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愛蘭騎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他的身後是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今天是他人生中三大得意之一成親之喜,冬天的寒意他毫不在意,反而覺得很涼爽,因為他的熱情早已燃成了一把火。
昨天劉迎春終於同意了他的求婚,唯一的要求就是胡大娘也要跟着去京城,為她養老送終,這個要求在情理之中。
他當然知道那是因為那個叫李雩的已經成了神的小子迎娶了一位女神,她心灰意冷才讓自己撿了個便宜。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最後的結果是好的就夠了!他會有辦法幫她把過往的一切抹得乾乾淨淨。
為了怕她反悔,他就像在生意場中搶着交訂金一樣決定了他們第二天就結婚,反正錢多一句話就能把事情給辦成了。
至於父親大人,遣個家僕去送信就是了。衛愛蘭嘴邊泛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老爹呀!還想要我和工部侍郎家唯一的千金成親,以後好包攬帝國的重大工程,才不!
聽說美鳳小姐有傾國傾城之貌,但那只是傳聞而已。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誰又能知道長得什麼樣?就算真的是個美人兒好了,誰又能知道她的人品性情?男方有求於女方,這樣的婚姻還不知道人家的氣焰有多高呢?衛愛蘭的名字是取的君子好蘭,可不是個娘娘腔的小男人!
錢要通過努力去賺,為什麼要犧牲一輩子的幸福去換?老爹,您老人家一輩子精明,大事怎麼犯糊塗了?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你兒子只有一個正妻的名額,下回做生意時又打算怎麼辦?與其拉攏一個,得罪一大群,還不如娶一個平民,讓人家一生一世感激涕零!
衛愛蘭覺得劉迎春簡直就是上天為他量身定做的一樣,和以前的想像完全一致,太合自己的心意了!
在最開始時他只是出於憐惜和好奇走近她,一度還以為是個釣金龜婿的圈套,可是半個多月後劉迎春連個正眼都沒有瞧過自己。衛愛蘭的自信心遭受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打擊,他問自己難道以前眾人的吹捧都是哄人的嗎?
萬分不情願,又帶着幾分試探,他在言語中透露出自己的父親是華國首富衛忠。
「啊,衛老先生!就是我們大華國著名的那位嗎?」胡大娘有些嚇着了,上下打量着衛愛蘭。
衛愛蘭羞赧地點了點頭,卻看到劉迎春仍然在專心致致地做着他的針線活,似乎根本就沒有聽見。
「迎春!」胡大娘把她繡的斗篷搶了過來,「這位衛公子是京城衛老爺家的公子,這裏附近幾個村子裏的茶葉都賣給了他們家。」
劉迎春抬起頭,這才第一次仔細地看了一眼衛愛蘭,勉強綻放出一個笑容道:「公子家的生意好大,一定很辛苦。」
說完這句,她往院子裏看了看,失望地嘆了口氣,又不動聲色地把斗篷從娘親手中奪了回來繼續繡着。
衛愛蘭覺得很失望,就連父親大人響噹噹的名號也一點兒都不管用。他又有些高興,這是少有的對衛家的金銀財寶不屑一顧的女人,太難得了!
衛忠從小就教育衛愛蘭,做生意眼光要准,出手要狠。一定要搶得先機,先把生意搶到手,再一項一項地談條件。衛愛蘭是他爹的好接班人!
衛愛蘭疑惑地翻看着劉迎春繡的斗篷,這個斗篷的面料是很昂貴的蘇錦,聽說她把自己的嫁妝都用上了,胡大娘只求女兒不尋死覓活,凡是她的要求儘量滿足。
斗篷的後背上繡的是兩條緊緊依偎成太極的金色鯉魚,前襟則是一朵朵盛開的迎春花。
劉迎春每天一朵地繡着,她打算一直繡到李雩答應再見自己的那一天,她要讓他看看她的真心絕無半點摻假。
衛愛蘭亦是冰雪聰明,一看便知這件斗篷絕不是給自己的,那是「李雩」的諧音。他的心中一涼,她還在想着舊qing人!
反覆琢磨了一陣子,衛愛蘭又釋然了。那個李雩已經死了,哪怕他成了神又能怎麼樣?她的真心現在雖然不在我這裏,可畢竟她是個有真心的人,剩下的只是想方設法得到而已,想想也是一件很有樂趣事,衛愛蘭是一個喜歡挑戰的人。
衛家開了好幾個鐵礦,很多時候到處東挖挖西挖挖卻什麼也挖不到,這裏就有現成的寶藏,憑什麼走過路過還要錯過?萬一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家店了呢?
想起那些一知道自己來歷就變成狗皮膏藥的女人,衛愛蘭情願就像劉迎春這樣看起來不冷不熱的,只要知道她心裏面是熱的就行。
……
到了胡大娘的家門口,全村的老少都來了,小孩子們圍着大白馬跑來跑去。劉迎春穿着喜服,戴着紅蓋頭出了門。大家看到她的手裏還捧着一個大包袱,衛愛蘭溫柔地笑着說:「咱們家裏什麼都有,不用帶東西了,只要你的人在就好。」
這句情意綿綿的話裏有話,看熱鬧的人們毫不掩飾地哄堂大笑了。
「胡大娘,你好福氣呀,跟着女婿到京城享福不要忘記了我們鄉里鄉親的!」
「打小我就看着迎春這丫頭命好,果然攀上了一戶好人家!嘖嘖,也不知道人家前世是怎麼修的?」
「迎春,別小家子氣,讓婆家看笑話。人家老衛家連咱們劉家村都買得起,還會用得着你的寶貝?」
又引起了一陣大笑,喜娘想要去接過包袱,迎春卻死死地護着,衛愛蘭只好說:「既然你喜歡就帶過去好了。」
老闆發了話,喜娘鬆了一口氣樂得不管閒事。一旁的小姐妹們捂着嘴吃吃笑着,都羨慕迎春嫁了一個好夫婿,恨不得替她嫁了才好。
到了村口,劉迎春突然從花轎上跳了下來,她一把扯下了蓋頭,留下了句「我去去就回」撒腿就跑。
衛愛蘭反應過來拍馬便追,只見她徑直奔向了雩廟。衛愛蘭追到門口時,一個略顯清瘦的年輕人從廟裏出來,反手便閂上了門。
「把門打開,讓我進去!」衛愛蘭大喝道。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說:「不行,除非裏面的人自己出來,否則我是不會開門的。」
衛愛蘭本是個脾氣很好的年輕人,生意人本來就是要和氣生財,這時他卻忍不住發怒了,大聲說:「你知道我是誰嗎?裏面是我的新娘子!」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那人搖了搖頭,態度很堅決,「她是新娘子,但還不是你的娘子。這裏是神的地盤,我是這裏的廟祝,沒有神仙顯靈,我不會聽你的。」
「你不要胡攪蠻纏,這座廟是……」衛愛蘭驕傲地不願說出qing敵的名字「神仙哪兒容易就會顯靈的?難不成你見過嗎?」
「我當然見過,我就是劉貴。」那人頓了一頓,似乎感觸良多,「難道她恨得連我的名字不願意提起嗎?」
聽到這個名字,衛愛蘭幾乎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幸虧這時他的一大幫手下和村子裏的鄉親們都已趕了過來,大家七手八腳地扶住了他。
「子不語怪力亂神」衛愛蘭是在這樣的教育下長大,他的老爹衛忠堅決否認世上有神靈的存在他們家從來就沒有拜過神。
衛愛蘭每當問起胡大娘,她總是三緘其口,他便以為迎春說的那些不過是一個痴情女子的幻覺,可是看到了活生生的劉貴,還有他的神情態度,他不得不相信那些故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一時之間他的腦海里有千百個念頭湧起。
「真的是……是是是……他……他救了你?」衛愛蘭指着小廟,臉色變得慘白,前所未有的失態了。
劉貴同情地看了看衛愛蘭,點了點頭。慘痛又羞恥的經曆象一場暴風驟雨,把他五彩繽紛的世界吹打得七零八散,卻也洗滌了塵埃,變得一片清明純淨,更甚至生出了憐憫和慈悲。
衛愛蘭又回過頭看着胡大娘,她的眼中含淚卻沉默不語。
衛愛蘭的腦子裏「嗡」的一聲,他滾下了馬,踉蹌地走到廟前用力地拍打着門大叫道:「迎春,你出來呀……你不要想不開,不要嚇我……李雩,放我娘子出來……你……你你要是敢動我娘子一根頭髮,我就……就……就拆了你的小廟,我衛愛蘭說到做到……別人怕你,我可不怕……」
衛愛蘭情緒失控幾近癲狂,他的拳頭已經出血,正準備用身子把門撞開,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劉迎春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的眼中沒有淚光,反而顯得很平靜,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看得出來,那是跋山涉水,歷經千辛萬苦仍然到不了目的地,只好隨遇而安的無奈漠然。
「你急什麼?我不是一點兒事也沒有嗎?我只不過和老朋友來道個別,我們走吧!」
劉迎春巧笑微嗔,這樣的理智,這樣的情話是從來沒有過的。衛愛蘭都看呆了,他又擦了擦眼睛,還好,不是幻覺。
劉迎春從廟裏走了出來,跨過門檻的這一步她竟然覺得有千鈞重,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做到。「從此蕭郎是路人」她把紅蓋頭又戴上,心中慶幸這個古老的儀式,因為裝做若無其事太難了!
衛愛蘭心中的石頭落了地,想起剛才的抓狂,驀然悟到自己早已愛她愛得如此之深了,那些看似精明的算計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衛愛蘭翻身上馬,剛要調轉馬頭卻突然發現廟裏正中的那尊神像上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前襟上繡着四十二朵迎春花,正是她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繡的那一件。衛愛蘭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苦又甜,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這就是愛啊!
一直到了京城衛愛蘭才敢開口問在她廟裏有沒有見到李雩,迎春搖了搖頭說她只是在廟裏獨自坐了一會兒,他並沒有現身。衛愛蘭相信她的話,因為他在一張薄薄的門外也什麼都沒聽見,可是他永遠也不敢問如果她見到了他會說些什麼。
其實劉迎春只是想在成親前告訴李雩,她會乖乖的。他要她不要尋死,她就不會尋死;他為她找了人家,她就嫁;他不想看到她,她就走得遠遠的。
……
李雩追隨着迎親的隊伍,看着他們吹吹打打歡天喜地沿着蜿蜒的山路一直走到長興城。那些喜樂一點兒也感染不了他,他象是一個入不了戲的看客,別人的世界他進不去,自己的世界一片荒蕪。
熱鬧喧囂越來越遠,他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十歲,或者說老了十歲,他身體裏的某一部分也隨她一起去了。
他覺得自己象是做了一場夢,在夢裏受了傷,醒來後沒有發現傷口,卻隱隱作痛,只有拼命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只是一場夢而已。
當她在廟裏的蒲團上坐着時,他好幾次想要現身都被厚朴和紫蘇制止住了,在當時他心中怒不可遏,但現在冷靜想想就算現身了又能說些什麼呢?她這樣無牽無掛地離開也許反倒好些吧?自己親口說了那些絕情的話不就是想要她這樣嗎?她以後的生活應該是平安富足的吧?
他卻要去赴那場鴻門宴,唉,該死的雲夢澤!
如果要李雩說他最怕的是什麼,至少在這個時候他會說不知道的恐怖才是真的恐怖,就算是陰曹地府,就算是長得凶神惡煞的大野豬,就算是能變成人形的狐狸精他都見過,只要見過哪怕打不過也不會再害怕。唯有說不清道不明,如在五里雲霧中的敵人才是最可怕,比如雲夢澤,比如那個全身黑氣的男人。
看着失魂落魄的李雩,一時之間彬郎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對是錯,明明無情為什麼又恰似有情,既然有情為什麼又卻偏口口聲聲無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