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朝真暮偽何人辨
果然被我預感給料中了,隨後一步緊趕來的岑參和崔光遠,證實了我的擔心,龍武軍還真的出了大事。
起因在於隨太子前來的神策軍,作為天子的近衛之一,按照慣例自然少不了一些蔭蔽子弟出身的鍍金黨,說實話這樣的人在我軍中也不少,段因為管理的好,被整治的還算老實,基本處於一種無害存在。
而顯然神策軍中的這些人就沒這麼好說了,他們都是西北新進勛臣的子弟,不知道厲害關係,也有點不知道天高地厚,在西北那裏橫行慣了,到了長安後,不免散漫肆意的性子又放羊了,這一閒就閒出問題來了。
最初只是聽說,城中某營地中,藏有許多漂亮的女人,這些人在長安閒暇無事,被有用心的人一撩撥就衝動起來,成群結隊的跑來騷擾女營,被喝止還吃了點小虧後,並不死心,又糾結了更多的同伴,仗着人多打倒值勤的守衛,衝進女營搶了新進的十幾人就跑,還造成了幾名傷兵的死亡,這下捅了馬蜂窩了。
女營本來就是龍武軍中一個特殊的存在,對於這些能夠溫言款語減少傷痛的女子,上下兵將都保持了相當的敬意和優待,特別自從龍武軍入長安的結婚風潮之後。從屬於戰地醫護的諸女營,更被看做龍武軍將們,解決終身大事的重點保護自留地,一貫寶貝的很,如今居然有不長眼的傢伙,敢把贓手伸進來,實在是可忍贖不可忍,消息傳開頓時群情洶洶的一呼百應打上門去。
那些被抓走的女子半路,又被更多的龍武軍圍截下來,那些勛策子弟當場被打的半死,剩下的見事不好,逃進文慶坊前尚書的宅院裏,被憤怒的軍人圍的水泄不通,趕忙發急訊求救,然後問訊趕到救援的神武軍,嚴詞威逼試圖驅散圍困的軍人,結果反而又被另一部晚一些趕到的龍武軍,從外圍包圍了起來,不得不再次發警求援。
待到我和小白趕去的時候,龍武軍、神策軍、神武軍、還有好幾隻西軍的番號,象夾心蛋糕一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正在包圍與反包圍中正在對峙,只是相對長安城中龍武軍是主場,西軍的主力被太子小白以避免擾民為由,大都駐留城外,只象徵性的派出少量的入城值駐防要,因為在人數上並沒有什麼優勢,
還有更多負責營建工程的團練、義勇,都問訊操着傢伙趕來。又在外圍以絕對優勢對峙上了西北軍後,那些西軍的下級將領面色都有些發白。見到太子的御駕和我的儀仗先後前來,這才稍稍面色好看一些,鬆了口氣。
見到聯訣而來的陣勢,在「退下」「讓開」的呵斥聲。
兩廂對峙的軍人,也慌忙鬆開手中的武器,象劈波一樣頓時讓開一條道路出來,突然中心的建築物開始冒出黑煙,人群重新騷動起來,就聽有人喊起救火,卻同時有人在叫「燒死這些兔崽子」云云,拌隨着樓中撲出的火人和悽厲的哀號聲。已經平復的情緒,頓時隨場面大亂,到處都是如滔如潮,高喊救火的聲音,卻因為之前的對峙,相互擁堵在一起,內外行進不得,差點變成新的衝突。
看着那因為救援不及,迅速變成裊裊升騰中的煙焰,我心頭頓時沉了下來,臉色變的十分難看,該死的,龍武軍居然被陷害了,而且眾目睽睽之下的鐵證如山陽謀給套進去了,
說實話,在長安城中要玩死這些不長眼的兔崽子,雖然有點難度,但不是不能做到,要讓他們有一個看起來合理的下場,龍武軍中也有的是法子,但過於囂張和激烈的手段一向是我強調所避免的,但顯然還是被人利用了,這一切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還有無數軍士的見證,無論如何,龍武軍是脫不了干係了,我這個黑鍋看來也是背定了,
「好是高明的構陷手段啊」回過頭來對着小白,我只是冷冷笑道「我實在無話可說了」
「百多人。」
小白面色凝重,直直對着那個方向,過了許久才嘆了口氣,寬幅下的手捏拳又松,目光堅定的對我說
「且放心,我會盡力幫你陳情的」
隨又看了一旁的魚朝恩一眼,
「咱家。總覺得這裏頭內情不簡單滴」
魚朝恩眯起細長的眼睛,滴水不漏的趕忙切聲說道
聽的我心中冷笑,都是廢話,內情當然不簡單。他這話說的和沒說一樣,敢將百多名勛衛子弟,當成構陷的籌碼,當幾萬軍將的面一把火全燒了,這可是火生生的三百人啊,一個時辰前還會跑會跳,會叫痛會反抗的大活人,就這麼一個不漏的,全被燒死了。
不過他至少表現出一個置身事外的態度,哪怕只是虛以應付的態度,這位好歹是觀軍容使,代表可另一些方面的態度。
別看景安宮裏那位太上老皇帝寄情山水,整天不理事的樣子,這並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估計我在這裏商量對策,那裏已經有人把事情詳細的上報在御案前了,特別來到蜀地以後,在那些縮水的宮內省基礎上,特意恢復了部分五坊和牧監之制,當然表面的理由是為宮中娛樂和出行之便。
但實際上,
按照宮內省制,閒廄使下押五坊以供時狩,一曰雕坊,二曰鶻坊,三曰鷂坊,四曰鷹坊,五曰狗坊。由一班太監掌管,收集各種鷹犬鬥雞,張羅捕捉鳥雀,擁有有眾多的跑腿,專門為皇帝狩獵玩樂。
別看他們身份卑下,而且良莠不齊,到處敲詐勒索百姓名聲很不好,但卻是個沒有定額,沒有詳細編制、沒有明確經費的三無組織,但手下人員遍佈市井,周及凡夫走卒,可以說是另一種變相的秘密線人。光看早年的老皇帝號稱英武聖明,雖然屢屢被大臣詬病成惡政,但對五坊卻從來沒有裁撤的意思,其中的態度就可見一斑。
而魚朝恩供職的飛龍六廄使和諸牧監更不簡單了,軍馬乃國家軍隊之根本,對那位喜歡用太監做監軍的老皇帝來說,以內官出監外牧,實際監的也不僅僅是馬政,還有與之相關的各地軍隊是否不法,貪瀆等情況。這還是表面上圈內人皆知的半公開存在,至於還有其他秘密渠道更不用說,我在長安繳獲了那些秘密文獻,也是看的觸目心驚。
安史之亂可以說,是皇帝身邊的秘密諜報和信息渠道崩壞的另一種徵兆,事實上在這一點,安祿山做的很成功,當河北各州告急如雪片飛時,宮廷中仍有相當部分的中使內官在為安祿山說好話,以至於老皇帝一直不相信安氏會早飯,只當作普通的兵變時間來處理。
後來證明了確實是有長久預謀的叛亂,卻又出了內宦琰瑤庭等暗通叛賊的大案,後來又有中使邊令城謊報軍情說崔佑乾已退兵,間接造成哥舒大軍覆沒,皇帝出走。
到了河池又有人裏應外合的謀刺。當然這一切責任是不能由英明神武的老皇帝來承當的,都是身邊人的錯,由此老皇帝對身邊的閹人產生了嚴重的信任危機,當初河池案中,寧錯勿放的任我處置拷問那些,未必不是這種心態的一次大爆發。
經歷了這麼多背叛與動亂後,無論老皇帝,還是新皇帝,肯定不會再放心把自己的安危和耳目,僅僅寄托在某個方面或者某個的渠道上。但是這些太監作為皇帝直接委派的內臣,還是代表了上位最親近最直接的耳目。
這位魚公公自然也不是簡單的人物,雖然因為一些以外的因素,已經沒有如歷史上那般的強勢和專權,但也有其他的重要的任務,比如以監軍之名,刺探監察諸軍,雖然他來了以後一直很低調,監視他的人都報告,他一般只在一些公開的場合出現,完全是大然無私的作風等等。
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這才符合我一貫的作風。一方面着手準備辯疏奏事,一方面封鎖保護現場,清理善後,收集證人、證物,還有當時在場軍士都將監控起來,逐個接受詳細的詢問,說我凌逼串供,應夠偽證也好,乘形勢還在掌握中,一切有利不利的東西都先給我揪出來。
騎在馬上,我頭也沒回,對低低的頭匆匆趕上來的密監頭目老貓,
「這誰先帶的頭,做的好」
他一身制式的甲衣,混在我的近衛里絲毫不起眼,自從收復長安後,他手下行事的重點也偏轉到另一些方面,比如一些看起來不太可靠的友軍。
「回大人,是山南軍寄在女營中養傷的騎廂別將,張思儉」
「什麼」這些事情還牽連到崔圓的山南軍,我心道,這樂子可越來越大了,「知道了,再探」
馬蹄滾踏聲聲,他已經悄然消失在前呼後擁的親從中。
回到中軍駐地,所有留守諸將早就奉命齊聚一堂。宣讀現場初步勘察的結果,周旁早布有許多易燃之物,至於是龍武軍放的,還是那些神策子弟預先準備的,還是別人別有用心的安排,一切證據似乎都隨猛烈的大火,被燒的乾淨,這也是意料中的結果,敢做這麼大的手筆,就算有留下尾巴,也多是用來誤導。
一時間城已然謠言四起,多說是我縱容部下燒死數百乃至上千神策軍,至於他們違反軍紀衝擊女營的事件,也被當成爭風吃醋的桃色菲聞,傳的極為不堪。
「事情都準備的怎麼樣了」我坐在錦墩的熊皮靠上,手戳着太陽穴,有些突突的跳。
「成都府快緝隊已經派能員北上了,帶隊的就是前刑部京衙五金上吏之一的沐鐵,據說是勘驗追跡的能手,原京兆府,被成為七兵之一的荊戈,也奉命到帳下聽用,也是刑名理獄的好手」
司掌法曹的軍尉言勛,一如既往的板着個臉兒,對我微微點頭道,就算出了這個大的事情,也似乎不能讓他怎麼動容,不愧是軍士口中,心志堅定如鐵的「言鐵板」。
「神策軍上下皆對我部充滿了敵意,聲言拒不合作」負責前往交涉的左鋒將范佐,皺着眉頭開口道,「統軍的那幾位也都是生面孔,根本不。」
他和衛伯玉,都是前身為邊軍—神策軍出來的老人,與現任神策將軍繆如晦,還有那麼幾分人情在,只是人家不買帳了。
「敢不合作就給我圍死了,一隻蒼蠅也別想飛出去,斷水斷糧他個三天,看他還有什麼力氣不合作」心道果然如此,我閉上眼睛再睜開「到時候直接入營搜查好了」
「如今太子正在城中,如此作為,怕又是一樁多事的把柄」參軍事常建猶豫着開口說
「怕什麼,打了就打了,人又死的多了,還在乎多得罪一些麼,這官司,給我挺到底,還要上書給我彈劾那些統將,治軍不嚴縱下為亂,長安士民深苦之,再搞一些聯名書,萬言策,把事情給我攪亂了再說。」
「如此一來,是不是太過火了,不連西軍上下全得罪了,怕是長期交惡了」另一位參軍元結亦出言道
「龍武軍什麼時候變的,這般膽小怕事了」這些文人在這種關口,終究還是少了點胸魄,我暗嘆道
「難道你以為龍武軍,與那些西北兵親善友好,上下勾連一氣,那位至尊就很高興了?」這話一出,軍中頓時悶聲一片。
「其實」聽了半天,岑參才慢聲開口
「西軍那些大佬也不是沒有城府的人,這只是表面上的牽連,斥責一下也就算了私底下該怎麼往來,還是怎麼往來,誰到不知道,那些神策軍的傢伙自成一體,連那位李副元帥,也未必輕易可以指使動的」
我嘆了口氣背後設這局的人,是算準了時機,我不缺少人力物力,最缺少的就是時間
現在是戰時,不可能讓幾十萬大軍在城裏,等那曠日持久的詳細調查,必須拿短時拿出一個說的過去的結果和相應承當責任的人,至少這黑鍋逃不過了。
當然
作為大規模圍攻斗歐事件的後續情節,於是三千神策軍,被以協助調查為由,被數倍的龍武軍,堵在營盤裏整整五天五夜,斷絕水糧,餓的面無人色,直到宣佈結果才被放出來。
為首肇事者死了就算了,所有參與者罷奪軍籍發還家中。龍武軍的參與圍攻的,因為人數太多,法不責眾,也以圍歐友軍,不識大體,集體奪減軍餉和賞賜,為醫療之資。
最為難的就是小白了,這也是考驗他的時候。
南北兩家天子的禁衛軍的衝突,轟動一時,也引起許多猜測和流言,自然有許多後續後遺症需要的收尾。
「公公」另一個地方,觀軍容使的居所,紫挎魚袋的魚朝恩,對着一箱箱新拆開的精美珍玩珠器,笑的十分的自得。全然沒有先前的憂急和忡心,倒是身邊的一員看起來親近的朱衣年輕內侍奈不住開口了「您難道沒有什麼說法麼」。
「神策軍的那些傢伙,顯然被人做槍使了」他輕描淡寫的拿起一隻朱紅如血的盤紋瑪瑙杯,對着燈影「可咱家為什麼要湊這個熱鬧呢」
「為天家之事,若有所作為,這不是一個介入的好時機麼」
「你錯了」他又拿起翡翠蝴蝶,兩廂比較起來,「今上只所以委太子前來主持,就是看重東宮與梁總府的近誼」
「有什麼是也當由太子決斷,咱家為什麼要去頂這個熱蠟頭,若是萬一咱家這裏報上去的東西,與太子殿下的意思想背,你覺得陛下會有什麼反應」精美的紋路,泛出紅綠兩色的光彩,晃動在他白皙而消瘦的面容上,顯得格外的詭異。
「這。」
「小程啊」
「恩」被稱為小程的年輕內侍湊上前去
「你知道內侍監的那位寧致遠麼呢」
小程心中一凜,頓時想起一樁前事來,小心的應道
「就是被派到玉門去養馬的那位寧公公麼」
「正是,他自從蜀地回來後,就對今上陳言,梁氏縱下不法,輕慢凌逼上使等諸罪過,僅僅一個流民大營,就敢局禁上使的從人,實在是驕橫」
「結果呢。今上只是淡言一笑,說那位治軍若如細柳營,朕怎得有沒有一點文景之量呢,卻是輕輕揭過了,於是這位寧內官,就被譴去胡人中養馬了」
小程頓時無語了,據說後來連那位被稱做「李佛人」,深有城府又權眼通天的大總管,最後也就在諸監面前,罵了聲「這個不長眼的蠢材」,就沒有下文了。
「當然,這是也介入的機會,只是看我們站在那一邊介入了」魚朝恩心中還有另一句話沒有出來,這要看西北那位陛下,究竟有什麼別的打算,
「顯然那些神策軍,背後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你且看把,迫不及待的就會有人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