因為這裏面竟然沒有一個蕃商,哪怕是血統已經混雜,已入籍於大宋的蕃人所屬海船都已離開了泉州。
漢蕃分明,這就是血淋淋的現實,蘇曉本來以為會有小部分蕃商能夠留下來,想不到蕃商會如此決絕。
「他們錯了!錯的代價很高昂,那是一種無法承受之痛!」蘇曉禁不住開始嘆息,宋人有畏官的傳統,那些已經取得綱引的宋商沒有隨蒲家的船隊而去已經很幸運了。
「都管何必為那些蕃人操心,泉州的秩序盡在都管手中,有市舶司在,何愁沒有海舶出海?以海上之利,我大宋想做海商的人數都數不過來,如今的泉州也該到了更新換代的時候了!」文山感慨起來,他有些意氣風發:「泉州現在可以出海的遠洋海舶尚有數百,加上不斷有新船在建造,以後泉州就是我大宋海商的天下。我記得都管說過,南洋海面並不難控制,與其便宜這些大食人,還不如便宜我大宋的海商,只要廣南東路以後肯配合......」
蘇曉輕輕搖頭:「都是錢啊!四百餘艘遠洋海船,加上貨物足以抵償我整個大宋兩年的賦稅,太便宜阿拉伯人了!」
「太可惜了,我們還是力量不夠!」文山也懊惱的直拍大腿。
蘇曉繼續道:「即使力量足夠,捨棄阿拉伯人也不容易!過了南洋,西方海域還有巨大的空間,那裏同樣是一個富足的文明世界。與世界接軌方能廣開眼界,不與世界溝通和交流就會閉塞,會蒙住我們的眼睛。文明的發展從來都是建立在交流之上,阿拉伯世界是一個野蠻的世界;蒙古人更是一個野蠻的民族;西方的歐羅巴也不是一片溫柔的土地!最溫柔的還是我大宋,我們需要做的是不再溫柔,我大宋不能再溫柔下去。」
一臉的驚詫,文山再也不敢和蘇曉探討下去了,他被嚇得不輕,難道蘇曉想要吞併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