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結束以後,我們帶着孩子回到酒店,進電梯的時候與一個人錯身而過,忽然我認出那人的背影,叫了一聲:「於淼。」
她滿露戚戚地站住,訕訕地笑道:「真巧啊。」
剛才她應該看到我們一家五口了,只不過刻意相躲。我沒想到她會到這裏來,叫住她以後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最後還是何連成先開了口:「你也在這裏?」
「嗯,來度假的。」她微微一笑。
於淼與前段時間很不一樣,整個人沒有最初那麼鋒利了,她應完何連成的話,想了一下才說:「何先生,對不起。」
我不知道她道這個歉是為了什麼,準備說聲再見。
她卻突然說:「上次的事謝謝你們,能不能請你喝杯東西?」
說完,她看着我,又看了看何連成,何連成怔了一下,對我說:「你們先去,我帶孩子上去交給曹姨,再去找你們。」
於淼馬上就笑了,禮貌地向他道:「謝謝。」
對于于淼,我是有過好奇的。我真的不相信,一個女人能為了錢,做出那些事。女孩子對於自己的初戀有多珍視,我知道。
這邊的酒店風景都極佳,出了大堂走了不到一千米就是海邊,然後有着漂亮的純玻璃打造的冷飲吧,可以點新鮮的果汁、或者咖啡,雪糕等等。
於淼徵求了我的意見,點了兩杯檸檬火龍果和木瓜混合到一起的果汁。
我與她認識時間不算短,中間有過誤會爭吵,各種爭鬥,甚至她還在我與何連成之間演過假小三兒。如今,坐在一起,我對她竟然恨不起來。
「想想那個時候確實有點年少無知,沒有想到過他給我那麼多的錢,其實就是想用錢收買感情,為自己將來的抽身做準備。」於淼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開了口。
我知道她嘴裏的那個「他」是何蕭。
「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我問。
於淼搖頭笑道:「說好也好,衣食無憂,離開了舊的環境,雖然在外面的工作辛苦一些,也慢慢適應了。主要是環境好,父母的肺病都得到了很好的治療和康復。我爸媽是水泥廠的職員,年紀輕輕就得了吸肺病,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已經很嚴重了。」
這是我頭一次聽到她談及父母,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理由。
於淼從包里翻出一包煙,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問:「介意嗎?」
我搖了搖頭,她用精緻的純銀打火機點燃了手裏的女士香煙,一股熟悉的味道瀰漫開來。
我不反對女人抽煙,我也知道一個能在外面抽煙的女人,心裏大多是孤獨的。
「婚禮我遠遠看到了,站在酒店的陽台上,用望遠鏡。本以為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得不到,我還是想得太天真了。」於淼吐了一口煙,我們之間馬上雲霧繚繞,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了。
她微微側頭,依然明媚年輕的五官很漂亮,側顏一如從前。
從我這個角度望過去,她依然是一個動人的年輕的漂亮姑娘,只是氣質稍微有點落寞。
「說了不怕你笑話。」她忽然回頭向我一笑,「最開始,我以為我能為了錢,收放自如了,沒想到男人達到了他的目的以後,我自亂陣角了。」
我沒說話,看着她。
於淼這些話應該藏在心裏很久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一古腦兒地倒給我。在她出車禍的時候,在她想要和何蕭兩敗俱傷的時候,她都沒說過這麼詳細。
如今,她似乎是打開了話匣子,自己在一片煙霧當中陷入回憶。
「當年覺得為一個男人犧牲特別偉大,總覺得自己是聖母,能讓這個從小就不幸福的男人過上幸福的生活,覺得自己的無底線的付出,能讓他付出真心,最終愛上我,然後修成正果。」她淡淡的語氣,一句話帶過了很多故事,當時多麼瘋狂,她愛的那種狂熱,我隔着語言猜測過去,依然覺得轟轟烈烈。
「後來我愛上了他,懷了他的孩子,然後說是何連成的,想讓你們分寸大亂,讓他趁機而入,拿下整個何家。我當時真的沒想到過,假的就是假的,你們真心相愛,怎麼可能會因為這種事產生誤會。你當時的淡定和冷靜,讓我無計可施,總覺得何蕭那一次的失敗都是因為我沒做好。後來,我想留下那個孩子,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那是何蕭的,我想讓他長大成人,看看這個美好的世界。」於淼說到這裏停住了。
接下來她一口氣吸盡了一支煙,重又點上一支才繼續說:「我沒想到的是,他知道我不願意拿掉孩子的時候,竟然悄悄在我的飲料里下藥,孩子最終沒能保住。你說,一個男人,到底要有多狠的心,才能對自己的親生孩子下手?」
她的問題我答不出來,但是關於孩子我想說的是,從來我都沒把養孩子的責任寄託於男人。能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小生命無條件的信任你,就是緣份,我是拼盡性命也會保全孩子的。
我是女人,同樣做了媽媽的女人,理解於淼當時的感受。
於淼果斷地抽完煙說:「看到他一切圓滿的結婚,我真的不甘心。可是,這段時間的事,又讓我知道不甘心又能如何,我到底抵不過何白兩家的勢力。今天找你出來說了,其實也是為了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與何蕭再無關係了。」
「你嘗試過很多次了?」我問。
於淼點了點頭:「很多次,我知道他太過的往事和心計,自然能夠利用他的弱點,讓他做過的那些見不得人的陰暗曝光,但我到底錢不夠多。」
我猛然間想到了那個車禍,心裏一驚:「那次,你在立交橋上的車裏……」
話還沒問完,於淼就笑了:「你還真是聰明,猜對了,一切都是我自編自導的,目的就是讓何蕭陷入不可能洗白的境地,那一局我賭上的是自己的性命,沒想到何白兩家竟然沒有因此鬧翻,他竟然又一次全身而退了。我真***沒想到,你和何連成有這麼寬容!」
她罵得沒錯,我也沒想到在面對何家家事的時候,我能那麼寬容。
不過現在想想,於淼的心機也不可謂不深沉,為了報復一個沒愛上她的男人,她用了多少計謀。
「我一直以為是有人指使你的。」我說。
「沒有,從何蕭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以後,能指使我的人,就只有我自己了。」於淼說得很淡定,「為了掙到錢回來報復他,我不惜去夜總會當陪酒,跳鋼管舞。」她停了停,「現在的身材有賴於在夜總會賣身賣唱賣藝的鍛煉。」
我是有過和她同樣經歷的女人,知道如果真的想在歡場上掙到大額的錢,需要付出的是什麼。
「他當時給你的錢不是一筆小數。」我說,「你又何必呢?」
其實我的話里沒有責備的意思,只是覺得她很可憐,一個女人用自己最美好的幾年去憎恨一個人,多麼可怕的事情。
「他承諾給我的錢不少,但是沒兌現,唯一兌現的就是送我們全家出國定居。」於淼淡淡地說,「今天,我才明白強迫一個人愛你,是多麼難的事。他和白露之間的感情真好,好到讓我羨慕得心疼。」
「你報復他沒有意義,搭上了自己最美好的時光。何況,現在他有白家和何家護着,你想做什麼就更難了。」我說。
我的話是真心的,我想我與於淼的談話也僅限於我們兩個人知道。這一切,說出去,對誰都沒好處。
我對何蕭完全沒有一分的好感,自然不會提醒他於淼對他的恨意。但是現在想想,何蕭應該一直都知道報復他的是於淼吧,以他的聰明不可能猜不到。我們所有人都以為背後和薛家有關係,卻沒想到在感情上處處算計的是於淼,薛家只不過是在生意上的制約。
「你做的這些,何蕭知道嗎?」我還是多嘴的問了一句。
「知道,他找我談過,問我到底要做到什麼樣的才算解了氣。」於淼也很淡然,「這一次我準備徹底放心,也是因為他從來沒針對我做過什麼,我想他在心裏大概對曾經對我做過的一切,有點愧疚吧。」
何蕭居然知道,還找於淼談過,卻沒做出一點行動,只是被動的接受。這一刻,我忽然覺得他這個人好歹還有一點可取之處。
於淼把重要的事情說完以後,我隔着玻璃看到何連成遠遠地走了過來。
她也同時看到了,笑了笑說:「你找的男人真的很好,時時刻刻都把目光鎖在你身上,比起何蕭與白露,我更真心的祝福你們,希望你們能平平安安,白頭到老。」
這是最俗氣的祝福,此刻聽着卻覺得心都是暖的。
畢竟,我與於淼曾是對立面兒,甚至於她中間的那些感情失敗,與我和何連成多少有點間接的關係。
等到何連成到了以後,他馬上在我身旁坐下,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從桌子底下緊緊握着我的手,滿臉是笑問:「看你們聊得挺開心的?」
於淼不等我說話,笑了笑說:「是啊,和林姐聊天一直都很開心。」
看到把何連成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她才格外鄭重地說:「今天能在這裏遇到你們,也是緣份。我欠你們兩個,你們一家五口一個鄭重的道歉。」說到這裏,於淼站了起來,向我和何連成深深的一鞠躬,真誠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一想到我曾經做的一切,差一點拆散了你們全家,我就覺得心裏愧疚的不行。有這樣的機會,請你們一定要接受我的道歉。」
她的鄭重讓何連成和我都有點措手不及,何連成一直都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聽到於淼的話他就像被蜜蜂蟄了屁股一樣,馬上站了起來,對於淼說:「過去的就不計較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提我也差不多忘記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就行了,誰年輕的時候沒辦過一兩年見不得人的事兒呢。」
於淼的臉一下就紅了,我也忙站起來把她按回座位上,對她說:「你現在還這麼年輕,失去一段感情不可怕,重新開始也來得及,別想那麼多,把自己囚禁在記憶里,那樣不是在懲罰別人,是在懲罰你自己。」
於淼笑了笑說:「謝謝林姐,記得剛到公司的時候,你也是這麼耐心又真心的待我的。」
我不知道何連成能不能聽出我對於淼所說這些的話外音,又閒聊了幾句送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