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雲淡,虹銷雨霽。朱見濂得到皇上的傳訊時,磅礴的大雨剛停。地上的枯枝敗葉淋得透濕,幾隻黑鴉亂鳴着,斜斜掠天而去。
「淮王世子殿下,皇上邀您進宮一敘。」來稟的宦官揖手為禮,清晰說道。
朱見濂瞥了身旁的馬寧一眼,馬寧會意,貼近朱見濂的身邊耳語道:「汪直還未出宮。」
朱見濂點頭,眸中如同黑漆一點,吩咐道:「備馬車,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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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見濂還沒來的當口,皇上帶汪直去他的藏瓷閣,觀賞一批他收藏的瓷器。眾臣皆知,皇上不喜政務,最愛的便是琴棋書畫詩酒瓷這些物什,因此放權於宦官,就連萬貴妃偶有參政,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眼下,皇上帶着汪直去了他收藏瓷器的殿宇,汪直同皇上轉悠了一會兒,又隨性談了談自己的喜惡,突然間「咦」了一聲,指着前方不遠處的一件綠、黃、紫三色融在一起的瓷器問道:「咦,這不是之前御器廠送來的那批素三彩瓷嗎?我記得精品基本全都碎了,原來還有保存良好的啊。」
皇上擺擺手,待走到近前,才指了指這件黃地紫綠龍紋碗的邊角:「你看,這裏有一道裂痕,是我後來差人補上的,並不完好。」
汪直看着這釉面瑩滑的瓷器,腦中便浮現起沈瓷的音容笑貌,克制不住的聯想。他湊近再看了看瓷上裂痕,狀似無意道:「既然皇上如此喜歡,當時何必重罰運瓷的御器師呢?聽說,那位御器師,正是素三彩創意的提出者。」
皇上聞言一愣:「這麼恰好?」
「微臣也是事後才聽說。」
「那倒是可惜了。當時朕實在氣急,想給御器廠一個教訓,後來不經意從碎瓷中瞥見了這件,實在覺得新鮮漂亮,加之裂縫縫補後並不明顯,便收藏起來。」皇上嘆息一聲,想了想,看向汪直:「講到這兒,聽說你給萬貴妃送了一套瓷器過去,她很是喜歡。這套瓷器是誰做的來着?哦,對,說是一個西廠的小宦官。萬貴妃玩賞過許多瓷器,遇見喜歡的不容易,你得派人多關照關照那人,只要貴妃娘娘高興,什麼都好說。」
汪直哪會派人去關照,直接自己關照便是。他聽皇上提起沈瓷,興致亦高,笑了笑,話語便敞開了,說道:「說來也巧,這小宦官名為沈瓷,恰好便是瓷器的『瓷』字。名中有瓷,手中制瓷,怎樣都同瓷脫不開干係。」
皇上聞言頗覺有趣:「名字倒是挺好記的,與瓷有緣。不錯。」
汪直也不懂得避嫌,順口就接下:「臣也覺得此人甚好。」
皇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喜歡這人啊?」沒等汪直回答,便頷首道:「以後有機會可以瞧瞧。」
皇上所謂的瞧瞧,便是要有所嘉獎了。但凡汪直看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所升遷,不足為奇。汪直也不跟皇上客氣,點點頭,半分推辭也無。
又是一番玩賞後,皇上與汪直方步出藏瓷閣,便聽門外宦官稟報:「皇上,淮王世子已侯在寢殿外,等待通傳。」
汪直唇角扁了扁,並不想見到朱見濂,正欲告退,卻聽皇上道:「淮王在京城遇刺,與你西廠也有關係,趁此機會,你也同我一起去見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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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見濂並未想到,自己正欲尋汪直,汪直便自己站在了他面前。這人從不懂得什麼叫謙虛和低調,站在皇上側旁,還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細長的眉毛如惑,挑得都快飛起來。
「臣朱見濂,參見皇上。」他揖手為禮,躬身前拜,半句沒提汪直,仿佛他只是空氣。縱然汪直權傾朝野,但終歸不是皇室中人,他本不需行禮。
皇上給朱見濂賜了座,笑問:「淮王的身體可好些了?」
朱見濂雖看不慣汪直,但總歸知道輕重,禮數周全道:「承蒙皇上關懷,家父身體並無大礙,只需靜養便可。」
皇上明知故問:「刺客呢?」
「當場問斬。」朱見濂抬眼看看皇上,又看看汪直,沉下聲道:「是西廠密衛,有令牌為證。」
皇上轉過頭,狀似質詢:「哎,汪廠公,這刺客怎麼是西廠的?你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汪直瞧着朱見濂眸似深淵,正靜靜定定地看着他,唇邊勾起笑意,走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