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銘看着面前十幾個表情不安又激動的學生,聽着他們七嘴八舌的述說和不服氣地申辯,本來就煩躁的心情更加不悅:都已經是大三大四的學生了,還這麼不冷靜,真是不知道叫自己教訓他們什麼好。
旁邊跟來的兩個班主任看出院長的不耐煩,連忙開口喝止了他們:「你們吵什麼吵?誰領的頭牽的線,出來把事情說清楚。」
學生們左右相顧,過了兩秒,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走出了出來,口齒清楚地將經過簡單講了一遍,接着道:「院長,這次真的不能全怪我們。我們都清楚接私活的嚴重性,所以凡事都很精神。參與進來的早早地就相互提醒過不要把事情四處張揚,而且彼此也都是彼此相熟信得過的人相互介紹組到一起,陌生人是不讓進的。另外,向來接的訂單也都是固定那幾家,不會隨便接單。這次真的不知道是得罪了誰,告發了我們——其實完全沒有必要,最近b市這種單子都多得很,根本不存在搶單的問題。」
女生無辜的表情並不似作偽,實際上李銘也知道其實問題的關鍵不是出在他們身上,而是出在自己身上——這是老三給自己的某種警告。
李銘沒有說話的態度讓學生們誤以為他不相信,一個男生忍不住出聲:「其實不光是b市,這一年來很多城市訂單都增加了不少。不光是東一區,據我所知東八區,還有東二十三區都是這樣。很多紙人都從莫名其妙地自己的從工作崗位上不告而離,用工缺口很大,紙人的訂單自然也就增多了起來。」
李銘抬眼看了男生一下,考量着他話語的真實性:紙人訂單不正常的激增不是因為紙人突然大量死亡就是離崗。如果不是前者,那麼必定是後者。只是什麼原因導致這麼多紙人離崗呢,沒有了工作,他們靠什麼維持生活開銷?!
紙人**組織——這個答案幾乎是立刻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只是即便是加入組織也不需要脫崗啊,這樣紙人組織不但可以隱藏自己的真實力量,避免過早成為管理局的打擊目標,同時也不用負擔這麼多紙人的生活開銷——除非他們有必須這樣做的理由。
軍隊!
只有軍隊才會需要士兵完全脫離其他事情的牽絆,完完全全的投入戰鬥。
李銘忽然覺得自己背上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怎麼忽略了這一點!天,他竟然一點都沒有意識到。這種事情發生已經有一年多時間了,不,或許更早以前,就已經有紙人組織開始籌備他們的軍隊了,只是現在他們的動作越來越大,慢慢掩蓋不住了。
到底……已經有多少紙人離開了原來的工作崗位,變為了未來戰爭中的一員了
李銘忽然覺得眼前恍惚起來,這十幾個學生的問題反而不算上什麼麻煩。比這個更令人頭疼百倍的災難正在他的眼皮子地下快速地醞釀並膨脹起來。最糟糕的是,現在還有造紙管理局似乎對此還一無所知!
「這件事情我會處理,你們在這裏安心等待。」李銘站了起來,眼前陣陣發黑。他這才發現這突如其來的衝擊性小心竟是激得他身上出了滿滿一身冷汗,人幾近虛脫。
兩個班主任注意到他的臉色瞬間蒼白,還以為他是被學生氣暈了,連忙扶了他一把:「院長,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李銘緩了一口氣,勉強一笑,「到底還是年紀大了。」
兩人責備地看了學生們一眼,學生們到底還是單純居多,見狀也都露出羞愧的神色。
李銘揮了揮手:「我在想另一件事情,和他們沒有關係。如今雖然輿論追得緊,也不是沒有辦法挽回,只是要稍微費些功夫。這裏先拜託你們照看一下,我先回去。」
「約翰昨天又來找過我一次,他還真是固執。」李微生表情淡淡的,咖啡勺在彩繪的杯子邊沿輕輕刮過。
「此事你家老爺子不點頭,你能怎麼辦?」霍文手放在膝蓋上,眼睛瞧這李微生,「我瞧着你似乎也不怎麼熱心?」
這話雖然是問句,卻用的陳述的口氣,像是已經看透了對方的想法。
「如今我已經不像四年前那麼迫切的需要一個機會提高自己的話語權,這事若是辦好的固然是錦上添花,但是如今變成了個燙手山芋,我又何必上趕着去接。更何況如今這局勢,比起四年前,更不如了——」李微生倒是不掩蓋自己的真實想法,「亂相已露。我才不想吃力不討好。」
霍文臉色圍邊,眼神卻冷了一冷:「那些傢伙這兩年確實沒有以前安分了。」
「這話怎麼講?」李微生了解霍文的性格,一聽這口氣便知道事出有因。
「上次我拜託你將米迦勒的照片掛上管理局網站的通緝名單的事情還記得嗎?」霍文見李微生微微點了個頭,便接着道,「本是想送他摸一摸東五十七區『獨游』的底,如果能揪出他們的大本營,然後幹掉幾個要緊的人物,將水攪渾一些,中途卻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個異級打亂了。」
「不是『獨游』的人嗎?」李微生問。
「現在還不知道。」霍文重重地回答,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悠遠,像是在思索什麼,「只是那異級也是一隻六翼天使,不過是墮落天使。」
「黑翼?」李微生目光微閃,「難道是那個——誰回來了?」
霍文手捏着茶杯的邊緣,面色陰沉半晌,才粗聲道:「回來又能怎麼樣?!」
回來的話造紙師師聯盟可就不再是你的一言堂了,李微生知道,自從夏爾消失後,秋山憶就越來越懶得親自處理事務,於是大多數的事情就落到了霍文身上,弄得他整天是□乏術。不過李微生知道,霍文很滿意這種狀況,在霍文自己看來,他是秋山憶的第一個學生,能力強,資歷老,將來是接手造紙師聯盟的位置自然是妥妥的。不過這個前提是,夏爾不在。
夏爾不是秋山憶最滿意的學生,卻是最寵愛的學生,而且造紙天賦遠遠高於霍文。雖然他極少處理局裏的事務,加之性子高傲又不善經營人際,卻依舊有不少人傾向於他,尤其是高級造紙師。
對於霍文來說,夏爾始終都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威脅。
「回來又能怎麼樣?難道他還能從我手中搶走米迦勒他們嗎?」霍文兩條眉毛嘲弄得揚起來,心高氣傲的師弟全心全意寫造的四大天使居然全部投向了他的麾下,這件事他一輩子到老都能夠拿出來得意。
聽着好友的話,李微生只是含笑不語。
「墮落天使,他這是存了和我對抗的心思啊。」霍文向後一靠,雙手張開放在奢華絲絨的長沙發背上,「若是這樣,我可不會像以前那樣手下留情了。」
李微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今年的天賦測試又曝光了一批紙人,有人向局裏提案,天賦測試禁止寫造未成年且無勞動能力的紙人,以避免紙嬰的出現。」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四年前第一批被替換的紙人曝出來的時候就有人提出了這個議案,只是一直礙於社會壓力太大一直沒有通過。
天賦測試是在所有學生十六歲的時候舉行,然而天賦等級是個金字塔,越是上面的越是少,越是下面的越是多。按照過去的數據顯示,天賦測試中造生成功的學生不說有一半至少也有三四成學生寫造的是嬰兒。
這部分學生中大部分天賦可能止步於此。但是即便是這樣,比起那些僅僅只是融生的學生,他們的前程的起點也好得多。或許他們不能夠順利受僱於誰,通過造紙來獲得報酬,但他們卻可以優先於其他人進入與造紙相關的產業,成為其中的基層管理人員,甚至中層管理人員。要知道造紙行業的利潤可是豐厚得很,而且旱澇保收。
當然,這還不僅僅是有助益找到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有了這麼一份天賦測試的成績單,就意味着他們可以申請造紙師聯盟、造紙管理局之類機構的學習救助金,這樣一份救助金如果不是大手大腳,夠兩口之家維持基本生活開銷;有了這麼一份成績單,也意味着他們再社交圈有了更多的炫耀資本,甚至對於他們找到更理想的結婚對象也是大有裨益。
所以也無怪那些十六歲就通過了天賦測試的學生從高一開始就上課睡覺,下課嬉鬧。對於他們來說,物質生活已經有了一份不薄的保障,哪怕他們有可能拿不到一本高中畢業證。
如果李微生所說的這項提案最終獲得通過的話,就意味着有三到四成,甚至更多的學生的天賦測試中造生都是以失敗告終。一個成年的擁有勞動能力的紙人,至少是普三級的水平——這是部分天賦不高的造紙學院學生畢業時才勉強能夠達到的水平。
當然也有人提議,將天賦測試乾脆推遲到二十歲甚至二十二歲再來進行,可這又遭到很多的反對。十六歲到到二十二歲是造紙師的天賦增長最快的時間段,如果不能提前發現造紙的好苗子,早日培養他們,豈不是得不償失?!
還有提案建議以後不強制十六歲進行天賦測試,過了十六歲只要覺得自己能夠寫造出成年且有勞動能力的紙人,就可以自己申請測試。只是這樣一來測試需要的費用又成了問題,如果由造紙管理局承擔,那這筆費用就太龐大了,畢竟一個人可以反覆參加多次。如果由個人承擔,對於有點環境的家庭來說還行,對於本來生活就貧困的家庭,哪怕是只是一次,也不是可以輕鬆拿出來的。於是又有人提出那就折中一下,每人能夠免費參加三次,超過三次,就由個人承擔。
這個調整後的方案看着算是比較完美的,但是反對的人依舊不少:首先造紙管理局這邊意味着每年花在天賦測試上的費用就變成了原來的三倍。其次對於測試者來說,如果每次都以新的標準來寫造,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麼時候能夠造生成功——是要繼續在寫造上投入努力,還是死了這條心一心一意闖高考?高中三年到底怎麼打算,這總要有個說法。如果按照舊標準,一開始能夠寫造出紙嬰,學生便可以一心一意走造紙師的路,如果寫造不出,也可以安心走普通人的路。可改了之後,這不上不下的算什麼呢?
最重要的是第三點,那些造紙能力位於普三級紙人和紙嬰之間的學生原本可以享受的待遇以及未來可期的工作待遇全都泡湯了。這等於斷了多少人的前程啊。衝着這一點,恐怕很多在新標準下造生失敗的學生可能鋌而走險選擇私自造紙以證明自己的「能力」,以博取一個好的前程——這樣的話,同樣是無法避免紙嬰的出現。
「你怎麼看?」李微生將這場影響不小的爭議簡單描述了一邊,看着霍文問。
霍文哼了一聲:「要我說這提案到時能夠清掃不少廢物,通過了也不錯。為着這批廢物,聯盟每年都要掏不少錢。」只是他嘴上這麼不屑地說,眼神卻並沒有多少贊同的意思。
「只怕引起的動盪太大了。」霍文能夠想到的,更了解這場提案的李微生自然更能想到,「別的不說,造紙管理局下面就有不少這樣的基層辦事人員。造紙師靠着造紙待遇豐厚,一般不會去做與造紙無關的事務性工作,而有些天賦又一開始就接觸造紙的辦事人員比起完全不了解造紙的人還是要更適合些。比如紙人的等級評定,誕生紙的管理之類。」
「還有魂筆製造師,點睛調製師,孕生水調製師,化生池製造師。」霍文補充,「這些技術人員也都是靠那些有點天賦卻不能成為造紙師的人來做。魂力溶解度不夠的話,能製造出什麼好產品!」
李微生呼出一口氣:「看來這個提案是註定要失敗了。」
兩人相視一下,嚴肅的話題告一段落。正當他們將注意力回歸到這家餐廳美味的冷盤上時,兩個不同的手機鈴聲居然同時響起。
「我四叔的電話,讓我趕快回去一趟,說有十分要緊的事情。」李微生略抱歉地說。
霍文一笑:「巧了,我老師也讓我馬上回去,也說有事情。那就下次有時間再出來喝茶吧。」
霍文開着車,先轉去一家酒店,取了他訂好的月餅——這是秋山憶最喜歡的口味。因此他每年都會來預定。
夏爾既然已經出來了,不知道會不會也來這裏訂月餅討好老師呢?霍文這麼想,嘴角扯了扯,將精美的月餅盒子放在後座,發動了車。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預想中馬達發動的輕顫,而是一聲在耳畔響起的巨大爆炸。一瞬間,霍文的整個視線都混亂了,整個身體受到強大氣流的擠壓,甚至還有什麼穿透了他的身體。
三秒鐘後,兩隻六翼如同流光一樣衝進了車庫,爆炸引起的火焰立刻被凍住了。變形的車門立刻被金髮的六翼扯了下來,冰藍眼眸的六翼立刻進行治療。
或許是因為他們的注意力全都在這裏,因此沒有注意到車庫遠處一個不起眼拐角,一雙向這邊緊張偷窺的眼睛。
本來只要再過上幾秒,這雙眼睛的主人就會被兩隻警惕的六翼發現。不過現在,他們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因為就在這一秒,一隻大手突然出現,準確無誤的捂住眼睛主人的嘴巴,一把把他拖離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