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心理戰,顯然是沈景雲佔據了優勢,擊破病人原本就有些脆弱的防線。
病人表現的有些崩潰,沈景雲也沒有馬上就咄咄逼人的逼問,而是給了病人半分鐘的時間,才從褲兜里掏出一支煙,遞到病人面前,問道:「你抽煙嗎?」
看到煙,病人的眼裏閃過一絲渴望的光芒,先是有點兒猶豫,然後堅定地接過了沈景雲的煙,並接過了沈景雲隨手遞來的打火機,點燃以後,深深地吸了一口,說道:「就是他媽的毒藥,我也認了。在這裏活着已經非常痛苦了,這幾個月我是多想抽一支煙啊!」
病人的這句話,讓我心裏微微一動,在沈景雲沒又發問之前,我就忍不住問道:「怎麼會這麼慘?你不是家人送來這醫院的嗎?你家人不來看望你嗎?就算不接你回家,也回來看望你的,抽支煙也不是很難的事情吧。」
對於我的問題,這個病人連續吸了好幾口煙,才說道:「你們真的是來調查這個醫院的嗎?如果是,我勸你們趁早還是別趟這趟渾水了。你們連這個醫院的基本情況都不清楚。在這裏,能走出去的病人太少了,偶爾有幾個,那也是對社會大眾做做樣子罷了。你們也知道,精神病能夠治癒的概率很低,那些能夠被治癒的病人,比如失眠啊,心理壓力過大導致的煩躁崩潰,才會是真正的家屬送來的。」
說話間,他有些嘲弄的看了我和沈景雲一眼:「你們覺得那樣的病人會有多少?至少,會有多少這種症狀,就給送來精神病院的?那你們看見沒,這棟大樓住了多少病人。」
我的神情開始有些吃驚,其實之前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一般的精神病院,能有兩棟小小的住院樓就已經不錯了,我沒去過精神病院,不知道其中的入住率,但是很難想像,這個精神病院是三棟住院大樓都住滿了人。
在這時,沈景雲也點上了一支煙,說道:「是了,巡查到五六樓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為什麼這個醫院會每間病房都住滿了人?就算普通的三甲醫院,也不一定每個月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那麼,你根本不是什麼病人,那你是誰?」
這個問題似乎讓病人有些痛苦,他並不回答沈景雲,而是臉色難看的大口大口抽煙。月光把他的倒影拉的很長,卻莫名的有些落寞淒涼。
我和沈景雲在這時,並不好催促他,反而是我自己覺得心底冰涼。按照沈景雲的說法,眼前這人不是病人,卻被關在了精神病院。那是多麼可怕的場景?這種事件,我不知在現實里到底有沒有真實的發生案例?畢竟社會並不是每一面都是光明面。
但就算有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發生,也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大規模大概率事件,但在這青山醫院,眼前這病人的言下之意,好像很多人都是正常的,卻被關在了這裏。
一支煙很快被病人抽完。
他抹了一把臉,又抓了抓自己的頭髮,看着沈景雲說道:「再給我來一支。」
沈景雲沉默無語的又掏出一支煙,遞給了他,這一次並親自為他點上。或許是站着面對一個坐着的人,會給坐着的人造成一種壓迫感,沈景雲慢慢的在他面前坐了下來,並拉着我也坐到了旁邊。
青煙裊裊,那個病人微皺着眉頭,半眯着眼睛,似乎有些無意識的望着天,輕聲開口說道:「我就姑且相信你們是來調查這裏的人,也姑且相信你們可以順利,雖然我自己早就已經絕望。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忘記了一切,在這世界上,有兩個人幫我記得,也是一件好事。」
他的語氣真的充滿了哀傷和絕望,聽得我於心不忍,想要開口安慰他兩句,卻被他擺了擺手,好像是讓我和沈景雲不要說話,他自己接着說道:「我叫徐朗,我來精神病院之前,是一個警察,不是普通的警察,而是個特警。」
這句話不僅讓我吃驚,也讓沈景雲略微有些吃驚,無法想像,一個如此身份的人,竟然會被關進精神病院!但我們識趣的沒有打斷徐朗的話,讓他繼續說了下去。
「我之所以要你們記得說我自己會忘記,是因為被關進這家醫院之後,我對以前的很多細節,都發現開始慢慢遺忘。知道嗎?有一天早晨,我醒來,我甚至忘了自己今年該多大年紀了?我就一直想啊想,終於在快要吃午飯的時候,想起來我今年31歲。我怕我再忘記,於是,我就在牆角悄悄地用指甲刻了一個31,我乞望每當我看見的時候,我就再也不會忘記自己的年紀。」
「可你不是正常人嗎?」沈景雲很不想打斷對方的話,但這一點確實讓他疑惑了。
一個正常人,也許會被折磨的精神崩潰,但從心理學來說,越是磨難的環境,便越是會對以往的每一個細節記得越發深刻。即使到了後期麻木的狀態,這些事情也會被凝聚成最珍貴的種子,深埋在心裏。
說完這話,沈景雲眉毛一揚,又說道:「是那些藥物的關係?」
這個說法應該是成立的,像鎮定,安神之類的藥物,一般人都知道會有極大的副作用,作為一個不太懂醫學的人,我不知這些副作用里有沒有包括失憶,但模糊的記得,會導致人記憶力的衰退。
設想,一個普通人長期服用這種藥物,會出現這樣的後果,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樣想着,我忍不住攤開了手掌,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那兩粒藥丸,那正是沈景雲從徐朗的舌根下面掏出的藥丸,從外表看,就跟普通的感冒膠囊沒多大區別,只是上面印着一排奇怪的小字兒,我以為會是英文之類的字母,但仔細看,那文字非常陌生,我確定不是拉丁語系。
我把藥丸遞到沈景雲手裏,輕聲說道:「這藥有點兒奇怪。不是歐美的藥物,也不是日產,更不是我們國家的。」
沈景雲低頭,皺眉看了一陣,也沒說什麼,而是把兩顆藥丸放進上衣的口袋裏。
看着我們做這一切,徐朗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而是說道:「或許藥丸有一定的作用,可是我已經兩個月沒吃這玩意兒了。」
「之前我就是懷疑,是這藥物導致我記憶衰退的。按說,只要停止服藥,副作用會慢慢消失。但我發現,這並沒用,就像現在我除了家裏的至親,和最好的朋友,我連我有哪些親戚都記不得了。我對我自己以前的往事,最先是記不得很多細節,但到現在,我連我的成長經歷都快要模糊了。」徐朗說道這個的時候,眉間的那一縷苦澀,更加濃重了。
「那你記得你是怎麼被弄到這個醫院的嗎?」沈景雲問道,這個問題很關鍵。
「這個我還記得,那是一次執行任務,具體任務我模糊的記得,是為了調查一次人口失蹤案件,你們應該知道,我們國家人很多,每天都有失蹤人口,按說,這種失蹤人口案件是最難調查的,一般的警察局備案不知有多少,但真正能調查出結果的,或許不到十分之一。這也許還是我高估了。」
「當然這其中的原因是有很多的,就比如說警力緊張,而偏偏又線索難尋。失蹤案件,按說概率大,調查起來效率低,總之是輪不到我們特警出手的。可我記得那一次的失蹤案件,卻是震怒了上方,你們相信嗎?兩個相鄰的村子,一夜之間失蹤了四十幾名女孩子。」
說起關於警察專業的問題時,徐朗的話顯然變得多了起來,無意中的語句,也透露着專業性。這讓我和沈景雲,對他特警的身份又多了幾分相信。
同時也震撼,他調查的案子,一夜之間村子裏竟然會失蹤四十幾個女孩子。
而徐朗說到這裏,有些痛苦的抱住了頭,他似乎還對這個被關進精神病院以前調查的案子耿耿於懷:「我記不得很多細節了,我只在心裏記得,這個案子很奇怪很奇怪,失蹤的女孩子,幾乎就是那兩個村子所有沒有嫁人的女孩兒了。我還模糊的記得,村民十分的不配合,才出動了我們特警,悄悄地潛入調查。」說道這裏,徐朗又問沈景雲要了一支煙。
「關於那個案子,我不說太多了。因為我確實也記不得那麼多了,我只能告訴你,我身為一名特警,卻被村中一個婦女給偷襲了,擀麵杖,你們知道那個東西嗎?」說話的時候,徐朗伸手比劃了一下:「這麼長,這麼粗的一根擀麵杖,重重的砸在我腦袋上,一般女人怎麼敢下手,偷襲我的那個卻是十分果斷。而她的確是個村婦,這點我敢肯定,我倒下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被她給打倒在屋裏了。」
說到這裏,徐朗終於點上了煙,自嘲的一笑:「你們相信嗎?我忘了很多細節,但我就是記得,我倒下去的瞬間,她看我的眼神,狠辣,果斷,堅決又瘋狂。我常常在想,是什麼讓她擁有這樣的眼神?」
徐朗吸了一口煙,臉上是深深的困惑。
而我忍不住關心的問道:「然後呢?」
徐朗望着我一笑:「然後?就是你們看見的,我在精神病院了啊。」