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後雖說沒有夏季的燥熱,照理也沒有那麼渴睡,可對於豪門大院的門房來說,這卻是一天中最難得的打瞌睡時光。大戶人家拜客大多都是在早上,午後這雷打不動的午休時間裏,少有人會出來走動。於是,正門守着的幾個門房都不復早上筆直挺立的光景,派了一個人去胡同口望風,其餘的則是坐在門前台階上閒聊天。
「三老爺已經幾天沒回來了。」
「要我是三老爺,這節骨眼上也不回來老太太還真是厲害,前兩次每次都受不住病倒,這一回卻硬生生挺了下來。要我說,這一回比前兩回都險,那時候還只不過是三老爺步步緊逼,這一回可是那些御史,一個不好,就是錦衣衛登門了」
「可三老爺一味袖手旁觀,就不怕殃及到自個?」一個在旁聽着的年輕門房終於忍不住了,不服氣地插嘴道,「再說,三小姐才封了海寧縣主,老太太又和先太后有親……」
「小子,學着點吧,要說有親,吳王和魯王那可是皇上嫡親的骨肉」
一干人正說着,一個眼尖的突然看見街口望風的小廝一陣風地跑了回來,立時快招呼眾人起身。他們才剛站好,就只見一騎人飛也似地從陽寧街一頭的牌坊底下疾馳了過來,連忙互相打了個眼色。及至那人從前頭掠過,到了那邊西角門前勒住韁繩,又緩緩策馬進了角門,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他們才解除了剛剛那端端正正的站姿。
四少爺陳衍竟然這麼早就回來了
陳衍順着甬道一路到了二門,這才利索地跳下馬來,隨手一扔韁繩就急匆匆進去了。向婆子問明姐姐陳瀾這會兒應該在翠柳居自己房裏,他就直奔了過去。一進門,他就嚷嚷了兩聲,隨即徑直撞開帘子進了東間,果然看到陳瀾並未睡午覺,而是在炕上繡花,幾個丫頭三三兩兩坐在下頭小杌子上幫忙。
陳瀾丟下手中的繃架,見陳衍欲言又止,她就索性下了炕來,揚手吩咐其他人繼續專心做針線,她就拉着陳衍出了東次間,徑直到了明間隔仗後頭說話。見陳衍一翻手就拿出了兩封信來,她不禁吃了一驚:「這才兩天,羅世子就已經預備好了?」
「羅師兄是什麼人,京城的地頭蛇他幾乎都熟,自然輕輕巧巧就辦好了。」陳衍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把信塞到陳瀾手中,他便低聲說道,「給羅姨娘和五姐姐的是一封,給姐你的又是另一封。師兄還讓我捎話說,前時他和伯母始終不肯應承三房五姐姐的婚事,恐怕羅姨娘心中恨意不淺,若不能打消了這一點,事情恐怕也不是那麼好辦的。只如今再要補救為時已晚,這一樁就只能拜託三姐姐你了。」
「他幫了咱們這麼多,這一回難得有咱們使得上力的地方,又怎能不盡力……而且應當是全力,再說,這對咱們家也是有利的。」陳瀾輕輕拍了拍陳衍漸漸變得寬厚結實的肩膀,又微微笑道,「不說別的,若不是他,你又怎能拜入韓先生門下?老太太這兩日也常常嘮叨,說是你真的長大了。」
「老太太也這麼說?」陳衍驚喜地挑了挑眉,隨即咧嘴笑道,「我就想早一天長大,到時候就用不着別人,姐,我一個人就能把你護得好好的」
「好好,我也盼着這一天,好男兒當如是……只不過,眼下時辰似乎還早吧?韓先生那兒的早課上完,你是不是還得去韓國公府?娘雖人在宮裏,可那幾個家將似乎是留給你了。」
「啊」陳衍一下子打了個寒噤,剛剛的笑臉一下子變成了苦臉,隨即看了一眼那銅壺滴漏,立時慘哼了一聲,「這下糟糕了,師傅留下的那幾個人一點情面不講,鐵定得罰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堂……姐,我走了,等晚上再和你說」
看到陳衍一溜煙跑出了屋子,陳瀾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曾經那麼一個暴躁易怒又衝動的小傢伙,才不過半年多的功夫,雖是本性還沒那麼快變化,可從其他地方看,卻好似變了一個人似的。輕輕按了按胸口,她就低頭看了看手中那兩封捏上去厚厚的信,索性到了正中的軟榻上坐下,又從軟榻底下的抽屜里找出了一把裁紙小刀。
羅旭給陳汐和羅姨娘的信另有信封,因而她暫時擱在了一邊,只裁開了自己那封信。取出那三張信箋,她才看了幾行字,臉上就一下子變了。她萬萬沒有想到,羅旭打頭竟然絲毫沒有說那些正事,而是用平實的語氣說,那天他在西安門截住了出了宮的楊進周,把人拉到了羊肉館喝酒,並對他坦陳了昔年舊事。
「與其經他人之口揭開此事,不若我對楊兄坦陳,則以楊兄胸懷,挑撥離間者必然無功而返……促膝長談,至夜深方散,有友若此,幸甚……」
捏着那薄薄的三張紙箋,陳瀾只覺得心頭百味雜陳。羅旭毫無疑問是一個敢作敢當正直爽朗的好男兒,如今放下了從前的事,將來應該能尋到契合他的另一半……不,應該是一定能尋到才對
收好了信,陳瀾斟酌了片刻,便決定晚上再約了陳汐過來說話。從隔仗後頭出來,她才打算進東次間,就聽到外間有人揚聲喚道:「三小姐可在?」
陳瀾直接挑開夾門帘出去,見院子中站着的是蓼香院的張媽媽,她就微微點了點頭。而張媽媽也連忙急行幾步上前來,屈了屈膝就開口說道:「三小姐,門上稟報說,晉王殿下來了丫頭們才叫醒了老太太,正趕忙換大衣裳,老太太說請三小姐稍微收拾收拾,待會兒也好陪在一塊見。」
晉王是韓國公的女婿,陽寧侯府算不上娘家,此次來探望陽寧侯太夫人朱氏已經是紆尊降貴,陳瀾是未嫁女,論理並不在拜見之列。只她也知道張媽媽轉達朱氏這話的意思,無非是借着自己封了海寧縣主成了半個皇家人,相見的時候能夠在旁邊隨時提點。況且,若秦太夫人真的把話帶到了,料想她就算不出面,晉王興許也會直接提出來見她。
「知道了,媽媽請先回去吧,老太太身邊多兩個人也妥當些。我換身衣裳就去蓼香院。」
「是是,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看到張媽媽急匆匆從院門走了,陳瀾方才迴轉了屋子,見幾個丫頭都已經丟開手上的繡活到了這明間裏,想來不用她再複述怎麼回事,她就支使了她們分頭去準備衣裳飾。到了妝枱前重新梳了頭,見芸兒直接打開了那三層飾匣子的抽屜,她就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說:「只是見晉王,又不是拜客,找那麼多珠翠幹什麼?就是王妃年前賜的那對蟲草簪,再挑一對紫丁香耳墜,餘下的就不用了。至於衣裳,就是沁芳拿的那套秋香色的,別用大紅大紫。」
當初置秋裝時,因為朱氏執意,陳瀾那六套衣裳裏頭,竟有四套大紅大紫的鮮艷顏色,其餘也是蔥黃柳綠。平日拜客出門穿穿還好,可這等絕不需要高調的時候,她就不好那麼招搖了。因而,儘管一旁的芸兒嘀咕說那是去年的舊衣,她也沒理會這麼多,裝束好之後,就只帶了一個紅螺出了門。待到了蓼香院,她正巧遇上了急匆匆帶着祝媽媽趕過來的馬夫人。
「二嬸。」
看到陳瀾,馬夫人臉上閃過一絲異樣,隨即就笑吟吟地說:「我還想着老太太跟前沒個人,莫要怠慢了晉王殿下,沒想到老太太又把你叫來了。既然來了,就一塊進去吧。」
陳瀾不欲多言,便笑着應了。及至進了正房,鶴翎和墨湘立時迎上前來,屈膝行過禮後就低聲說:「老太太原本是要在這兒見晉王的,只晉王執意讓老太太在炕上歪着,所以這會兒正在東次間。」她打量了馬夫人一眼,又和墨湘交換了一個眼色,隨即又添了一句,「晉王說有要緊事和老太太說,不許有人打擾,只吩咐海寧縣主來了之後請進去,二夫人您……」
此話一出,馬夫人登時面色一變,虧得一旁的祝媽媽在旁邊輕咳了一聲,她才死命吸了兩口氣,這才按捺住不曾作,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陳瀾一眼:「既如此,三丫頭一個人進去就是,我不在這兒礙着事情了。」
馬夫人說完這話就冷笑着摔帘子出去了,祝媽媽卻不得不陪笑道:「夫人只是生怕這兒有什麼不周到,所以過來瞧瞧。這會兒既然沒事,就先走了,還請三小姐稟告老太太一聲。」
從前最是飛揚跋扈的祝媽媽如今卻成了這副謹小慎微的模樣,陳瀾卻沒法生出什麼得意解恨的情緒來,只是略略一點頭就轉身進了東次間。當看見炕上東面鄭媽媽扶着朱氏坐得端端正正,西面卻坐着晉王相陪時,她便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呼吸。
「老太太。」
陳瀾先屈了屈膝,見一旁的綠萼已經擺下了拜墊來,她便肅了肅衣裳,打算上前向晉王行禮。可還不等她膝蓋彎下去,就只聽那邊晉王開口笑道:「都是自家兄妹,哪來這般多禮,趕緊免了否則要是讓九姑姑知道我這般拿大,罵我個狗血淋頭還是輕的……還愣着幹什麼,把這勞什子撤了,請三妹妹坐到老太太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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